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知道秦仪逼宫造反,秦婉和夏昭华当即都白了脸,双双坐在一处一语不发。卫老将军和卫三老爷相视一眼,压低了声音交谈。卫三老爷只引了女儿到跟前来:“你和你嫂子素来交好, 你且好好安慰一下你嫂子就是了。”
“大哥和雍王殿下都在京中, 我若是嫂子和王妃娘娘,也会担心得要命。”卫舜华虽然是个纯真的主儿, 但绝不是个没有半点成算的姑娘。知道秦婉为何会失魂落魄,一时也是心中憋闷。
卫老将军神色怔忡:“如今是在京郊,都有流兵冲进来, 且人数不在少数, 可见京中的境况。这些人只怕是沿途烧杀抢掠,若是在京中待着,只怕也是堪忧。”他说到这里, 长叹了一声, “看来,三殿下着实是留有后招。看今日冲入庄子的人, 就知道人数定然不在少数,如此之众, 只怕绝非朝夕之间就能组建好的。”
被大伯的话给唬了一跳,卫舜华脸色也变了。卫老将军神色十分难看,这些兵士都是训练过的,毫无疑问是秦仪早有不臣之心,而今日白天的事让他自感再无退路,这才破釜沉舟。而最怕就是如此,没了退路的人,拼起命来才是最可怕的。
卫舜华白着脸儿,忙不迭去扶着秦婉的双肩:“嫂子和王妃都先歇息一下吧。大哥和雍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听她这样说,秦婉勉强一笑:“真的会没事么?”秦仪此人生性乖张,且行事没有章法,好似一条疯狗一样,但凡看不顺眼,便冲了上去。现下他是鱼死网破了,而卫珩这样回京去……想到方才副将的话,秦婉蹙了蹙眉,喃喃道:“他知道秦仪今夜会反?”
难怪他那样强硬的就将自己带出了京城,更是将卫家和雍王府的人请出来游玩。他并不是请他们出来游玩,而是让他们躲过今夜可能来的洗劫。秦仪就是条疯狗,他手下的那些人只怕也没有几个是善茬,倘若现在,他们都在京中,就算是王府之中,也未必不会有兵士冲进来,到时候免不得一场厮杀,即便能够无碍,但也势必受到惊吓。
既然是一早就知道,那么卫珩势必是做好了应对的措施,否则,在秦婉怀有身孕的时候,他怎会冒这种风险回京去?更不会拉上雍王一起去了。如此想着,秦婉稍稍放心,扶了夏昭华起身:“母亲不要担心,或许、或许不会有事的。”
夏昭华略略一征,旋即粲然一笑:“或许会没事的。”又将秦婉略微散开的耳发掖到耳后去,“你先回去好好歇息,有身子的人了,不要这样担惊受怕。紫苏杜若,好生看顾你家大奶奶。”两人一边起身,一边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京城的方向,见京中火光冲天,将夜幕染得猩红。风中似乎都能传来喊杀声和血液的腥臭味,秦婉捏了捏拳,转头对众人笑道:“爹爹和三叔三婶都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卫老将军和卫三老爷相视一眼,皆是欲言又止。休说秦婉是卫家的儿媳妇,即便不是,留一个孕妇也实非君子所为,两人沉吟片刻,卫三老爷给卫舜华使了个眼色:“你大哥不在,你好好劝你嫂子宽心,不要败坏了自己身子。”
卫舜华当即乖巧的应了,又将秦婉扶回去,夏昭华也强打了精神,回屋去安抚四个小的。刚回了屋,秦婉便低声叹了一声。温泉庄子里极为温暖,连地龙都免了。擦洗了身子,秦婉就躺下了,见卫舜华歇在外面罗汉床上,一时也是歉意:“是我不好,让二妹妹没法儿回自己屋睡觉。”
“嫂子说这话就是折煞了我,我们不是一家子吗?既是一家子就应该相互扶持,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卫舜华笑眯眯的说着,因为夜已经深了,她声音听来很是疲倦,“嫂子不要担心,大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就是了。”
“我知道。”秦婉微笑,前世大熙连年征战,卫珩很多时候都不在,他也从来不让前线的事传回来,就是免得自己知道了,让身子更为败坏。而这次,他也不让秦婉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也是怕她担心罢了。如此想着,秦婉心中有些难受,翻身侧躺在床上,双手抚着肚子,一时更是放不下心来。卫舜华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思,又迷迷糊糊的说道:“嫂子宽心呀,不会有事的。”
秦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不多时,就再也听不见卫舜华的声音,夜里一片寂静,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秦婉翻来覆去,终究还是支持不住睡去了。迷迷糊糊的,隐隐听见了震天的呼声,还有金铁相撞的龙吟声。那声音仿佛近在耳边,秦婉急得额上冷汗频出,屋中骤然又亮堂了起来,一眼望去,却见有人进来了,秦婉顿时大惊,旋即见有人进来,对方却是秦仪,他一语不发,只是以挑衅的姿态看着秦婉,后者顿时觉得浑身不豫,秦仪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大了,扬手,自有人将一物放在了秦婉跟前,却是卫珩的项上人头。
惊叫着从梦中醒过来,秦婉额上已然冷汗密布,她低头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她记得方才触碰卫珩的感觉,那还是卫珩的眉眼,却没有一丝温度,那样的冰冷,她的手沾染了那样多血迹。她失神的看着双手,让闻讯而来的紫苏杜若皆是一愣,还是赶紧去扶秦婉。后者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两人:“卫珩呢?”
