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种关系错综复杂的往事,不用猜都知道结局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不然也不会有今天了。而假如后面没发生丧心病狂的事情,估计师父也不会放弃原先优渥的生活,选择抱着曾经恋人的骨灰和墓碑了此残生。
不过井溶却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事实上,憋了这么多年,井溶已经快要被憋疯了。以前顾陌城不问,他也不好说,现在既然提到了,他有了一种空前的倾诉的冲动。
“师父和我母亲舒云是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的,”这么多年都叫习惯了,井溶还是更倾向于喊师父,而且这个称呼仿佛就能跟过去那些恶心的事割裂开来一样,“他们都是学油画的,又都是华国留学生,所以很自然就熟悉起来。”
“不过当时我母亲全身心的追求艺术,师父这个人又比较含蓄,所以她并没意识到对方的心思。”
含蓄?顾陌城不由得将这个词套到自己印象中师父身上,反正怎么看都不搭调。
井溶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微微勾了下嘴角,继续道:“有一年两人结伴回国,假期去苏子市写生,就是那一次,遇见了秦岳。”
秦峦是个天生的浪漫主义者,追求纯粹的精神完美,简而言之就是这个孩子比较纯洁比较天真,对待感情慎之又慎;而哥哥秦岳不同,他从出生之日起就向往灯红酒绿的生活,对吃喝玩乐无师自通,又特别会花言巧语,极度擅长勾搭女孩儿。
只是一面,秦岳就看中了这个漂亮女孩儿,当即决定发起猛烈的爱情攻势。
秦峦看出了哥哥的意图,马上告诉他自己正在追求这个女孩子,但秦岳却以男未婚女未嫁,并且“你压根儿没跟人表白,那就都是单身”为由,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
舒云只是个还没出校门的年轻姑娘,哪里是秦岳这个花丛老手的对手?不过短短几天就沉沦了。
多次制止不成功的秦峦不得不鼓起勇气,对舒云表明爱意,对方十分惊讶,可这个时候她已经喜欢上了秦岳……
秦峦恨自己的懦弱,也恨哥哥横刀夺爱,但看他们你情我愿,偷偷流泪之后也只好暗中祝福。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秦岳和舒云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也就罢了,已经决定将自己的全部感情和精力都投入到艺术中去的秦峦也会努力克制自己,争取做一个好叔叔。
然而一切都敌不过现实:
秦家到了这一代,只有秦岳和秦峦两个儿子,可惜的是他们都没什么经商天赋,秦岳开始接手公司之后不久就被对手打压的喘不过气来。
眼见着再这么下去要糟,秦岳决定另辟蹊径:联姻。
联姻无疑是一条历史悠久且历久弥新的路子,千百年来遍布各大领域和朝代,屡试不爽。
可以说假如秦岳那个时候还单身的话,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他长得很好看,说话又动听,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在这方面也算天赋异禀了。
很快的,秦岳就打动了苏子市另一个老牌企业家的千金,冯珍的芳心,并且她的家人对他百依百顺的表现也很满意。
然而这个时候,舒云已经怀孕了。
秦岳既想要红玫瑰,也想要白月光,特别理直气壮的想出一个昏招儿:
他以安胎保养的名义偷偷将女友送去外地度假别墅,然后直接在苏子市跟冯珍结了婚!
秦岳就想着,反正舒云已经怀孕了,又爱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等以后自己跟冯珍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接受现实;至于冯珍,等自己略施手段将她牢牢攥在掌心,然后再把孩子接回来,她也只能认了。反正有钱人家类似的事儿还少吗?哪个男人在外面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就算冯老头儿知道了,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等到那个时候,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多么美!
秦岳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却唯独忘了一点,那就是舒云跟他以前认识的女人都不同。
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反正舒云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竟一个人偷偷跑回了苏子市,然后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秦冯联姻”的宣传……
那个时候的舒云已经不能打胎,绝望之下的她不得不向秦峦求助,后来因为身体情况一落千丈,生下井溶就去世了。
因此这件事,秦峦在秦岳的婚礼上跟他大打出手,公开决裂,之后再也没有回过苏子市。
听完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之后,顾陌城久久不能回神,越发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虚幻。
井溶呵呵两声,问:“是不是很不真实?”
