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对中举的程远明一见钟情吵着要嫁给他,甚至在知道他已有妻室之后提出愿意与他的妻子共侍一夫的想法来,但刘氏的母亲怎么会允许一个乡下来的女子和她娇贵的女儿平起平坐呢,她于是暗中多次找到芸娘不是威逼就是利诱,甚至以程远明的前途相要挟,让她自请下堂让出正妻之位,而这些芸娘在他面前从未说过,等程远明发现芸娘越来越郁郁寡欢时已经太晚了。
当时芸娘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她最终还是因为郁结于心,动了胎气,最后不仅早产加难产,更是丢了一条命。
第40章 旧事(二)
当程远明看见产婆抱着一个孩子出来, 而芸娘却永远的睡在那一片血泊中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产婆说,当时是芸娘坚持要保下孩子,并且不许他们告诉他,程远明说不出当时的感受, 只是自欺欺人的想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他把孩子随意的丢给了下人,又刻意的从不去看她, 他怕自己一看见这个孩子就想起浑身是血的芸娘, 他承认他对这个孩子是有些恨意的。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 若不是因为自己太弱, 芸娘便不会受这些委屈,因此他很快就以一副迫不及待的姿态娶了刘氏, 别人都以为他攀附权贵,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
程远明看着神色有些慌张的刘氏, 又问了一遍, “你可知我当初为何娶你?”
刘氏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丈夫,心里生出一种会有什么她不能接受的事发生的感觉来,她强自镇定,脸上带了一份勉强的笑意道,“我知道,他们都说你娶我是为了攀我爹的关系,可是我不介意的,我真的不介意。”
“是吗,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啊。”程远明脸上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阴冷的笑容,“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怀不上孩子吗?”
刘氏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近乎掩饰的说道,“大夫说是我身子骨弱,所以才会怀不上,怀上了也不容易保住。”
程远明残忍的揭露她自欺欺人的话,“可是你做姑娘的时候每月例行检查的大夫说过你身子不好的话吗?”
刘氏终于崩溃了,她跌倒在床上,绝望道,“是你,是你对不对,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程远明语气嘲讽,“只有芸娘生的才是我的孩子。”
“可是你……”刘氏想起被扔在偏院里不管不顾的那个孩子。
程远明的脸上闪过一种痛苦之色,但很快又换成了对刘氏的憎恨,“若不是你当初要嫁给我,你那好母亲也不会逼得芸娘无路可走。”
这件事刘氏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只是想要嫁给程远明的欲望让她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当知道芸娘死了之后,她也是有过一瞬间的愧疚的,可后来程远明对他那么好,她这点愧疚渐渐的也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甚至心里觉得那个芸娘看起来和程远明也没什么感情。
刘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可是,当时是你主动上门求娶的。”
“是啊,既然你这么想嫁给我,我自然要让你尝尝嫁给我的好处了。”程远明逼近刘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住正院吗,因为你不配。”
“不仅仅是你的孩子,还有你每日用的药,你的身体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都是我一点点调理过来的。”
刘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神色痛苦。
可程远明还在继续说着,“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父亲、母亲,我要他们都好好尝尝一无所有、失去挚爱的滋味。”
程远明便说便欣赏着刘氏越来越痛苦的面容,看着她甚至趴在床上咳出了一口血,他脸上甚至带上了满意的笑容。
刘氏眼中的爱慕终于一一褪去,她用近乎恶毒的眼神看着程远明,诛心道,“你既然那么爱那个芸娘,她若是知道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被你忽略的几乎活不下,你以为她会感激你的深情吗?”
刘氏说一会儿咳一会儿,她停下了缓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当初你故意在我面前提起那丫头,想必他的婚事也是你从中作梗了,亏我和邕宁侯夫人一直为你背了黑锅。不是只有芸娘生的孩子才是你的孩子吗,你把女儿嫁给那个傅荀时,又有没有想过这是你的孩子呢?”
