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估摸着他就是今日到京城,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
因是急召,赵格四日便从凉州赶回京城,昼夜赶路,晚上只睡两个多时辰,脸上也冒了胡茬出来,皇帝瞧着下首的儿子,出声道:“这次急召你入京,是有要事。”
赵格站在下首,恭恭敬敬地回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笑了出来:“这事情说起来倒也有趣,北漠前两日来朝贡的使臣带了张女子画像,说是他们的公主,想要来我大昭和亲。”
赵格皱眉,北漠来求议和是在都卫进行的,却半点没说过要和亲之事,而且这么着急让自己快马回京…
抿了抿唇,问道:“父皇急召儿臣回京的意思是?”
皇帝笑了笑说道:“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公主与你为平妃,三年内双倍朝贡,现任北漠王在位永不犯我大昭。”
“父皇觉得北漠此话当真?”赵格可不觉得这一仗真的如此伤及北漠的元气,更何况现下北漠距离大昭最近的城池仍在屯兵。
皇帝摇了摇头:“当不得真,”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可也要考虑一番,去年邺城大水,今年西南重旱,不管北漠是不是缓兵之计,也可让大昭稍作喘息。”
赵格垂首不语,皇帝以为他顾虑柳娇,冷哼一声:“你府上的那个,朕还给你留着,只是现下京中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回府之后好好整治一番。”
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娶一个平妃,深吸一口气同皇帝说道:“父皇,儿臣回京之前,北漠还在往宛城屯兵,那处离闵河只有二百里地,若真想和亲,为何当初在都卫的时候全然不提,带一张画像就来我大昭,还指名道姓地选人,它哪里是怕了大昭,分明有挑衅之意,再说了,儿臣更不想娶一个只见过画像的女人!”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这些朕都知道,只是战事毕竟劳民伤财,罢了,你一路赶回来也辛苦,早些回去,明日早朝也过来一道议事。”
赵格应声退下,不过就算是疲累,他还是要往凤禧宫走一趟。
皇后也知晓这两日赵格回京,见到小儿高兴得很,当时赵格在都卫打仗的时候,皇后每日抄写经卷祈求小儿平安。
“五郎这次是真的长了不少,”皇后上下打量着赵格,眼中都有些泛红,又说道:“凉州哪里比得了京城,人也黑瘦了。”
赵格坐在皇后下首,笑着应道:“长高了便是好事。”
“从御书房过来的?”
“是。”
“和亲是朝事,母后也不便插言,”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只是没想到娇娘这个孩子竟然没了。”
“死生有命,也是这孩子福薄。”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当初也是嘱咐了太医好生照看。
想起方才在御书房父皇所说的风言风语,赵格开口问道:“方才在御书房的时候,父皇还斥了孩儿两句,说现下京中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母后可有所耳闻?”
皇后笑意僵了僵,这事情她当然知道。不知为何,京中大街小巷忽然议论起恭王妃心仪诚王之事,还传得绘声绘色,甚至有人编了童谣出来,有言官借此参了赵和一本,到了御前,惹得龙颜大怒。更有甚者,说是恭王妃不愿意生下恭王殿下的孩子,又怨恨承恩公府给自己定的亲事,才设计出姑嫂二人一道流产的戏码,断了承恩公府第三代的独苗。
“都是些无稽之谈,不提也罢,那些爱嚼舌根的丫鬟小厮杖毙就是。女人小产伤身,可莫要传到娇娘耳朵里。”
见皇后不愿多说,赵格也不多问,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皇后也心疼小儿赶路辛苦,让他早些回府休息。
进京之后,已经让人去府上报信,到王府的时候,流萤带着不少丫鬟小厮跪在门口,柳娇并未出来相迎,赵格也不在意,将马鞭扔给一旁等着牵马的小厮,大步进了王府,然后让流萤到外书房问话。
赵格不在府上,外书房还是打理得井井有条,侍候的丫鬟上了茶水之后,悄声退了出去。
“说吧,京中沸沸扬扬在传什么闲话?”