“大爷还没回来。”紫苏忙道,“王妃已然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才说完这话,秦婉面如死灰,让两人一时不知说甚,虽然知道秦婉八成是做了噩梦,但不知她梦到了什么,也就无从查证了。
她一直失魂落魄,外面不知谁笑道:“大爷回来了。”秦婉浑身一激灵,赤脚踩在了地上,好在地上垫了绒毯,她快步行至门前,卫珩正好从外面进来,纵是疲倦,但看到她的一瞬间,露出笑容来:“婉婉。”
还未说出其他的话,秦婉“哇”的一声扑到他怀里,哭得好似受了委屈的孩子。卫珩颇有些不明所以,看向了很出来的紫苏杜若。两人摇头,示意说秦婉做了噩梦。卫珩一时心中温软,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乖,泪多伤身,我没事,你不要哭。” 又低头亲她哭花了的小脸,“我先去梳洗,不哭了好不好?”
秦婉吸了吸鼻子,这才注意到他衣裳上许多血迹,看来触目惊心,正待发问,卫珩则收拾了自己先行进了净房。沉吟片刻,秦婉随即进去,见他正在沐浴,脱了衣裳露出精壮的身材来,肌肉勃发的样子看得秦婉脸儿一红。不想她忽的进来,卫珩转头看她,脸上升腾起一抹红晕来:“婉婉?”
“昨夜……”想到昨夜担惊受怕,秦婉心里还堵得慌,轻声说到这里就再不肯说下去了。卫珩勾唇微笑:“让你担心了,昨夜一切都好,皆是在掌握之中。太子早有准备。”他匆匆擦洗了身子,将水珠擦干后,抱着秦婉笑道,“昨夜倒也有惊无险,一更时分,秦仪便领了人妄图攻宫,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够有那样多的人,沿途不少人见了民居就闯,烧杀抢掠,恶事都做尽了。好在昨儿个他一进了皇宫,就被我率人堵在了其中,来了个关门打狗。如今秦仪被擒,羁押在天牢之中,只等陛下发落。”他说到这里,细密的吻落在秦婉额头,“只是昨夜到底是要冒险,毕竟谁也不知道,秦仪到底有多少后招,我这才不敢告诉你。好在昨夜太子部署周密,这才稳定了局势。”
秦婉悻悻的点头,想到昨夜的噩梦,还是止不住的后怕。前世之时,卫珩没少出征,每一次,她都害怕卫珩会因为战事而如何。更不说昨儿他是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倘若真的有什么……她抿紧了唇,取了衣裳给卫珩穿上:“还不穿上,大冬日的,也不嫌冷得慌。”
因昨夜没有休息,秦婉也没有睡好,两人相拥而眠,睡到了临近午时,才双双起身,领了一众人往京城去。因秦仪彻底伏诛,秦婉心情很好,但一进入京城,京中还有些凌乱,因昨夜逆反之故,不少百姓的屋宇皆是被损毁,好在伤亡不大,否则为了一个秦仪行此劳民伤财之举,委实是得不偿失。
今日天气委实算不得好,阴沉的天好像随时都要下雪一样。秦婉稍作整理,就往宫中去了,卫珩也领了城防营的将士四下里查看被昨夜波及到的民宅民居。刚到了宫门前,侍卫例行公事的检查腰牌,忽的听见宫里远远的传来沉闷的响声,粗嘎不已。那声音缓缓的响着,一声接着一声,四声之后,声音戛然而止,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声音由远及近,渐渐传遍了整个京城,依旧是四声沉闷的响声,秦婉恍若雷击,慌忙抢出了马车,紫苏立在车辕上,连伸出去的腰牌还没收回来,见秦婉抢出来,赶紧扶住她:“宫里、宫里叩云板了……”
四声云板,是大丧之音,唯独有人去世,才会叩响云板。
守宫门的侍卫们一时间全都跪了下去。秦婉顾不得许多,慌忙命人驾车往其中去。沿途宫道上,皆是有跪伏哀哭的宫人。秦婉心中愈发的惶恐,一直到了皇帝寝宫外面,才见皇后领着众妃跪在门前,皆是哀哀啼哭。能让皇后失态到如此,不难想到是什么事了,秦婉脚步有些虚浮,偏巧撞上了从寝殿中出来的雍王。后者神色也十分哀伤,见女儿来,忙引了她进去。
