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在屋里来回踱步,直到看到了春梅半跑着进了院子。
“春梅,给了么,督主有没有说什么?”
春梅摇了摇头,她倒是提了一句,但也不知道准姑爷看了没。再说了,小姐的绣品....
苏宓有些失落,不过她想了想,没发现也是好的。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谁知第二日,冯宝便差了人,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过来,苏宓疑惑地打开,竟然都是素色的披风,她往下翻了翻,下摆处还都有个小洞。
春梅一件件展了开来,“小姐,准姑爷和您一样,也不知道放几块樟木的,怎么咬坏了那么多件。”
苏宓坐在绣桌前,穿着线,一边嘟囔:“是啊,而且他家的蛀虫,咬的可真齐。”
第二十八章
自从冯宝送来了一包袱的衣衫,苏宓便整日地伏在绣桌上,与那日不同,因着有时间,她才有空拆了再缝,如此一来,日头倒是过得飞快。
一转眼,便到了成婚的前一日。
缕锦暗花缂金丝织成的双层广绫嫁衣,边缘处绣刻着鸳鸯石榴的图案,此时正散开摆在了软塌上,用火斗新熨过,妥帖的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无。
孔雀绣的云金缨络霞帔,亦挑放在床边的竹支上,艳红窄长。
随处可望见的红色映进了苏宓心里,明明前日好似还没什么紧张情绪,隔了一天,她竟有些心慌起来。
一想到不到七个时辰之后便要出嫁了,苏宓心里就像是吃了酸果脯沾蜜糖,又酸又甜腻。
嗳,是不是嫁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呢。
虞青娘进来的时候,苏宓坐在桌边,单手撑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宓儿。”
门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苏宓扬起头就看到虞青娘笑着走了进来。
“娘。”苏宓起身让出了一个主位,拉着虞青娘坐下。
虞青娘摸了摸苏宓的柔顺头发,“嫁人了,以后我的宓儿可就不能再梳这个髻了。”
苏宓环上虞青娘的腰,脸贴在她胸脯处,像一个小孩儿般紧了紧,“娘.....”
“别怕,娘那日见了那厂督,对你该会是不错的。”虞青娘轻拍着苏宓的背,既然已成定局,只有宓儿好,她就好,若是宓儿以后当真不开心,就算回来,不管如何,她也会想办法养着她。
“宓儿,娘还有些事要嘱咐你。”虞青娘拉开了些苏宓,轻捏着她的肩头。
“虽说厂督他是宦官,也是个男人,你万不可在像家里一般耍些小脾气,娘也替你问过了,他房中没有别人,你过去了,独一个的也好一些。”
苏宓闻言心里一喜,还是低声:“问他这个作什么。”
虞青娘看着女儿眼角眉梢隐隐藏着的娇羞之色,分明就是将那人喜欢的紧还不自知的模样,顿觉有些心疼。
她微微叹了口气,拢了拢袖口里藏着的避火图,到底要不要教她。
这才是她今晚来的目的。未出阁的女子对男女之事,都是半分不懂的,为免洞房之夜太不顺遂,少了夫妻情趣,待嫁女儿的前一晚都会由自个儿娘亲细细叮嘱一些,避火图所画的浅显明白,便是这个效用。
苏娴成婚时,她自然也是去了,但是断然没有这次这么犹豫。
苏宓嫁的是个宦官,那便难有房事,宓儿如今不懂还不觉得有什么,若是以后懂了些,心里还不知多难受。一想到这个,虞青娘就不知道该不该讲。
虞氏犹豫间,苏宓便看到她袖口露出的一抹暗黄色。
“娘,你袖子里放的是什么?”苏宓疑惑道。
“没什么,宓儿,你这茶水都温了,春梅呢?”虞青娘转移话题道。
“她妹妹来寻她,她去门房了呢,娘,我去替你取些热茶来。”
“好。”
虞青娘见苏宓走了,心里忖了忖,还是抽出了袖中的避火图,在屋中寻了一遍,也没仔细瞧,最终塞到了绣桌上一堆衣衫里。
总归要让她懂一些的,就教她自己看好了。
毕竟明日还待早起,苏宓带着热茶回来之后,虞青娘又叮嘱了几句要她早些休息便走了。
春梅回来正是近黄昏。
“小姐,我回来啦。”
“嗯,春梅,把绣桌上的衣衫收一收,让张寅送去督主那。”毕竟是这好多日的心血,苏宓的心思是想着早一天送过去,他就能早一天知道。
“是,小姐。”
春梅走到绣桌前,也没细看,更是没在意夹在之中的一张避火图,就将底下衬着的布的四角揪着扎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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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入夜,月色清辉,秦衍负手站在别苑的亭廊下,大概是才沐浴完毕,漆发尚未被冠起,丝丝缕缕的,随意地披散在肩后。
略带湿意的银色绸衣,不时勾勒出瘦削挺直的背脊,更衬得身姿修长。
陵安垂首立在一旁禀报完所查得之事便退至廊口,冯宝则正是此时从门外捧着包袱进来。
“督主。”冯宝埋着头将布包举过头顶,“方才苏姑娘派人将补好的衣衫送了回来,督主可要翻看。”
秦衍侧过头向后一瞥,挑开布扣,底布滑落,一件件带着‘补丁’的衣衫便分呈开来。
依旧是那熟悉的有些别扭的针脚,却是比第一次时要好了许多,依稀可见的疏松针眼,也不知道她是拆了几次,才缝绣成这般样子。
秦衍轻笑了几声,刚想挥退冯宝,余光突然在意到衣衫里似乎夹杂着一片暗色黄纸。