赵格坐在书桌后面,长指轻叩桌面,一顿一顿地听得流萤心惊,王爷在都卫定是杀了不少人,周身气势骇人得紧,想到京中传的那些话,流萤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京中传王妃心仪诚王殿下,还说王妃是故意不想生下王爷的孩子又怨恨承恩公府,才设计让世子夫人一道流产…”说罢瞧瞧看了一眼赵格的脸色,王爷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却吓得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柳氏可有安心养胎?”
流萤斟酌着回道:“王妃很想为王爷诞下麟儿,只是不是太想生个郡主…”
赵格猛地起身,大步朝香玉苑走去,虎毒尚不食子,柳娇倒是下得了狠心。
自从知晓自己流掉的是个成型的男胎之后,柳娇在床上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容色早已没有之前娇美,暮气沉沉。
赵格踏进香玉苑,见到的便是柳娇双眼空洞躺在床上的样子。
珍珠和琥珀守在柳娇床头,见到赵格忙行礼,琥珀开口轻唤了一声王妃。
柳娇这才慢慢看向赵格,撑着身子想要行礼,赵格摆了摆手:“不必了,躺着吧。”
刚刚流产加上心思郁结,柳娇连开口说话都气弱得很,出声道:“王爷怎地突然回来了,妾身方才也未去门前相迎。”
“无妨。”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表妹,赵格深吸一口气,将孩子和和离的事情都先放下,只是和亲之事还是要说,毕竟对王府还是大昭都是大事。
“北漠这次想送一位公主到恭王府为平妃,父皇这次召我回京便是为了和亲之事。”
赵格话音刚落,柳娇便绷直了身子从床上弹了起来,起的太急,猛地咳嗽了起来,琥珀忙上前给她顺气,半晌之后才平复,她瘦了太多,眼皮已经有些凹陷,一动不动地瞧着赵格,声音又哑又尖,还带着哭腔:“王爷是准备抛弃发妻了?”
赵格皱眉:“本王并未说要让北漠公主入府,更何况只是平妃。”压了压火气,将那句‘你何曾真心想嫁与本王为妻咽在了喉中’,转身出了香玉苑。
柳娇一下子落回床榻上,她这一世入了恭王府,为何还是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赵格回了赤霄院,坐在书房中长叹了一口气,丹绯确实没有说错,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他甚至不敢在帝后面前说出要娶丹绯为妃之事,这厢刚刚出口,父皇怕是会立时派人去凉州取了丹绯性命。做大昭的王爷并没有多潇洒自得,明日早朝还有和亲一事,赵格掀了掀唇角,他倒是要瞧瞧有多少人巴不得自己娶了这个北漠公主。
第二日早朝,赵格身着蟒袍到了太和殿前,天上还有几点星辰,朝中不少大臣瞧见他都想上前攀谈几句,可是这位恭王爷先前不问朝事,一下子又去凉州立了军功,跟大臣们实在不相熟,从战场回来又带着一身煞气,不少人瞧着却不敢向前。
赵和瞧见他当然十分欣喜,只是二人还未说上话,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
赵格依序站在武官前面,众人行礼平身之后,皇帝瞧着下首的五个儿子并文武百官,开口道:“北漠想同我大昭和亲,让其公主入恭王府为平妃,朝贡三年双倍,北漠王在位之时不犯大昭,众卿如何考量此事?”
一时间殿中小声议论起来,赵格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没想到第一位开口的竟是承恩公。
“臣以为此乃国之幸事,凉州无战事,百姓可蕃息,穷兵黩武伤及国本,北漠王不惑之年,若真依北漠所说,我大昭北疆至少得十年平安。”
安景侯啐了一声,站了出来,他受伤后便返回京城,现下伤愈,自是要来上朝,先冲着承恩公夸了一句:“柳大人实乃高风亮节。”
殿中哪有人不知恭王妃是承恩公的嫡女,承恩公拱了拱手,说道:“国事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