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无小事儿,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的丑事传出,很快就会在京都形成一道道、一则则留言,哪怕是这个时候的长安城,也会变得人心惶惶、开始居安思危起来。
撂下白纯跟夜月在东宫,李弘则是直直前往了身后的大明宫,整个皇城内,金吾卫明枪亮甲,一队队的巡视着内外皇城。
高处的箭楼里,一架架弓弩被兵士们拿在手里,警惕的望着四方,谁也不知道,沛王李贤被抓后,是不是还有残党余孽来营救他。
毕竟,今日沛王所犯之罪,无论是放在哪一朝,都是死罪。
皇宫金吾卫大将军熊渠还是按照律制,拦住了太子殿下的马车,待检查一翻后,才恭敬的亲自领路,带领着马车往前方含元殿的方向走去。
经过大明宫内的三大宫殿,平常用来祭天祭祖、举行重大典礼、以及大朝会的含元殿,再经过平时朝会的宣政殿,以及左右两侧的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等官署。
而后金吾卫的禁卫变得则是更加的森严,熊渠看着旁边的李弘,也只能是歉意的说上一句:“殿下,今日事发突然,末将只能带您到这里了,您稍后,便会有人来接您。”
“父皇在紫宸殿?”李弘望着大明宫的第三大宫殿群,疑惑的问道。
“末将也不清楚,请您见谅。”
李弘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吧,眼前不远处,花吉的身影已经闪现,正快步的往这边跑过来。
第648章 武媚
宣政殿作为大明宫第三大主殿群,乃是皇帝日常生活的地方,同样,也是宣召单个朝臣来议事的地方,每个能够被皇帝宣召的臣子,也被人们羡慕的称之为“入阁”,所以天子便殿也是源自于这座宫殿。
花吉带着李弘缓缓往里去,并没有进入宣政殿内,而是走在宣政殿通往后宫的走廊上,在一排排甲胄鲜明的金吾卫的注视下,往后宫走去。
“父皇醒了吗?”李弘肆无忌惮的查看着这一路上,经过的金吾卫防卫,漫不经心的问道。
能够进入后宫,还能神态如此轻松,胆敢东张西望的,除了太子殿下李弘外,便再无任何一人,如果要说有,那么只能算上这个大明宫的主人,陛下李治了。
“回殿下,回来不多时便醒转过来了。”花吉不敢制止李弘的行为,只好是跟在李弘后面,太子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于是从紫宸殿前往后宫的路上,李弘把原本只需要半刻钟的路程,整整走了一刻钟,这才满意的顺着正道,往皇后的蓬莱殿走去。
“父皇真是轻松啊,咕咚一下昏了过去,而后再醒过来时,一切烦心杂事还都结束了!这一次昏迷的真是时候,怕是他都很满意这次眩晕症发作吧?”李弘神态轻松的,跟花吉打着哈哈说道。
但这样的话题,你就是借花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搭你这话茬不是?
于是花吉只好脸上呈现僵硬的笑容,附和着太子殿下对陛下的诽谤跟不满的说辞。
武媚坐在主殿之内,并没有把李弘刚才那一番话听进耳朵里,大冷天的,门帘已经换成了厚厚的棉花门帘来挡风,想要听到太子殿下大逆不道的话,确实有些困难。
看到李弘行礼后,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处理的如何了?”
