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刚下,宫门口陆陆续续有朝臣出来,大多见到秦衍时微微颔首,他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往乾清宫走去。
殿内,朱景煜才刚换下金丝黑底的朝服及冕冠。
“陛下,您今日外衫外头便要罩着这件绛紫色的纱袍?”吕德海轻声询道。
不是他想多问,而是陛下以前多穿的是玄色,虽说以皇上的出色的形貌,这些颜色倒是都穿得,但实在是有些不像陛下的习惯。
朱景煜看了一眼,手套进窄袖,“嗯。”
吕德海也就不再多问,仔细地替朱景煜整理下袍沿角。
换上了常服,吕德海便循例去膳房替朱景煜拿每日煎的药汤。春夏之日,皇上的咳症还不怎么明显,一到秋冬,便是一丝风都受不得。
吕德海前脚走,秦衍便迈了进来。
他身上穿的单薄,也未着蟒袍,朱景煜略带狐疑地看向他,但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索性就忽略不计。
陵安原本藏在屏风后头,此时看到秦衍走近,他不自觉地便显现来,站到了秦衍身后。
秦衍摺了摺袖袍,“找我是何事。”
“有人弹劾青州的都转盐运使。”
...
盐务一直是民生根本之一,从先帝时就在十三州设置了盐运司,直接报备户部,前年开始,青州兴起的私盐案件层出不穷,始终寻不到问题所在,而弹劾所奏,直指盐运使亦有参与其中,徇私受贿。
朱景煜说完这些正事,看向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陵安。
“你能不能,把陵安调回去。”
朱景煜低声补了一句,“我以后不会寻死的。”
陵安站在门边,听到这几句话时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秦衍抬眸看了朱景煜一眼,“好。”
...
宫里的石板路上,秦衍及后看向陵安,“他最近在做什么。”
陵安想了想,“禀告督主,皇上最近在逗猫。”
“逗猫?和谁。”
“是储秀宫的嫔妃。”
***
秦衍走后不久,吕德海捧着木盘,带着那碗汤药穿过殿牖门。他如今每日安分守己,早就不似以前那般贪心,老老实实服侍好皇上便是他的要紧之事,皇上好好活着,他才能好好活着。
药碗带着蜜饯一道摆上了桌,朱景煜盯着那褐色的汤药,突然开口,
“吕德海,朕今天不想喝了。”
吕德海望了朱景煜一眼,劝都未多劝一句,“是,陛下。”
他将门关上,把汤药倒在了一棵玉珍珠的盆景里,药渣黑色,混在泥土中看不真切。
其实吕德海一早以来就发现了,但是他从不说。
那就是皇上自小体弱,襁褓时期便是个药罐子,可其实他只有喝了这汤药,咳嗽反而会更重,晚上也睡不好,春夏若说是因天气的缘故身子好了,药喝的少,倒不如说,是药喝的少,身子反而好。
然其中原因到底为何,他实在想不清。
“吕德海,朕有几日没去看蛋心了。”朱景煜突然开口。
吕德海旋身回头,“皇上,有八日了。”
上一次从储秀宫回来晚了,路上吹了吹风,皇上的咳症便加重了,也因此一直耽搁着没再去,今日脸色才稍好转了一些,止住了咳嗽。
再之前,他可是每日例行要去看看的。
“随朕去看看吧。”
吕德海这才明白皇上为何穿的这般鲜艳,他偷笑了笑,“是,皇上。”
今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朱景煜的身上,久违的,他觉得这暖意沁到了心里。
主仆两人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储秀宫最西的小院。
朱景煜轻轻摆了摆手,吕德海原本想喊出口的声音便收了回去。
张月儿正在趁着上午日头好给蛋心洗澡。作为一只小橘狸,这才过了快半年,和朱景煜第一次见相比,蛋心已经胖了两圈。
张月儿掬水浇下来,蛋心身上的绒毛紧贴肚皮,是实实在在的一身猫肉。
它舒服地四脚八叉躺在木盆里,任由张月儿在它身上搓洗,偶尔舒服的轻叫一声。
“主子,这种活,就让奴婢来做呗。”双福撸起袖子道。
“不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双福一看张月儿的神情,就能猜个大概。那日爬树下来之后,皇上是每日都来看看蛋心,说不上熟稔,那也是天天赶着见的。
可最近几日,皇上都没来过呢,可不是就没事做了么。
“主子,您要是想皇上的话,奴婢托人去寻吕公公,说几句好话,央着陛下再来。”
张月儿替蛋心搓背的手一顿,低头道:“我没想皇上。”
朱景煜走到院门外时,恰好便听到这一句话,他脚下步子一缓,突然停住。
天边的红日被一朵云遮挡,阳光立时收起,天色昏暗下来。
朱景煜脸上稍稍升起的鲜活气转瞬间消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明快的颜色,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储秀宫。
吕德海叹了口气,只得赶忙跟上。
门内,张月儿和双福却全然未觉朱景煜来过。
双福忍不住调侃道:“主子您没想,成日念叨着陛下干什么?还每日都要奴婢去叫膳房备着陛下爱吃的糕点。”
张月儿脸色一红, “双福,我真的没想,”
她说完揉了揉蛋心的小脑袋,低声嘟囔,“就是蛋心想了。”
...
