听了这话,邵氏乐了,可不正是,谁会说秀才老爷是傻子。
周中原本打算今儿歇息的,如今这样也歇息不成,想着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让周秀把一家子俱叫到堂屋里来,又让周举把他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拿到堂屋里放在桌上。
等一家子人俱到堂屋,周中点头示意大家坐下,左边坐了周秀一家,右边坐了周举一家。周中和邵氏分左右坐了上首,两人中间隔着张八仙桌,几个包袱就放在上面。
周中正了正脸,开口道:“托祖宗的福,我们家如今也算得上是读书人家。院门口能摆上两个刻着书箱的石凳。”
“爹,我们家不换宅子了?”周举突然问道。
周中刚要点头,忽地注意到那个换字,“有谁跟我们家换宅子?”
周举笑了,满脸的得意,看得周中心头无名火起,一双眉头夹得死死的。明明昨儿回来还恹头巴脑的,以为他知晓了分寸,没想到今儿就这般模样。
周中的声音有些发寒,“谁跟我们家换宅子?”
周举听了,头皮有些发麻,飞快地瞄了周中一眼,嗫嚅道:“是六叔公家打算把我们原来的宅子还给我们。”
周家原来的青砖瓦房是在村子里面,当初修这宅子的时候很是费了劲。进门是影壁,上面雕着福禄寿星,一看就让人喜欢,在村里是头一份。绕过影壁,是四四方方的院子,正房三间带两侧耳房,东西厢俱全,青砖铺的地面,下雨天也不会污脏了脚面,最要紧是后院有口井,不用每天费力巴劲去村头挑水。
当年周中去考试需要路费,家中银钱不凑手。瞧着周家落败的势头,村里人也不大愿意借钱给周家。周父周母狠狠心要卖宅子,六叔早眼馋着周家的宅子,周父周母一说卖,六叔价都没还,直接掏了银子出来。当时还有人说六叔傻,周父周母卖得急,怎么也得压压价,如今六叔庆幸不已,幸亏当初没压价。想到这里,六叔又后悔不迭,早知道周中会有出息,当初就不该买宅子,把银子借给周家,这会周家怎么也得让他沾沾光,给他些免税田地的名额。别看那天离开周家,他嘴上说的笃定,实际心里发着虚。周氏族人在村里子统共十来户,平时大家各扫门前雪,又因周中周傻子名声在外,大家都不爱与周家打交道,更别帮忙这些事了。想着家里的三十亩田地,不说全免,那怕能免个十亩,也能少不少赋税。悔啊,悔啊,六叔使劲拍着大腿。
周中脑子里回想周家旧宅的样子时,邵氏高兴地拍了大腿,“六叔厚道,我们拿银子买回来吧。那宅子住着舒服不说,又是我们家的祖宅,应该买回来的。”
周中淡淡地道:“六叔总有啥图的吧?总不能是为了讨好我们家,就把宅子换回来?当初他买宅子的时候可没有压价。”
周举见周中眉头平展开来,扬起脸来笑嘻嘻道:“还不是图爹秀才名下的免税田地名额。”
“那够给他家的,我们自家才够呢。”
“他爹,你打算买地?”邵氏欢喜的手舞足蹈,“一百亩地,我得看看家里的银子够不够。”说完,邵氏跳下凳子,往她自个儿屋子里跑去,眨眼不见了人影。
“一百亩?”周中喃喃自语,他记得清朝的时候,一个秀才才免十来亩地吧,周家正好有十来亩的田地,刚刚够免税的数额,怎么邵氏说是一百亩地呢?
周举对上周中不解的目光,暗笑爹真读书读呆了,连秀才免税的田地多少都不知道。他道:“爹,我们这儿秀才能免一百亩地的税。”
一个秀才就能免一百亩地的税,那举人岂不是能免二三百亩的地?周中有些吃惊,问:“那举人呢?”
“举人才免一百二十亩的地,进士能免三百亩的地。”
原来如此,怕是看此地文风不盛,鼓劲大家吧,要不举人才一百二十亩的地免税。
清点完家底的邵氏垂头丧气地进来,“哎,要买回老宅子的话,银子有些不够呢。”
周中问:“老大,你说是买地还是买回老宅子?”