“还算不错,经过前几次的教训后,这一次显然是准备已久了,地宫内发现了一些黄金白银,想来是等事成之后招买人心用的,天雷发现了,任劳任怨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是因为追查丢失的天雷线索时,被他发现了,怕事情外露,就抓了起来。大食国的公主夜月,也被抓进了地宫,不过还好,因为房慕青的照料……”
“沛王妃!”武媚不知何故,对于已经成亲的李贤,总觉得心里有几分可惜跟不忍,好像还夹带着一丝内疚,所以纠正着李弘的用词才。
“嗯,沛王妃的照料,所以并未有人为难她。只是……礼部说,夜月失踪后,大食国的使臣留下今日那位贺李贤大喜的使臣后,其他使臣都赶回了大食国,不知道他们如此失礼,到底是何意?而且您跟父皇应该知道大食国使臣回国一事儿吧?”李弘看了看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忧愁的母后,轻声问道。
“知道此事儿,当时他们的公主不见了,便先是质问礼部、鸿胪寺,而后又请见你父皇,但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加上大食国使臣对你父皇态度恶劣,所以便不欢而散,而后留下了一个使臣后,其他人就回去了,说是要禀报他们的君主知晓。对了,这夜月,在大食国,据说是很得他父亲的宠爱,不过好在,人算是找到了就行。”武媚叹口气,替李弘解释道。
李弘默默点点头,而后指了指书房跟武媚的寝室方向,小声问道:“那……父皇醒了吗?怎么了?又闹脾气了?”
武媚看了看李弘手指的方向,没理会他的问话,反而是有些忧心地问道:“贤儿那边怎么样了,你都交代下去了吗?这些人,都是墙倒众人推,贤儿如今这样,他们怕不会为了讨好你,而对贤儿重刑拷问吧?他的伤势如何了?房慕青那里,你可有交代些什么?”
李弘重重的叹了口气,今日这一天过的,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早上晨曦之时,整个皇宫、整个长安城,还都洋溢在一片欢庆的海洋中。
但到了现在,无论是皇宫还是长安城,都是呈现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真是世事多变,让人防不胜防。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的伤势你不用操心,死不了……哎哟。”李弘摸了摸没戴幞头的脑袋,说道死字时,便被武媚狠狠的敲了一下,显然,她十分不愿意听到这几个字,放在李贤身上。
看着武媚嗔怪、责备、内疚、焦虑的神色,李弘只好继续说道:“儿臣已经让宗正寺派人前往裴行俭的家里,找裴婉莹拿良药去了,不会有事儿的,至于宗正寺卿,儿臣也都很明白的交代了,无论是李贤还是房慕青,都会好生照应,包括房先忠的夫人,我已经命内侍省,把她们母女安排在一起了。”
武媚听着李弘体贴入微的安排,也是哀叹口气:“造孽啊这是,原本是大唐与皇室的一桩喜事儿,非得闹到最后,闹成这样的下场,让天下人跟外国使臣看笑话,你父皇还在为此事儿伤心呢,他知道李贤被你砍断了一只胳膊的事情了,一会儿见了他,就照实说吧。”
“您不会认为儿臣是故意的吧?”李弘眉头一紧,看着武媚忧心的样子,疑惑的问道。
武媚苦笑着摇头,笑容里的苦涩让李弘都觉得心里好像跟着苦起来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当时的境况……母后能理解你,可你父皇当时昏过去了,他无法想象,怎么就闹到了那番境地,就得砍手砍脚了!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你父皇如今实觉你不仁不孝……”
“可……”李弘想要反驳,但看着龙妈那无助的双眼,知道反驳也是白反驳。
龙爹现在生气,怕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李贤被自己砍断了一只手臂,怕还是因为这件丑事儿,让天下人看尽了大唐的笑话,他辛辛苦苦维护了一辈子的皇室和谐,就这么被自己跟李贤给戳破了,这让他感觉无颜面对先帝吧,所以这是才书房,还是在寝室较着劲了吧。
“我说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武媚看着要反驳的李弘,瞪了一眼问道。
李弘无奈的摇摇头,张口道:“儿臣听是听明白了,可总不能一直这样吧,父皇的身体您也知道,这样下去他那身体还能承受的住?”