刚进了门,就听见哀哀的哭泣声,几个太医跪在外间,身子如同筛糠。一进内间,太后伏在床前哭得几欲昏厥,宋夷光和秦桓正在劝,远远望着床上已然失了气息的皇帝,秦婉鼻尖酸楚,还是滚下泪来。见秦婉进来,秦桓和宋夷光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秦桓与秦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宽慰着太后。雍王和秦桓相视一眼,皆是神色凄凉。
到底是年龄大了,太后哭声不止,忽的拉长了声音,旋即昏了过去,吓得众人忙不迭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将太后抬回懿宁宫去。明白太后痛失一个儿子的心情,雍王忙不迭跟了上去,示意秦婉和宋夷光留在此处。吸了吸鼻子,秦婉转头看向皇帝,见他脸色已然失去了红晕,变得有些青灰,看得秦婉心中愈发难受:“怎的忽然就……”
“昨儿个老三率人攻宫,父皇便动了气,一直到今日将老三拿下后,便病得愈发厉害。”秦桓声调悲凉,长长地叹了一声,“太医说是心悸至死,若非老三狗胆包天妄图逼宫,父皇也不会心悸而死。”
自玉蟾之事闹出来之后,皇帝便一直病着,谁料秦仪又行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活活将皇帝给气死了。
秦婉心中愈发的悲凉,纵然人固有一死,但她着实没有想到,前世气死皇祖母的元凶,这辈子没能得逞,却气死了皇伯父。
因山陵崩,故而宫中当即乱了许多。太后悲伤过度,当即昏过去,慌得雍王寸步不离左右,老太太一醒来便怒极要赐死秦仪;皇后含着泪安顿宫中事务,但到底也是上了年龄的人,皇帝一崩,她像是苍老了十岁,几个高位嫔妃皆是协理宫中,秦桓则忙着安抚众臣的心,一时忙乱不已。
当日,在雍王等人的拥护之下,秦桓于大行皇帝灵前继位,尊祖母为太皇太后,母亲为太后,余者待到登基大典再行商议。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太皇太后如何能释怀,只坐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泪流满面。秦婉心中难受,也忙不迭劝慰,谁想刚说了几句话,就见内侍总管进来,向众人打了千后,硬着头皮道:“陆太妃在外面闹呢,求太皇太后网开一面,莫要杀了罪人秦仪。”
作者有话要说:
咱……大概还有一章或者两章就正文完结啦~
欢欢正在考虑前世的番外要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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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总管声音并不大, 但殿中本来就是死寂, 此话一出, 登时勾起了太皇太后的怒火:“她还有脸来求情?哀家不曾追究她养了个好儿子, 她还敢涎着脸前来求情?!”世上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太皇太后刚经历了这一遭,现下元凶之母还来求情,让太皇太后不怒都难。身为大行皇帝的原配,太后自然也是恼怒,双手都捏得发白, 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劝。
“将陆太妃请回去。”踌躇片刻, 秦桓对内侍总管吩咐道,纵然他如今继位, 是大熙的皇帝,但陆太妃是大行皇帝的妃嫔,礼法上占了个理, 秦桓到底不愿落忍口实, 被人说刚登基便对先帝嫔妃如何。内侍总管忙称是,当即就要下去,太皇太后却怒道:“什么请回去?养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 还敢涎着脸来求情, 莫不是她儿子能尊贵过大行皇帝?”说到这里,太皇太后骤然发了狠, “哀家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能耐!”