周秀瞪了一双眼,毫不犹豫地道:“爹,这还用问,肯定是买地了,有了地能有出产,能换银子。”
“不行,先买回老宅子。爹是秀才老爷,那能还住这么破烂的房子。”周举反驳道。
邵氏一脸的犹豫,两个儿子说的都对,咋银子就不够呢?邵氏又是一阵叹息。
“买地。”周中一锤定音,至于宅子,他心中另有想法。老宅子好是好,就是周围都有人家,扩不了。他可是打算建个两进的宅子。
又对周举道:“明儿你去回了六叔,不买宅子。”
周举恹恹的应了一声,浑身提不起劲来。
两个儿媳妇和三个小的却高兴不已,有了田地,他们以后再不用挨饿了,还能天天吃上白米饭。
一张张笑脸中就周举苦着张脸,周中压下的无名火又嗖嗖地往外冒,冲他吼了一嗓子,“你摆着那个苦瓜脸给谁看?”
周举缩了脖子,“一百亩地,怎么种的过来?”
“你不晓得请人?”
想着以后有十来号人围着他转,叫他东家少爷,周举立马挺直身板,精神抖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爹,这事你交给我,我认识的人多,十乡八里,谁干活利索,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周中转了眼睛看向桌子上的包袱,没有理他。
周举殷勤地道:“爹,你要看那样?我给你打开。”
周中指了指那个蓝布包袱。
周举打开,把里面的布摊开来。
“他爹,你咋买这么多细布?多费钱啊。”邵氏摸着细软的棉布,心里直抽疼,想着家里没银子买回老宅子,她不禁埋怨道。
“娘,咋能这样想呢。我们家如今是秀才门第,那能还和之前一样,穿着粗布衣服出去让人笑话不是。”周举覤着爹的脸色说话,看他脸带了点笑,知道没错,越说越起劲,吩咐小邵氏,“先给我裁两身衣服出来,得是长衫,别做错了。”
小邵氏嗔道:“爹娘还没说话呢。”
“对对,先给爹娘做两身。”周举赶紧描补描补。
“那能都用了,一人做一身,你们爹做两身,其余的收起来先放着。”邵氏咬着牙分配,这么好布都该放起来,“平时干活还是穿粗布,这身衣服出门穿。”
“这布比县里买的便宜,大家都做两身也有过替换。”周中发了话,邵氏闷闷不乐地把布分到两个媳妇手中。
二娃蹬蹬地跑到桌前,把那布看了好几眼,拍着小手叫道:“我有新衣服穿了,新衣服穿了。”
大丫睁着双亮亮的眼睛,“爷爷奶奶的衣服,我做。爷爷,我给你做好看的长衫。”
“乖。”周中招手叫她过来,从另一个灰色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看看,这些都是你的。”
那个盒子是普通的杉木做的,只是上面刻了好些花,在庄户人家来说也是个好物件。一家子人的眼光全给这个盒子吸引住了。
大丫紧抿着唇角,看着爷爷,见他又点了点头,双手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才轻轻地打开盒子。以假乱真的各式绢花十来枝,另有两只小金钗,金子打得薄薄的,攒成一朵花,另一只则是好几朵指甲盖大的花攒成一大朵,都是十来岁小姑娘带的头饰。
一声惊喜的尖叫冲突屋顶,大丫颤抖着双手,“爷爷,真的是给我的吗?”