顾陌城点头,觉得自己的三观和认知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何止不现实,简直太富戏剧性太狗血!这么写一本小说的话作者都会被骂没有创新性的!
有钱人家的私生活都是这么混乱这么刺激的吗?
但这个故事却是从井溶口中说出的,从根本上肯定了它的真实性。
顾陌城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对比起师兄来,自家这点儿事儿都不算事儿了。
唉,都不容易。
整个事件中,师父秦峦和舒云是最无辜的,而前者无疑更为可悲可叹可怜,不仅经历了失恋,还见证了兄长的背叛,目睹了他的无耻,何等的打击!
要是换个心理稍微脆弱点儿的,就算不自杀,估计也要在余生变成行尸走肉;可他们的师父不仅没有沉沦,反而勇敢的承担起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好好地养大了两个孩子!
顾陌城喃喃道:“师父真的很了不起。”
说完,又恨声道:“秦岳太可恶了!”
像这种玩弄亲情、爱情的人渣杂碎,就是拖出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如今他却混的如鱼得水,功名财富全都有了,甚至还有那么多人将他视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最好实例,何等讽刺!
井溶的睫毛抖了抖,近乎呢喃的说:“师父,秦岳曾经说他是个懦夫,可那是他瞎了眼,师父拥有最强大最干净的灵魂;至于舒云,她真的是个傻女人……”
傻得感觉不到别人的真心,傻到分不清虚情假意,傻到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多么傻呀!
顾陌城两眼直勾勾的发了半天呆,这才动作生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搜罗着词汇安慰道:“师兄,不要难过了,你还有我和师父呀,大不了我把爸爸分给你一半好了。”
井溶轻笑出声,黑黢黢的眼睛里一派平静。
他捏了捏顾陌城的腮帮子,叹道:“我不难过,有你和师父就够了。”
顾陌城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真的不难过了吗?怎么可能!
如果真的已经放下,这么多年来你又怎么会心心念念不忘报仇?又何必死死抓着秦家人不放?
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底那道伤疤依旧在滴血。
顾陌城忽然包住井溶,声音闷闷的,“师兄,你以后都不要难过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顿了顿,又忽然提议道:“我跟你一起搞死秦家人吧!”
那样的一家人留着也是浪费社会资源,干脆就打扫了吧。
听前半段的时候,井溶还十分感动,可到了最后这一句,他就忍不住泛起笑意。
“杀人要犯法的,”井溶的表情说不出的柔和,尽职尽责的提醒道,“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何况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了。”
“师兄,”顾陌城本能的吞了下口水,笑得跟哭一样,“你不要笑了,我害怕,你究竟对秦家人做了什么呀。”
秦岳做过那么多丧良心的事儿,她就不信师兄这个记仇的小心眼儿真会放弃一切!前几天还说要报仇呢。
真的好恐怖,明明眉眼弯弯、嘴角上翘,好一副笑模样,可里面射出来的全都是眼刀子、冰碴子,连她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缩脖子,假如秦家人也在这里,恐怕早就变成筛子了。
听了这话,井溶笑的越发温和了。
“说什么傻话呢,我可什么都没做,他们自家人非要内讧,我也没法子。”井溶笑眯眯的说,“岳父和女婿,妻子和丈夫,父母和儿女,这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敏感又脆弱,时间久了,突然破裂也是很正常的嘛。”
顾陌城机械的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光秦家人,恐怕连冯家人都要被一锅端了!
第五十六章
顾陌城猜得不错,秦家现在确实已经乱了的,连带着冯家也有些鸡犬不宁。
当初秦岳跟冯珍吵架之后,冯珍立刻就像以前一直做的那样向父亲打了小报告,而冯老板也确实质问了秦岳。要在以前,秦岳肯定要割地赔款,但如今他早已忍无可忍,就避重就轻,格外宣扬井溶的手腕,只说是外人请都请不来的,两家想要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
冯老板并非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听了这话也动了心,就暂时安抚了女儿,将她留在家中,而另一方面却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秦岳去做。
在商场打了几十年滚,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凑在一起跑马拉松,就算秦岳本事再不济,基本为人处世的准则还是懂的。
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就全面信任井溶,而是怀着试探的心思,请他帮忙。
秦岳递出来的是公司本来就没多少把握的一次竞标。
他跟岳父冯老板一样想的很明白,左右不过是试水,反正本来也没什么胜算,就算输了也不会有损失;可要是真成了,那就是纯赚!