说罢, 她便一马当先出去了,雍王忙不迭跟了上去,劝母亲宽心,众人纷纷出去。昨夜又下了雪,现下外面一片素白,陆太妃正跪在雪地之中哀哀哭泣,见太皇太后出来,以为事情有转机,忙不迭膝行到其跟前:“太后,求太后网开一面,臣妾愿意替我儿去死,求太后饶他一命吧。”
她还用旧时称谓,让太皇太后愈发恼怒,冷冷的看向她,旋即劈头看着凤鸾:“去!将罪人秦仪给赐死了,被让人以为,哀家的懿旨是朝令夕改的!”凤鸾颔首就下去吩咐,将陆太妃唬得脸色顿白,她唯独一子一女,四公主是早就被厌弃,直到现在都不曾放出来,她唯独只有秦仪一个盼头,否则也不会冒着再次触怒太皇太后的风险前来求情。
不想太皇太后骤然发狠,陆太妃尖声叫道:“太后,求太后开恩,阿仪他是太后的亲孙儿啊。”她潸然泪下,看起来还有几分楚楚可怜,但休说是太皇太后,即便是秦婉看了都几欲作呕。
“亲孙儿?”太皇太后蓦然冷笑,“哀家的好孙儿,连自己老子都能活活气死,来日还敢指望什么不成?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仅仅只是赐死,已然是天恩浩荡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当着大行皇帝梓宫求情?”太皇太后挥开雍王扶着自己的手,指着陆太妃骂道,“能养出这样的儿子,你又能是什么好的?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就敢在这里吵吵嚷嚷,将天家的脸都给丢尽了!你那点心思,莫以为哀家不知道,不过是仗着桓儿是小辈,贸然处置你这个先帝妃嫔恐让人诟病。他不能处置,自有哀家和太后!”说到这里,她仰了仰脸,“来人,将陆氏拖出去,直接杖毙了!”
所谓杖毙,就是将人用棍棒活活打死,是极为残酷的刑罚。秦婉和宋夷光相视一眼,想到被活活气死的大行皇帝,还是歇下了要劝的心思。陆太妃原本就是有些拿捏秦桓的意思,加上她自愿请死,太皇太后也是为了儿子而伤悲,定然会为她一片慈母之心动容,因为有这些念头,她才过来的,但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之后,她顿时傻了眼,未曾来得及说话,就被几个太监拉了下去,一身素衣都给积雪打湿了。反倒是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太后低声道:“母后且慢。”
太皇太后失了一个儿子,本就是又悲又怒,太后大有求情之意,让她更为恼火:“怎么?你要为她求情?”言下之意,大有若是太后求情,她就要一并发落的意思了。
红着眼眶,太后向其行了一礼:“母后,陆氏到底是先帝妃嫔,杖毙之刑实在太过残酷,白事期间,委实不宜见血,还请母后三思,给大行皇帝留几分颜面,改为赐鸩酒、玉牒除名吧。”
她柔柔说出这话,让陆太妃脸色更为苍白。和大行皇帝年少夫妻,现下骤然死了丈夫,太后心中怎能好受,见了陆太妃也恨不能吃其肉寝其皮。但陆太妃到底还是先帝嫔妃,将其杖毙,这对于大行皇帝也是一种侮辱。饶是丈夫合了眼,但太后还是要为其保存颜面,这才会出言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想了想,还是点头了:“赐陆氏牵机。”
全然不想自己是弄巧成拙,陆太妃白着脸儿,奋力在地上抓了两把:“太后、太后,阿仪是冤枉的,求太后明鉴,饶阿仪一命吧。若太后真要杀一人,就拿了臣妾的命去吧,饶了阿仪吧。”
“堵了嘴,拖下去!”对于这等子欲盖弥彰的话,雍王也是不耐烦,当即令人将陆太妃堵了嘴,她“呜呜”直叫唤,说的什么,却也一句都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