“我们家只有你一个姑娘,除了你还能有谁?”周中摸了一下她的头,慈爱地道。
二娃踮着脚尖往盒子里看,“哇,金子。”扭头扁了嘴儿,“爷爷,我也要金子。”
周中捏了捏二娃圆起来的脸蛋,把他抱在膝盖上,指着小金钗道:“那姑娘家用的东西,你是小男子汉,不能用。”
小小人儿最知好歹,见周中待他亲近,二娃立时扑在周中怀里撒起娇来,“爷爷,大丫姐有金花,我没有。”
周中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哄他,“等我们家挣了银子,就给二娃和大娃一人买块玉佩系在腰上。”
虽是画饼充饥,好歹爹没有忘记他们二房,小邵氏眼中的不平少了些。
周中又从灰色的包袱里拿出二匹蜀锦,一匹团花大红蜀锦,一匹折枝牡丹石青色蜀锦。一时放在桌面,光彩照人,邵氏手都不敢伸去摸一下,就怕手上的茧子抽了丝。周中把石青色蜀锦递了过去,“这一匹给你和老大家,老二家的各做一身衣服,出门待客时好穿,那匹就给大丫。”
大丫忙摆手道:“我都有了金花,这锦绣我就不要了。”
“这些东西全是因你故才得到,你拿去吧,也先给自己做一身衣服。”
看着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周中忍着笑,又拿出二匹湖绸,“这些就给我和老大老二,大娃二娃一身做一身。”
屋里众人俱露出笑,二娃更是在屋里跑圈圈,欢呼,“我有绸衣穿了。”
趁着高兴,周举也不等明日,当即去了六叔家以一种得意的语气道:“六叔公,我们不换房了,我爹说了我们家要买一百亩田地。”
“啥?一百亩地?”六叔惊了起来,好半晌才自言自语,“周家真是发了哟。哎。”
六叔家不远的赵里正家时,胡氏跟赵里正埋怨道:“这些天,我没少去奉承那婆娘,你什么时候去说免税的事?别让周家族里那些人占了先,害我白费功夫。”
“啥叫白费,跟秀才家打好关系,怎么都不会吃亏。”赵里正来了一句,又道:“这几天我想了想,看周氏族里的架势,这免税的田未必能落到我们头上。”
正说着话,就见着周举在进来,大大咧咧地道:“里正叔,我家准备买一百亩田地,叔帮我家留意,留意。”脸上是说不出的得意和显摆。
赵里正都不知周举啥时候走的,直愣愣地一双眼道:“一百亩地,一百亩地哟……”
胡氏一张脸阴得滴水,拍着赵里正咬牙道:“你说,你说周中那个败家子咋能挣下一百亩地?我们家费尽苦心才挣下四十来亩地,他咋能嘴皮子一翻就是一百亩地?就他家那个穷样能买得起一百亩地?”
胡氏抓着赵里正吼个不住,这几声吼倒把赵里正给吼回神了,“那些富商财主送的银子哩,”
“考上秀才就有人送大把的银子?”胡氏紧紧抓住赵里正的胳膊,状若疯狂,“明儿,不今儿,马上送小郎去上学,让他给我们家挣一百亩地回来。”
赵里正扯开她的手,“今儿,明儿,他也挣不回来。倒是……”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把我们家二妞说给大娃当媳妇。”
“说啥呢,二妞要说回我娘家的。大娃那小子才十岁吧?我们家二妞都十三岁了。”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好。”赵里正拍了腿,“你想,以后那一百亩地就是二妞掌管……”
“好。我跟二妞说去。”想到那一百亩地,胡氏也动了心。
第二日,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知晓周家发了,要买一百亩田。
村子里刮起一阵风,明明是初夏的季节,村子里却春意盎然。村里的姑娘们如初春枝上头的露珠,又如春季绽放的花朵,纷纷拿出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或是穿上补丁最少的衣服。家境宽裕的人家,譬如二妞,胡氏是直接给她裁了一身新衣穿上,头上插着不知名的野花。浓浓的春意席卷了整个村子。
大娃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走到那里都有人跟他打招呼,或是女娃或是男娃。如果是男娃,那他旁边定站了一位他的姐姐或是妹妹。
一阵迷茫过后,大娃陷入血脉澎湃的自我陶醉中,原来他是村里最受欢迎的人。果然是因为他长得英俊又英勇无比,不是二娃那个奶娃儿能比的。