最终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秦岳竟然真的拿下了那个连一成把握都没有的案子!
一时间,整个公司上下对秦岳的态度都不同了。
他主动跟冯家联姻的事在苏子市甚至大半个华国都不是秘密,谁都知道他是靠老婆发家的,哪怕面上不说,背地里也没少冷嘲热讽,都笑话他是个吃软饭的,哪儿瞧得起!
可是现在,他竟然真的将一个连冯老板自己都曾亲口承认几乎没可能的案子拿下了,多么神奇。
那是不是说明,外界的传言并不能全信,或许秦岳本人也有几把刷子也说不定?
几乎一夜之间,秦岳就觉得自己腰杆直了,底气足了,连区公司跟人打招呼的时候也更坦然了,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也有了明显改变,都多了几分郑重和发自内心的尊重。
秦岳恨不得朝天怒吼,这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受人尊重,他才是公司的老板,他才是那个家的户主,他本就该享受这样的待遇。
什么都能骗人,真心也有假的,但唯独账户里的钱做不得假。首战告捷之后,冯老板对井溶的怀疑也少了很多,不过还是略有疑虑,毕竟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人平白无故主动上前示好,未必没有目的。
冯老板就想让秦岳再试几次,可秦岳却已经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个岳父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起自己,也见不得自己好。
“爸,您别嫌我说话直白,咱们就算有疑虑也要适可而止。人家那井大师多大的名声?真是多少人低声下气请都请不来的,哪儿有您这么办事儿的!用人无疑疑人勿用,这几年来您听过谁被他坑吗?咱们前儿试了人家那次就够可以了,人家不跟咱们计较那是人家大气,不然前脚这事儿传出去,后脚咱两家就都不用做人了。”
这几年井溶名头之盛,冯老板自然有所耳闻,可恰恰就是因为知道对方名声大、难请,所以才更对眼下的情况心存疑惑。
不怕说句丧志气的话,他们秦冯两家放在苏子市还能称句地头蛇,可要把范围扩展到全国,甚至全省也未必能排的上号,井溶怎么就偏偏主动想帮他们呢?
对冯老板的顾虑,秦岳很是嗤之以鼻,“前儿我不是都说了嘛?这就是缘分,也是误打误撞,错有错着,您那一对外孙女孙子得罪了人家,我几次三番亲自登门负荆请罪,低声下气的,里子面子全不要了,没成想一见如故,人家井大师对我印象也很不错,一笑泯恩仇,这才乐意出手,不然您以为呢?”
这几乎就是直接跟冯老板挑明了:人家井大师乐意帮忙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跟冯家人一毛钱关系没有,别自作多情了,动不动就怀疑谁想法儿害你,你怎么就那么美呢……
冯老板给他堵的没话说,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秦岳却不管这些,只是又冲着电话屏幕呸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老东西!”
这么多年了,他也算忍到头了,这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不必对谁摇尾乞怜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今天早上他跟井溶打电话道谢,顺便问好,才略提了一嘴,那边就似笑非笑,倒把秦岳臊的不行。
他当时就在心里暗骂一句,觉得冯珍那一整家人都是来拖他后腿的。
人家井大师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什么事儿算不出来?偏他们毛病多,请不来的时候嫌人家架子大;现在人家平易近人了,偏偏又怀疑人家别有用心。
能有什么用心啊,大把的钞票都赚进来了,难道还能是竞争对手看不过眼,故意派人过来帮他们挣钱的吗?天下就没这个说法。
第二天秦岳又跟井溶打电话,井溶就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昨儿您给我打的报酬,我刚才已经转回去了,还是那句话,我本就不是冲着那点儿钱跟您做朋友,我我缺那个吗?您要这么着,那就没劲了。”
他这话说的无比平静,轻轻巧巧的,那可真是世外高人淡泊名利的派头,什么钱财富贵都不放在眼里,叫人一听都要自惭形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