“那你说怎么办?”武媚反驳道。
“要不还让他晕过去吧,这样省事儿,哎哟……”李弘再次摸着脑袋,感觉要被鸡毛掸子打得要起包了。
武媚手握鸡毛掸子,雪白的脸颊紧紧的绷着,深怕自己笑出声来,这个小王八蛋怎么想的,竟然能想出让他父皇再晕过去的法子。
“晕过去,亏你想的出来,你以为你父皇今日他愿意晕过去啊……”
“但晕过去确实对他有好处啊,要不然,就今天这样糟心的事情,谁知道会把他气成什么样儿?要是气晕了再弄醒,弄醒了再气晕,这样来回几次,我怕都……”李弘看着飞起来的鸡毛掸子,急忙离开座位,继续说道:“好好好,我不说大逆不道的话了,为什么这李贤惹得祸,现在都推到我头上来了?就算是……”
“去,别跟我说,跟你父皇说去,本宫累了,要休息了。”武媚站起身,自己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接下来父子两人是吵是骂,是打是杀,那是他们父子俩人的事情了,自己无力管了。
“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陪我一起进去吧,儿臣害怕。”李弘原本还想要理直气壮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哀求道。
“本宫管不了,你是大唐的太子,他是大唐的皇帝,本宫只是掌管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朝政之事儿,本宫不可逾越。还有,一会儿见完你父皇后,去亲自看看李贤跟房慕青,不得派他人去,必须你亲自去。”武媚回头往寝室方向走去,突然转身凝视着李弘,美丽的眸子里,一滴滴清泪无声的滑落了下来。
“母后……”
“去吧。”
武媚转身,李弘从不觉得岁月的痕迹,会渐渐攀爬上母后的肩头。但这一刻,望着那风华绝代的身姿,却头一次看见,时间就像一把无情的匕首,在母后的肩膀上,刻下了一道道无助与彷徨。
时间沧桑了岁月,岁月沉淀了历史,历史改变了轨迹,轨迹升华了生命。或许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上,母后从来不曾这么柔弱无助过。也或许,在无数的凄风冷雨中,她都坚强的像那块无字碑一样,独自沉默着,舔舐着浑身的伤痕。
一件事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当一件美好的事物摆放在人们眼前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变得绚丽多彩。
当一件肮脏的事物发生在人们眼前时,人们更愿意用更加恶毒的臆想,去猜测这个世界本就肮脏不堪。
但却从不会有人,敢于大声的说出他见到的美好,而是只会附和着恶毒之人,去告诉他人,这个世界有多肮脏。
哪怕……这些都不是他亲眼见到的,他也愿意这么去做,这么去说,这样,他会觉得自己仿佛就是正义的一方,却不知道,正义,不一定就是人多的一方便是正义。
如同科学的真理一样,不是以人多人少来判断的。所以……事物的两面性,能看见你心里的纯真,也能看见你的灵魂有多肮脏:看盗版还骂人的,好自为之,别再让自己显得那么丑陋了。
第649章 李弘的不满
望着武媚消失的背影,李弘无声的再次叹口气,而后才看向书房的方向,说不准,那里正有着晴天霹雳、山呼海啸的训斥声等着自己呢。
硬着头皮的某人,也只好暂时忘记把自己放养的龙妈,一个人独自去面对龙爹的暴风雨。
“儿臣求见父皇。”李弘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侍奉在门口的花吉后,轻声说道。
“滚进来。”书房内传出愤怒的声音。
“是,父皇。”某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解压道:“我为什么要滚进去呢,我走进去你不也以为我是滚进来的吗?但我是走进来并不是滚进来的啊。”
进入书房刚刚要殷勤的再次行礼,便听到愤怒的声音响起:“李贤怎么样了?”
