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这种解释既简单易懂又相对轻松,但说完之后却发现那夫妻两个的表情好像吃了一整盘大苍蝇,最后都扭曲了。
周婉到底心思细腻些,试探着说:“救人救到底,大师,只要您能救了我儿子,我们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报答。”
这要是放到一般人身上,说不得就要摆出一副“你休要用金钱侮辱我”的超然世外的格调,再不济也会顺着谦虚一番,哪知顾陌城竟毫不迟疑的点头,十分理所当然的说:“那是肯定的。”
苏通和周婉就都愣住了,这画风不对啊!
很多年前,井溶就曾经说过,自家小师妹实在是个好奇心旺盛又容易心软的家伙,假如换成猫,不要说九条命,就是九十条估计都没了。
不过,顾陌城也是有优点的:关键时刻分得清轻重缓急,就比如说现在,该要报酬的时候一点儿不含糊。
面子算什么?格调又算什么?能吃还是能喝?
她耗尽心神救人,获取丰厚的报酬难道不是应该的嘛?干嘛要往外推,又不是她理亏!
人力有限,舍小家为大家的英雄真的太辛苦,她不想做。
由此可见,秦峦在这方面的教育真的非常成功了。
说完之后,顾陌城也不管那对夫妻一言难尽的震惊脸,一脸肉痛的开了一个黑乎乎的细长小匣子,打开来,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子,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显然在进行无比激烈的思想斗争,到了最后,才从里面的三根颜色古怪的线香中取了一根,然后就飞快的关了盒子。
那根香黑不黑红不红,直径不过一毫米上下,却足足成人小臂那么长,捻在顾陌城指间便不住的微微颤动,甚至随着她的呼吸左摇右摆,但竟丝毫没有折断的迹象!
说也奇怪,这香拿出来不过几秒钟,众人忽然就闻到一股极其复杂的香气,这香气淡雅至极却极富侵略性,迅速蔓延开来,充斥在房屋的各个角落,久久不散。
顾陌城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十分不舍的看着那根香,这才对周婉和苏通不紧不慢的道:“人有一体三魂五感七魄,现在苏涣一体虽在,三魂不全,五感有失,七魂残存,所以不眠不休、无悲无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三魂之中胎光衰弱,爽灵已失,所以对外界几乎毫无反应,命在旦夕……”
什么三魂七魄的,苏涣的几个家属都只是依稀听过,具体有什么都不清楚,更不懂各种细节,只觉得头大如斗,也完全不想听这些专业术语,只好急忙插空问道:“那依您之见,该怎么办?跟您手里拿的这只香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顾陌城叹了声,又如同稀世珍宝一样抚摸了那根香几把,眼睛里几乎都要长出钩子来,“这是搜魂香,如果他的魂魄只是丢了,还未散,能帮我们找到它。我还可以为你们做聚魂丹,只等找到缺失的魂魄之后帮忙重新凝聚。”
什么搜魂香、聚魂丹的,一听就非常珍贵的样子,胡云到底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立即很上道的问:“那敢问这两样,价值几何?”
“无价之宝,”顾陌城斩钉截铁的说,“如果你们非要问的话,足够让你们倾家荡产。”
话音刚落,周婉和苏通就齐齐变色,片刻沉默之后,后者不由得语气复杂的说:“您这话说得……还是先救人要紧吧?”
这档口,大师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嘲笑他们家没钱看不起病,还是压根儿不准备救人,只是过来炫耀的?
“这就不对了。”万一我救了人,你们一口咬定没钱可怎么办?难道我还能请求法院强制执行吗?
顾陌城很认真的看着他,说,“我是看胡老板的面子来的,可能二位对我的规矩做派不是特别了解,我可不是什么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可以无私无畏到不求回报的,我有偿的,要钱的,很贵的。”
在苏通逐渐向菠菜绿转变的脸色中,她又正色道:“你以为这些很容易得吗?就拿这搜魂香来说,我花了将近十年才找到那么一小截合适的水沉香,用了多少钱买就不提了,拿回来后先磨成沫儿,又用多少种罕见的天材地宝培育,中间种类、分量,甚至是放进去的次序都容不得一丝差错,不然就前功尽弃啦!再一连几年,每隔一天取我的心头血一滴浇灌,最后才得了这么三根!都是用来关键时候救命的。”
“您知道外头多少人发疯似的想要吗?真的不是我没地儿作践,这才过来找您这个冤大头,真不是。”
井溶忽然就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儿不大客气的凉薄,“原本我们是胡老板苦苦哀求才走这一趟的,刚才小师妹做了什么你们也都瞧见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既然你们连自己说的上天入地的话都不作数,那就算了吧。小师妹,把针拔了吧,咱们走。”
“别走!”苏通猛地一嗓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讪讪道,“我也没说不肯啊。”
他就那么一个儿子,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不过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就先出手救人了,他就先入为主的觉得对方可能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世外高人,所以一听到谈钱,跟想象中的形象落差有些大,这才没忍住嘀咕了句,谁知道对方真的说翻脸就翻脸。
原本好好的事,没想到转眼弄到这个地步,负责中间联络的胡云也有些尴尬,觉得这个姨夫真是有些想当然。
苏通也觉得自己办了件蠢事,连忙试图弥补,“您开个价吧,我们马上去准备,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给您凑齐了!”