第六十八章
秦衍离开乾清宫, 行至宫门口的时候, 冯宝探头探脑, 神色焦急的站在那已有好一会儿。
他甫一看到秦衍出来, 就小跑着赶到了跟前,“督主!”
秦衍掀眸看向冯宝, 眉头微拢, “你来做什么。”
冯宝来不及细讲, 只得直说重点, “督主, 夫人她染了风寒!”
风寒虽不算大症, 但苏宓是在秦衍走了之后,才被春梅发现浑身发烫的, 他怎么敢不来跟督主禀告,万一督主有事出了城,回来才知道, 那他的命都不够赔的。
冯宝继续道:“督主, 府医已经看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只说是连着两日着了凉,身子虚, 一时不注意——”
冯宝话未说完, 秦衍已经翻身上马, “陵安, 找太医进府。”
“是。”
***
苏宓浑浑噩噩地躺在床榻上, 她的后脑袭来阵阵痛意,四肢酸疼无力,但至少还残存了一些意识。
在净室之时,明知道秦衍要进宫,她硬撑着才没在他之前流露出不适。
原是想等他走了,再沐浴一次,洗净身上的那些黏腻,睡一觉起来应该便能好了。
谁知,春梅进来时,她竟是一时承受不住地差一点晕过去,后来只得裹着秦衍厚重的官袍,被春梅搀扶着回到内室。
“小姐,您穿着姑爷的官服怎么能睡的舒服呢,让奴婢替您脱了,好不好。”春梅低声哄道。
她试着拽了拽靛蓝蟒袍的边角,可她才一拉扯,苏宓的手便由内立刻收紧住领褖,不给春梅任何脱下的机会。
春梅看着脸色通红发烫的自家小姐,松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扶着小姐上了床榻开始,她便裹紧姑爷的那件官袍,官服厚重,又比她的身形大的多,这样压在身上,另加一条宽被,怎么会不难受呢。
府医方才来看的时候,小姐也是这般紧裹着到颈部,只肯露出右手的一截手腕。
“哎,小姐,您就让奴婢替你擦一下身,换一身亵衣吧。”春梅心里头快急死了,这湿乎乎的裹着几层,真怕加重急症呢。
苏宓阖着双眼,头晕脑热的没力气说话,但依旧紧着手不放。
她身上有怎样明显的痕迹,她自己知道,就算春梅现下不懂,但以后总会明白的。
秦衍不是宦臣,她虽不清楚为何,但毕竟是欺君之罪,即使她再信任春梅都好,她也不能让督主有一丝被她拖累的可能。
更何况,她身上那副样子,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教人看,所以就再让她睡一会儿,待她有了力气便能自己去洗了。
春梅无奈,只得先喂苏宓喝了药,尔后在鎏金熏笼里添了好几块暖香,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关上门,她是想着,让小姐先好好休息,等睡熟了一点,她再替小姐换衣裳好了。
春梅在门口守了一会儿,估摸着苏宓喝了药睡着了,正准备进去,院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朝外一看,那高大的身形,俊颜带着冷色,走进院门时一副生人勿进的冷冽之气,不是秦衍还能是谁。
怎么才过了半日,姑爷他又回来了,小姐都生病了,哪还受得住他的折磨啊!
秦衍不知春梅的腹诽,他走至门口,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急促,“苏宓在里面?”
“嗯。”春梅点了点头,咬牙加了句,“姑爷,小姐已经发寒热了,奴婢求您别再,伤了小姐。”
春梅缩在门角,预了秦衍或许会发火,谁知他脚步微顿,竟是应了一声。
***
秦衍走进房门,就看到床上裹在被子里的苏宓,她额间碎发散乱,双唇苍白,脸上却红的惊人。
原本明媚娇俏的小脸,此时眉头皱的紧,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难受的事。
她,可是想起昨日害怕了。
秦衍看着她身上依旧还裹着他的官袍,一看就是不怎么舒适的模样,皱眉道:“为何不替她换洗。”
跟在后头的春梅无奈道:“姑爷,小姐根本不给奴婢碰,奴婢试了好几次了,都拉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