面对这样的龙爹,李弘不敢再把刚才跟龙妈说的话说一遍了,只好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已经派人前去照应了,一会儿儿臣会亲自去探望的,宗正寺儿臣也特意耳提面命的交代了。”
“沛王妃呢。”
李弘只感觉声音离自己躬身行礼,没起来的脑子越来越近,抬眼看着站在弯腰弓背的自己跟前的身影,李弘继续恭敬地说道:“房先忠的夫人已经被接进内侍省,包括两名宫人,都会时刻侍奉在侧的。”
“哼,你个……不孝子,你……你让朕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面对你皇祖父?看着天下人耻笑朕,你心里好受是不是?你……你……起来回话!”李治一手扶着桌子,看着弓腰跟虾米似的李弘,冷眼说道。
“是,父皇,父皇您……”
李弘直起身子,惊惧的看着眼前的李治,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那一头比今日一早时,多了太多太多花白头发的李治,李弘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李治穿着一身亮黄的便服,上面隐隐有龙形图案在流动,此刻正怒气冲冲的看着李弘,看到李弘那震惊的表情,他心里还是很满意!
他知道,这不到半天的功夫,自己突然间白发增加,怕就是因为皇室这丑事,所以愁白了头。
他以前从来不相信,一个人的头发可以在一夜之间有黑便白,但当他在武媚的惊呼声中,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白头发,比从前多了那么多后,才相信,这个世间,真的有一日白头的事情发生。
“还不是被你这个混账气的!”李治阴沉着脸,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站在旁边的李弘怒道。
“是,儿臣有罪。”李弘真怕龙爹再次晕过去,看着那花白的头发低声说道。
“朕真想不明白,你怎么下得去手?他是你的皇弟啊,一母同胞的皇弟啊,你……你怎么就忍心砍掉他一只胳膊,你让他以后还怎么生活?啊?砍掉一根手指不也行吗……”
“我倒是要逮得住他的手指呢……”
“你说什么?你还真想砍掉是不是?”
“不不不,您误会了父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的意思是当时如果能知晓那两枚天雷,是被李旦尿湿了,无法点燃的话,儿臣就不会砍了,儿臣事后也是追悔莫及……”
“你看看你脸上,有一丁点儿后悔的神色吗?”李治不屑的嘲讽着李弘,随后叹口气:“你让朕以后如何面对先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满朝堂之上,怕是明日都会弹劾李贤……”
“父皇,一码归一码,儿臣砍掉他胳膊,在您这里固然不对,但朝臣弹劾,让天下人看笑话,这绝不是儿臣的初衷,今日儿臣也并未想过会发生如此事情……”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他的胳膊难道是自动掉的?李令月吓得做噩梦,这不怪你怪谁?”李治吹胡子瞪眼,自己刚说他几句,他倒还满肚子苦水了。
“您当时晕过去了,事情当时比您想象……”
“行了行了,不必再说了,事已至此,你还是想想如何弥补吧,明日起,由你监国,我最近身体不适……”
“怎么,你这又要晕过去?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不是?”看着龙爹怒目而视,李弘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
“我怕我明日再在朝堂之上晕过去,所以才让你监国,免得让人以为……下去吧。”李治原本一腔怒火,但当真正面对李弘时,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说起此事来,跟人家李弘是一点儿关系没有,虽然自己晕过去了,但从皇后嘴里知晓的情势来看,当时李弘的做法虽然激进了一些,但为了众人以及大唐社稷,也没有好的办法了不是。
李弘犹豫的看了看他龙爹,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么如何处置李贤?还请父皇示下。”
“你的意思呢?”李治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沉声反问道。
李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无论是母后还是父皇,现在的态度都很明显了,很明显是想此事儿就此作罢,李贤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了,再论罪行处,怕是会对他们的声名有损。
“儿臣不知道,但李贤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就算是儿臣不予追究,朝堂之上,天下百姓心间,怕是都会对朝廷失望,以后皇室还如掌管江山,治理天下臣民。”李弘沉沉地说道。
“这也是你的意思了?”李治无奈的叹口气,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弘。
李弘不说话,李治也不出声的望着他,父子两人在书房内,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门外偷听的武媚,都快要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李弘这是铁了心,要把李贤除之而后快了,但李弘如此做,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无论是站在皇室的角度还是朝堂的角度,李弘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留条性命吧,别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逢年过节的,偶尔也有个人,能来看看我这个无用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