那天周中抱了二娃,大娃很是愤愤了好久,暗地里鄙视二娃不要脸,坐爷爷膝头不说,还跟爷爷撒娇,不像他是堂堂的男子汉了。小小的妒嫉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中消失殆尽。
于是大娃整日像只骄傲的公鸡,昂着头领着村子里的小伙伴们打仗,疯跑,嬉闹。
在邵一根媳妇的劝说下和钟氏的三寸不烂舌,邵家又打算继续给小钟氏说项。那想周家将有一百亩田地的消息传来,邵家立即抛开继续给小钟氏说项的打算,想着如何把家里的丫头说给大娃做媳妇。不巧的是,他们的打算让隔壁的许氏听得正着。
那天后,许氏不时不在关注着隔壁,把耳朵贴在墙根听隔壁的墙角。这天,她刚好没事,把耳朵贴上墙,就听到隔壁的诡计。听了一会,许氏急慌慌地跑回屋里,抚着胸口对古氏道:“娘,隔壁真不要脸,竟然教自家的闺去勾引人,忒不要脸了。”
“勾引周家那娃儿?”古氏哼了一声,“也亏他们想得出这主意,大娃才多大。”
“可不是。”许氏小声嘀咕,“说什么让大花抓了大娃的手往她自个儿的怀里放,然后……”
“别说这些恶心我。”古氏打断她的话道,“也不知我们邵氏祖辈上作了什么孽,有这样的子孙。”
“我们家的丫头年龄倒跟大娃正相合,娘,你看?”许氏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句。
古氏道:“死了这条心吧,赶紧把隔壁这事说给周家,让他们知我们情。”
那厢小钟氏听了钟氏的回信,也起了火,一个乡下穷秀才还敢嫌弃她?她还没嫌弃他穷呢,想当初,她在富商家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插的不是金就是银,嘴里吃的是山珍海味。本以以为一个乡下穷秀才还是十拿九捏的事,却让人嫌弃了,那份不甘也冒了出来。她非得看看这个穷秀才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要让他看到她的时候后悔说过不纳妾的话。
可钟氏不愿意惹事,小钟氏磨了钟氏好久,等周中回了家,又是给银子又是许诺只是去看周中一眼,钟氏才勉强同意,带着小钟氏往石桥村走一趟。
小钟氏装扮一新,碧水青的襦裙,头上简单地挽着个髻,插上一只莲花银簪,清清爽爽,又有些娇怯的样子。租了一辆牛车,小钟氏跟着钟氏往石桥村来。
第二十五章
夏日金乌出门早,刚过卯正, 金乌已挥下晨间的缕缕光芒。就着这缕缕光芒, 周中起了床, 推开房门,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 纯净清新的空气进入喉舌,尚有些迷糊的脑子顿时为之一振。
前些日子周中跟着两个儿子, 东走西走看地, 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跑了。邵氏让他歇着由着两个儿子看地, 他倒不是不放心,只是自上辈子到如今他对田地都了解的甚少。被逼着下田的那三年,更是邵氏指一下原身动一下,连庄稼怎么长的,原身眼儿都没瞅一眼。如今他得好好看看地看看田,多了解一下以后做文章也能言之有物。连着转了好几天,才看中一块连着片的地, 六十亩, 前儿签了契。一百亩的免税田,还剩下四十亩, 就由着周秀和周举去寻摸, 他在家好好歇歇,等地看好再去掌掌眼就行。
昨儿在家好好歇了一天, 缓缓身体的酸痛。今儿就卯正起床, 练一套五禽戏, 他怕骨头老了,参加不得乡试。乡试最磨人,不论你学问深浅,连着三天待在号房里吃喝睡拉撒,不是铁打的身子骨熬不住。三天考完不算,还得再考二个三天,谁叫乡试是三场呢,一场连考三天。那次乡试不从贡院抬人出来,连好人出来也得大病一场。想着这般,周中心里发怵,想着得把上辈子所知的健身方法都试一遍,再找个好大夫给看看把身子骨给调理结实。
大娃和二娃起床后看到爷爷的举动,惊奇地叫,“爷爷,你在干吗?”
大娃二娃蹬蹬地跑过去跟着比划一番。
一套五禽戏做下来,周中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爷爷是在练五禽戏,强身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