当女人失去了爱情对双眼的蒙蔽后,她们总能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智商,以往的细枝末节都能成为取证的最佳条件。
这一切被刘氏如此□□裸的在他面前摊开,程远明几乎暴怒,“闭嘴!你没有资格提起芸娘。”
在程远明打算藉由贪污案把刘廷辉扳倒之后,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定然也不会好,他虽然恨着阿宁却也不忍看见芸娘留下的孩子就这么随他死去,让她嫁给傅荀是最好的选择,不管傅荀声名如何,至少阿宁是可以活下来的,他觉得这也是她对芸娘最大的交代了。
可此刻刘氏的话一句句却都让他透不过气来,若是芸娘在的话,他会如何对阿宁呢,他记得刚怀这个孩子的时候,芸娘是很期待的。
程远明带着满腔怨愤而来,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愧疚仓皇离开。
此刻,傅荀带着能为他实现夙愿的证据离去,也带走了她和芸娘的孩子,那个他一直不愿面对的孩子,程远明失神的坐在椅子上,视线一直落在门外。
不用程远明多说,傅荀已经大致能够勾勒出整件事了,但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并不因为他背后的秘密而就应该被原谅,何况傅荀从来也不是个宽容的人,他没有和阿宁提起这些事,在阿宁一直念叨着要去上香的时候,还答应了一有空就立刻陪她去。
但这个空却一直没到来。
程远明提供的那两样证据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但这些年刘廷辉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加上他背后有独得皇帝恩宠的大皇子,想要治他的罪仍旧困难重重,因此傅荀作为一个被停职的大理寺少卿不得不免费成为了董书的助手,这些还要瞒着别人,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这些日子俨然就有了他刚进大理寺时的感觉。
陪阿宁去上香的事只能一拖再拖,但阿宁心里记挂着刘嬷嬷,几乎日日念叨,终于在廖宜北又一次来找阿宁的时候,傅荀以一种满脸杀气的态度要廖宜北陪阿宁去一趟宁安寺。
至于程府,傅荀希望小傻瓜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她多去上香刘嬷嬷就会好的美好心愿,他不希望阿宁亲眼看着老人一日比一日衰败。
廖宜北看着傅荀满脸的杀气,以为他终于装君子装不下去要动手了,她已经握紧了腰间的软鞭打算要和他一决高下了,谁知道她只是让自己陪阿宁去上个香?
嗯?上香?廖宜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廖宜北喜欢阿宁也不是没理由的,她从小就长得比别的姑娘高大,又是在风沙里长大,皮肤也偏黑,姑娘们嫌她丑不愿意跟她玩,男孩子就更不愿意和一个分分钟碾压他们的姑娘玩了,所幸廖宜北自己心也大,不是很在意,谁知道他爹嫌西北都是一堆糙汉子,要把她送到京城来嫁人,京里的那些贵女句句话都藏着多个意思,廖宜北是不计较不是蠢,因此也懒得跟她们呆一块儿,但阿宁不一样啊,长得漂亮还单纯,还是她未来小嫂子,她顿时就觉得他这个未婚夫除了一副好皮囊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廖宜北看着傅荀身上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答应下来,“您放心,我一定保证让小嫂子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回来。”
廖宜北已经不要脸的叫上“嫂子”了,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
傅荀虽然看着廖宜北这死皮赖脸缠着阿宁的样子就眼疼,但这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人选了。
傅荀对廖宜北没有什么恶感,镇北将军的女儿,有身份,有头脑,也有武力,嫁给他那个弟弟绝对能把傅瑞治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至于他继母,他相信这姑娘也有办法,只是唯一没想到的是她会缠着阿宁,简直是他计划里的一大败笔。
傅荀对廖宜北的话不置可否,矜贵的点了点头,“不要带阿宁在外面逗留太久。”
廖宜北笑呵呵,“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傅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并没有多放心,但大理寺那边的事也确实拖不得,他只能抿着唇,“嗯”了一声。等一堆人欢欢喜喜的去准备出行的马车后,他才揉了揉额角,去了大理寺。
程远明给的那本账簿他们已经专门理了出来,其中一部分竟然还能和在黔洲洲牧那里得到的那一本账簿对上,这就证明这账簿上记载的绝大部分肯定都是可信的。
但事情就出在这账簿上所记载的桩桩件件几乎牵扯到了朝中的大半官员,这么严重的事情,即使皇上要查办肯定也不会在明面上办的,这样会动摇民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另立罪名,一批一批的查办,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多了。原本这些事也可以交给刑部去办,但董书知道刑部尚书是大皇子的人,而此次涉案的官员也是以大皇子一派的人居多,证据若是交到刑部,几乎就和主动扔了没什么两样了,因此还是只能大理寺内部加班加点。
第41章 上香
另一边
虽然阿宁很向往出城, 但此刻她心里记挂着刘嬷嬷,因此也显得没有那么开心了。
廖宜北坐在马车里问阿宁,“阿宁为什么去上香?”