果然,在他表了决心之后,那位顾大师的神色就平静许多,看着也满意了。
“瞧这话说得,”顾陌城就说,“听着跟我强买强卖似的,不过算了,先不忙,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就成,暂时我还没想好要什么。”
如今她账户上还有上千万,根本不缺钱,而且昨儿电话里听胡云那意思,这阿姨一家别看着外面有些体面,但其实手头真没多少钱,要是按照之前顾陌城跟王胖子、姜老板两家的级别收费的话,估计这两口子倾家荡产之后还得把一家三口的肾割了……
就这样,还不一定能凑够呢!
她是习惯有来有往的人,付出了就一定要得到回报,要么感情上的,要么物质上的,鉴于跟苏家人之前并无交集,所以只能是后面的。
因此顾陌城先前并不打算趟这个浑水,哪怕就是觉得胡云这人不错也不想瞎掺和。
但后来,顾陌城忽然从胡云前后说过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件事,这才改了口。
没钱不要紧,这世上总是有许多东西比钱更值钱的。
周婉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也怕他再说错话,忙赔笑道:“您千万别见怪,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嘴笨,说话不讨喜,其实没别的意思。您说怎么样我们就怎么办,咱们赶紧用香吧?”
“急不来,”顾陌城摆摆手,说,“来之前胡老板说,您二位还请了其他几位,有一位谢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到?”
周婉就看了胡云一眼,还以为顾陌城这是在挑刺儿,毕竟一事不烦二主,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这种自己被当成备份的感觉。
她刚要解释,却见顾陌城好像看透她心思一样抢先说:“您才刚也听见了,搜魂香,聚魂丹,我跟师兄只负责后头的事儿,只管找,只管收,可具体怎么操作非我所长,还得另寻高明。既然你们信任这位谢师父,还得麻烦他赶紧的,因为这聚气小阵和银针刺穴治标不治本,只能延缓,不能根除,要是去晚了,魂飞魄散,那可真是只能一辈子这么躺着了。”
现在苏涣的情况就好像数学书上那些变态数学题,他自己就像是那个同时开了一个进水口和一个出水口的神经病水池,而且补充的速度远远不足以与流水的速度相抗衡。
眼下出水口是被勉强堵住了,但并没堵严实,甚至究竟能堵多久?谁也没把握。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苏涣丢失的魂魄,将这真正的水池塞子堵回去,才能彻底防止池水流失。
听了这个,周婉和苏通哪儿还顾得上多说,立刻飞快的跑去客厅打电话催了。
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大门才再一次被敲响,顾陌城和井溶他们本能的看过去,就见一双满是尘土的越野靴踩了进来。
顺着往上看去,是两条迷彩裤也挡不住的结实大腿和窄臀细腰,以及一张胡子拉碴的粗豪的脸。
顾陌城和井溶本能的盯着他的脸打量,正被这世所罕见的面相震惊,却听秦峦忽然不太确定的来了句:“老谢,谢广平?”
来人也愣了下,“秦峦?”
众人都是一怔,尤其是顾陌城和井溶不由得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个明晃晃的意思:
难不成师父真的能派上大用场?
等众人重新落座,秦峦和谢广平才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原来这俩人还曾经是同学,在选修风水课的时候认识了,后来秦峦阴差阳错接连遭变,原来的风水课老师顺势成了他的师父,谢广平得到消息后也想拜师,谁知被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谢广平不服,也想不通,明明自己的成绩不比秦峦差,课上课下也很积极,怎么他能拜师,自己就不能了呢?
他是个心性坚定且不容易放弃的人,打定主意就开始缠磨,然而秦峦的师父也罕见地坚持立场,如此僵持了大半年还没松口。
后来谢广平弹尽粮绝,实在撑不住了,只得抱着天大的遗憾离开,具体后来干了什么,秦峦就不得而知了。
秦峦也觉得自家师父的反应很奇怪,问了好几次却始终没得到回答,对方只说谢广平注定了不是做这行的,其余的就再也没说。
转眼过去小二十年,多少原本刻骨铭心的记忆都随着记忆风化,最后消失不见了,更何况这点?
只是没想到,秦峦会在这么多年之后,以这种方式在这里跟他见面。
现在在看到谢广平,秦峦还是有些尴尬的。
当年对方那么诚恳那么辛苦的想要拜师都没成功,自己却不费吹灰之力,说出去简直能叫一个拥有反社会人格的人当场黑化了。
可他分明这么轻松的得到了别人拼尽全力也无法得到的机会,到头来……除了起名儿竟然几乎什么都不会!