他拢起眉头,将之抽离了出来。
皎洁的莹莹月光,照在那张避火图之上,两个不着寸缕的男女交缠在一起,阴阳交.合之处紧紧贴合,女子钗垂髻乱,被男子压覆身下,唇口微张,似是呻.吟。
待嫁女子赶着成婚洞房前一日送此等信物,暗示意味着实是明显。
秦衍唇边勾起了一抹惑人的弧度,于亭角落下的阴影里笑了笑,轻轻唔了一声。
“蒲兔一般的胆子,倒是都用在这等事上了。”
第二十九章
九月十六这一日, 整个江陵城在崔知府的授意之下, 早已似年节一般挂上了大红灯彩, 延着整条紫藤主街伸展开来, 喜色漫天。
不因别的,而是这日便是东厂厂督秦衍于江陵城迎娶瑞裕绸缎庄苏家二姑娘苏宓的日子。
崔满秀因苏宓被选上了秀女之事, 内心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 如今峰回路转, 竟是厂督娶了她, 也终于让他松了口气, 更觉得可以攀附一番, 是以早早地便安排了下去,才有了这满城同庆的声势。
安河桥上, 红色的灯彩与碧绿的河水相映生红,临河秋梧,金色的层层梧桐树叶, 远远看去似是伏在半空中的一团霓霞, 胭脂红的纱幔缠绕在树干上,十步一系,随风轻轻摆动。
红锦织成的地毯铺在了来去时的石板路上,绵长的亲迎队伍, 旗罗伞扇散布其中, 锣鼓喧天。
四个轿夫抬着大喜花轿在队列的中段位置, 轿身为朱漆梓木, 以蓝绸作缦, 四角悬挂桃红色锦球,粉饰华丽。
江陵府的衙役们身上缠着几圈红锦,手执着水火棍,隔开了还在看着热闹的百姓,却隔不开那人声鼎沸以及惊疑赞叹之声。
因为,迎亲向来只有新郎一人会坐于马上,还从未见过像此次一般,以五匹鬣马当头的气势。
领首的是一匹青白宝马,后四匹红鬃鬣马则稍矮一头,分列两侧。
那后四名男子,身段容貌亦皆为中上之姿,然却并未着一般男傧红服,而是穿着统一的锦衣卫暗朱色飞鱼官服。
他们面色沉敛骑坐的笔直,头顶乌纱,腰配绣春刀,一个个皆是鲜衣怒马的英俊官少,而令他们神色恭敬地护卫其后的人,自然只有为首的东厂厂督。
锦衣卫的官势派头已经足以让人歆羡,但在视线划过那最前的新郎之时,才真真是别不开眼去。
青骢马,金缕鞍,秦衍身姿挺拔骑坐于马背,大红色直裰喜服辅以黑边金绣,漆金祥云纹腰带束封出窄劲的腰身。
他缎似的漆发被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面容端的是俊美无匹,眼型似若桃花,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氤氲着笑意。
众人这才知道,传闻中心狠手辣的东厂厂督,原来竟是这般出类拔萃的形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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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宓端坐在古铜妆镜前,镜子里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她的青丝高挽,如乌云般的秀丽墨发,柔亮润泽。
大红色的暗花鸳鸯喜服裹身,肩披着孔雀霞帔,露出线条好看的脖颈,身后的裙幅熠熠拖曳,轻洒于地。
春梅拿着梳篦,将后头还余留下的一些碎发一同拢了上去,用细铜丝细心地勾嵌好。
“小姐,您真好看。姑爷看了定会更欢喜的。”春梅笑嘻嘻道,她是苏宓的陪嫁丫鬟,会跟着苏宓一起走,是以她是没什么离愁别绪,反正苏宓在哪,她也会在哪。
“真的呀。”苏宓闻言羞笑了一声,美目清亮,滢滢如水。
春梅见此又捂嘴偷笑起来,珍姑娘还暗地里对着春兰她们说小姐心里难受,她看呀,她家小姐每日都高兴的很呢。
虞青娘作为当家的夫人,虽在前院忙的不可开交,还是趁着间隙来到了苏宓的院子,想再望上女儿几眼。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心里毕竟不舍,抹了抹眼睛,才换了一副笑脸走了进门。
“娘,你来了。”苏宓身上饰物繁重,不能起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虞青娘笑了笑。
虞青娘笑道:“宓儿,督主已经到了安河桥,再过来可就不远了。”
“嗯。”
“对了,娴儿她在京府安胎,是以没来,说是等你到了京府,他们再来督主府里探望。”
苏宓听了没说什么,只是轻点了点头。
虞青娘知道苏宓心里的疙瘩,也就不想多提,她拉过苏宓的柔荑,双掌将之合在手心捏了捏,叮嘱了一些日后要注意的事。
“夫人,夫人。”门童跑跳着进门,脸上是喜气盎然,“二姑爷到门口啦。”
“好,好。”虞青娘起身,将早就备好的喜口费封到了门童手里。
“宓儿,来,娘替你盖上盖头,等到了督主院子里,就是他替你摘了。”
苏宓红着脸点了点头,再抬眼时,眼前便已满满是绯色,只是一条布绸的隔离,耳边却忽然静默了下来。
喜婆靠近着搀过来,小心地将她从椅凳上带起,一步一步走出闺门,院门,直至穿到最前的正院。
苏宓的手心因紧张沁出了些薄汗,她提了一口气,跨出了门槛,周围喧嚣鼎沸,鞭炮声盈天,她却觉得都不及她自己的心跳声。
秦衍坐得高,视线由上及下,看着苏宓的样子便愈发娇小起来,她被盖帕遮住了视线,从门口被喜婆带着送进了轿中,那踱着小碎步小心往前的样子,让秦衍今日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