阿宁低着头,“嬷嬷,好起来。”
廖宜北其实不是很知道阿宁的事, 她与人交往只看自己喜不喜欢, 至于对方的过去未来她都不会特别关注,因此听阿宁说起理由时脸上有些困惑。
傅荀和阿宁住的那个院子人员很简单, 傅荀没有贴身伺候的人, 阿宁身边就如风如雨两个丫鬟, 其余的都是一些固定的打扫的人, 并没有见阿宁与哪个嬷嬷特别亲近。
是奶娘?还是照顾起居的嬷嬷,按道理这些都是要陪嫁的, 可阿宁身边并没有。
可这个嬷嬷又能让向来眼里心里只有夫君一个的阿宁如此记挂, 且傅荀那个伪君子也没有说什么, 廖宜北突然对阿宁的过去升起了一丝探究之心, 她问道,“嬷嬷是谁呀?”
“嗯,嬷嬷,就是,刘嬷嬷。”阿宁答。
这个解释,廖宜北除了微笑并不能得到更多信息。
旁边如雨解释道,“刘嬷嬷是照顾我们夫人长大的嬷嬷,不过因为身份不够, 所以没有陪嫁。”
至于为什么照顾阿宁长大的嬷嬷只是个地位低下的仆妇,亦或者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提了身份让她陪嫁,联系外面那些传闻,答案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廖宜北顿时用一种看小可怜的眼神看着安静坐在一旁的阿宁,恨不得把人抱进怀里用力揉一揉,不过考虑到阿宁绝对会告诉傅荀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是努力忍住了这种冲动。
马车悠悠,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万青山的山脚下,永安寺就建在这座山上。
永安寺香火旺盛,从山脚到山顶的这一段路一直能看到不少人。有穿着粗布麻衣的普通妇人,也有奴仆环绕的高门贵妇。阿宁一行两个人加俩个丫鬟外加五六个护院一样的随从,一入山便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等闻到一阵阵的檀香味飘入鼻中,抬头宁安寺已经就在眼前了。
阿宁不懂上香是什么,也没有见别人拜过佛,但她愿意学,她认真的看着排在她前头的人一个个插香,下跪,叩首,心里一点点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等到了阿宁的时候,她按照刚才的顺序先往香炉里放了三炷香,然后跪下,双手合十,最后叩首,嘴里低声念着什么,似乎真的有佛祖看着她,会听到她那虔诚的心愿。
宁安寺除了这个大雄宝殿外,四周还有许多侧殿,每一个供奉的菩萨都不同,在阿宁的世界中,越多人保佑嬷嬷,嬷嬷肯定会好的越快,于是她每一个殿每一个殿的拜过去,一个都不曾落下。
廖宜北原本并不是很信这些,但看着阿宁低着头跪拜的样子,也有了几分虔诚之心,她再拜时也忍不住在心里祈祷,“愿西北不再起战事,愿父亲身体安康。”
最后阿宁把傅荀出门前给她的钱都放进来功德箱。
也许是看阿宁捐的实在是很多,又或者是被阿宁的虔诚之心所打动,有一个长相慈祥的和尚对她们行了个佛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善心,所愿必能有所得。”
阿宁也听不懂和尚的话,只以为她是说嬷嬷会好的,便扬起笑脸,学着和尚的样子对他也行了个佛礼,念道,“阿弥,陀佛!”