多么浪费机会,多么暴殄天物!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有的时候,秦峦甚至都忍不住想,要是当初师父收下谢广平给自己当师弟,或许整个门派就不至于堕落到这个地步,至少多一个人赚钱也好啊。
两人对坐,良久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井溶才碰了碰顾陌城的胳膊肘,十分感慨地说:“我算知道当年师公为什么死活不肯收他做徒弟了。”
顾陌城在这方面依旧稍有不足,只是觉得这个人可能命不大好,可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就不清楚了,现在正迫切的想知道,就问:“为什么?”
“天煞孤星。”
顾陌城猛地瞪圆了眼睛。
不光是她,就连井溶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现实社会中见到拥有这种命格的人,着实震撼不已。
天煞孤星,说到底,对自己可能没什么影响,但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要是有了天地君亲师的师父,也照样克!
照他们说的当年的情景,师公在大学里开设风水选修课,选课后来上课的学生因为没有行过正式拜师礼,所以并不算真正的弟子,没什么影响,但要是正的正经收了谢广平做弟子,恐怕师公他老人家“飞升”只在顷刻之间。
眼见这些人见面之后先是直接喊出对方的名讳,结果接下来就对坐着不说话,苏通夫妻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可又不敢擅自开口,等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几位……之前曾经有过误会?”
其实他是更怕之前两拨人是不是水火不容,万一遇上死对头,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心情工作?真到那会儿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是,”谢广平率先开口,虽然是对苏通说的,可还是自始至终盯着秦峦看,眼神十分复杂,“年轻的时候认识,差不多有二十年没见了,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这个人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本事涨了多少,真是令人嫉妒!
谢广平是个心里不大爱藏事儿的人,对面的秦峦轻而易举看懂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越发尴尬。
师父为啥不收你我是真的不知道,也没背后说你坏话诋毁你,而且……我真没长什么本事,对,我也知道自己没出息,所以你真的不用再继续用这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我了!
听谢广平否认之后,苏通和周婉才算是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出声催促道:“既然几位都认识,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儿子就拜托你们了!”
大家都是有职业精神的人,当即也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马上开始首次合作。
谢广平说:“只要你们给我大体位置,我就能把他丢的东西找回来,不过要尽快。”
除了刚才的插曲之后,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顾陌城不大待见苏通,就找周婉要了一个装满小米的小号香炉,先把那根价值千金的搜魂香插上,又对谢广平招招手,“你来。”
谢广平刚一过去,忽然就见顾陌城右手一动,紧接着头皮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被人拔了一根头发!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顾陌城忽然又道:“把衣服脱了。”
饶是众人知道她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胡闹,可突然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有些懵:怎么个情况?
但显然谢广平对他们师门中人的手段都极度信任,听了这话半点不犹豫,反手就把自己的紧身t恤扒了。
他穿着衣服的时候就能看出身材极好,各处都被撑得鼓鼓的,脱了之后更是明显,两块大胸肌下头一溜儿排开八块轮廓分明的腹肌,看的在场几位男士都本能的有些想法。
不过秦峦也只是自卑了一瞬间,马上就安慰自己说,大家走的路线不一样,美国队长喜欢亮肌肉,可谁听过李白那个诗仙浑身肌肉来着?夸张,太夸张!
顾陌城在他胸口扎了下,一颗滚圆的血珠立即冒出来,她用搜魂香凑过去沾了下,那血珠瞬间就被吸走了,而那根细细的线香却丝毫没有被泡软的迹象,只是颜色越发妖冶了。
顾陌城点燃搜魂香,又将谢广平的头发放上去,只见嗖的一下,头发就被烧没了,而空气中的香气也加重一点。
搜魂香开始冒烟,竟然还是一种微微透着粉色的烟雾,可以说很有少女心了。
那淡粉色的烟雾好像有意识一样,不向周围扩散,反而直接从谢广平的鼻腔进去,又飘飘荡荡的从他双耳中钻出,这才消散在空气中。
这场景实在诡异,胡云他们都看呆了,以至于连顾陌城什么时候走过去从苏涣头上薅了一把头发下来都没反应过来!
苏通的眼睛都瞪圆了,他儿子进来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头发也变得枯黄稀疏,本来就很心疼了,您拔谢师父的就一根,怎么到了我儿子就薅一把?太区别对待了吧?等回头人治好了却成了斑秃……
可只有最熟悉顾陌城的秦峦和井溶才知道,这显然不是自家姑娘愿意见到的,她耳朵都红了!
顾陌城也十分尴尬,天知道她只是碰了一下,结果就掉下来这么一大把!
但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说明的好,她瘫着一张脸,如法炮制了一回,结果那烟雾竟然在空气中打转转,凝而不散,却就是不往苏涣鼻腔中去,看上去就像一个到了家却找不到门的孩子,旁观者都看的着急。
苏通就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拔太多了?”
顾陌城忍不住用力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当爹的脑回路显然有点奇特,这种时候竟然还注意这个,而且这跟发量完全没有关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