和尚对她们慈善的笑了笑,“施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在小寺用顿素斋再下山。”
众人这才惊觉因为这样一座殿一座殿的拜过来,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许久,甚至对于午饭来说已经略微有些晚了,怕是这个和尚也是注意到了这些才会让他们用过斋饭才走。
于是便也没人推辞,谢过和尚后便由一个小沙弥引着去了后院的厢房。
不多时几样小菜便被端了上来,不同于一般寺庙为了吸引香客而做的万分精致的素斋,永安寺的斋菜都做得很简单,青菜水煮,香菇做汤,再蒸个茄子,吃的都是山里这些食物最本真的味道,虽然算不上美味,但也算是难得了。
用过饭正是日光最胜的时候,廖宜北原本是打算等太阳在落下一点才回的,谁知道阿宁这个小叛徒还记着傅荀早上让她早点回去的话,怎么也不肯多呆了。
好吧,本来这一趟就是陪阿宁来的,于是众人只能下山。
下山的时候人就少了很多,甚至是回去的路上人都不多,大约是这个时间确实不大有人出来。
也许是因为觉得已经求过那么多的菩萨,阿宁安心了许多,也比出来的时候显得高兴很多,她不时的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面看看,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其实四周除了偶尔能看见个茶棚或者凉亭也没什么值得惊叹的,但在阿宁眼里外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新鲜。
廖宜北见她这样子便忍不住和她说起西北的那些事,说起擂台比武的时候有人被一拳打下去,阿宁还会长大了嘴拍拍自己的小心脏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廖宜北看的眼冒红光,这么惹人喜爱的小可爱一定天天被傅荀那个整个心都是黑的人欺负,于是她又开始抱着一种使命感般的给阿宁讲起了御夫之道,“阿宁啊,你知道吗,你不能那么听你夫君的话知道吗,你看今天,我们再晚一些回去也没事的,你不能因为傅荀说要早点回去就立刻回去了。”
阿宁不解的看着廖宜北,“可是,夫君,要听话。”
廖宜北简直痛心疾首,“太听话了容易被欺负知道吗,你看你现在肯定天天被傅荀欺负吧。”
阿宁摇头,努力解释,“夫君,很好,不欺负。”
“你看傅荀她不许你出门,还不许你跟别人玩,这难道不算欺负吗?”廖宜北其实已经看出了傅荀那有些可怕的占有欲,她觉得阿宁需要多接触人。
阿宁有些着急,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坚持道,“夫君,很好!”
夫君陪自己玩,陪自己睡觉,还给自己买好多东西,在阿宁记忆力除了刘嬷嬷再没有别人对自己这么好了,她不想别人说夫君的坏话。
阿宁又固执的重复了一遍,“夫君,最好。”整张小脸已经气鼓鼓了。
廖宜北看着阿宁偏过头,一副我很生气现在不想理你的样子,又看在两个丫鬟低着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有些交浅言深了,别人的生活怎样,她一个外人又怎么能够全部理解呢,就像她和傅瑞的婚事,有人说是傅瑞占便宜,也有人说是她一个丑女凭着身份才能嫁给那样俊秀的人,但事实如何,也就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廖宜北自嘲的笑了笑,很快又换上了没心没肺的笑脸,哄阿宁,“阿宁不生气了好不好,你夫君最好了,你夫君天下第一好。”
阿宁瞪着大眼睛看着廖宜北,“夫君最好。”
她一双桃花眼这样瞪大了说话,看起来就像娇嗔一样,廖宜北顿时也有芳心乱动的感觉,妈呀,我为什么不是个男的呢,不对,就算我是个男的,我也一定抢不过傅荀。
想想还有些伤心,廖宜北只能附和道,“对对对,你夫君最好,最好!”
“嗯,对!”阿宁高兴点头,终于不生气了,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停了下来,幸亏本来速度就不快,不然车里的人恐怕都要被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