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过周舟,满腔怒火的周振厉声道:“即便随儿只长你十日,周行你也不该如此目无兄长!他既已归府,那你这声‘四郎’唤的却是谁?”
周行既不改口,也不接他话茬,反倒整了整衣衫,转身向着厅中亲长长身一揖。
直起身来的周行重新面向几乎可称为气急败坏的周振,轻笑道:“国公爷既然记得我的生辰,那便好办了。”
“自今日起,周行业已成丁,不过因着初五不是什么上佳的日子,所以加冠礼定在了下月十七,到时还望各位叔伯兄长拨冗莅临,添些喜气。”
祁国公直指周行,已气到手抖:“孽子!竟敢擅做主张!可曾将父兄孝道放在眼中!”
周行含笑回睇:“自然——不敢不放。”他略顿一顿,轻叹道,“只是外祖仍在,还望国公爷不要驳了老爷子的兴致。”
“你!”祁国公微愣后,怒气更盛,“混账!便是你外祖父——”
“国公爷,话有些过了。”
三老太爷手中坠落的茶盏,震醒了周振。
祁国公咬牙冷笑道:“既是侯爷的意思,那这加冠礼,就不宜在国公府办了。”
周行拱手:“谨遵国公爷之令。”
他抬起头,笑嘻嘻望了眼周振:“既然两件要事都已了了,那我便先告退了。”周行声音突然压得极低,“毕竟以晋江书院山长考核之严格,我便是江南省解元,也得慎之又慎才是。”
说罢便不顾周江周流等人的阻拦,领着无所事事许久的方奇然与蒋存,向着府外走去。
当看到倚着马车的刘拂时,周行面无表情的脸上溢出满满的喜意。
刘拂打了个呵欠,问也不问可曾发生什么,只点了点头,便睡眼惺忪地重新钻回马车,与还在沉睡的谢显抵足而眠,酣然入睡。
***
自那日再次与祁国公撕破脸后,周行也没再回武威将军府上,反倒是跟着刘拂住到了徐思年留下的小院。
当五月初九在晋江书院门前看到印着祁国公府记号的马车时,周行也并不觉得意外。
整理好衣冠下车的刘拂只望了一眼,就摇头笑问周行道:“是你引来的?”
周行看一眼混在十数辆马车中,算不得极华贵的那辆,轻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什么般深深望着她,同样笑问道:“阿拂是怎么认出来的?”
一族的徽记,除了马车刀剑这等需要证明身份的物件外,一般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这玩意儿说常见也常见,说不常见——刘拂自认识周行后,都没有机会见到。
至于她怎么看出来的?
祁国公府的记号,堪称她童年最不愿意看到的标志,便是几十米外看到个隐约的影子,都足够引起她的注意了。
竟是一不小心,漏了点马脚。
“三哥恐怕不记得,你曾用过一枚小印,上面便是这个图案。”刘拂展扇,挑唇笑道,“三哥的心思,未免太缜密了些。”
周行是否曾将那枚印章在她面前用过,她是不记得了,不过周行身为周家的子孙,便是再如何憎恶自己的父亲,也都不会舍弃这个属于家族的记号。
果真,周行在听到她的回答后,便没有再问。
他二人交谈的声音极低,正向他们迎来的方奇然全没听到,见气氛有异,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同样不明所以的谢显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蒋兄不能来一同读书的缘故吧……方兄,蒋兄真的不来么?”
方奇然摇头:“他家中有事,近日都不能得见了。”
“还有什么事,竟比举业还重要么?”
见他目光真挚,确实惋惜非常,方奇然一时语塞:“是……关乎他一生的大事。”
谢显瞪大了眼睛,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奇怪非常。
他抿紧了嘴巴不再多问,只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刘拂,见她不曾有伤心模样,才放下心来。
在放心的同时,却又有些替蒋存和徐思年难过。
阿拂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太好了。
正当谢显神飞天外时,远处同时传来两声呼唤:
“刘小先生也来了?”
“你们让我好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脑补帝·显:头疼头疼
第114章 轻松
唯一站在刘拂正前方的谢显清晰的看到, 她轻吐出一口气,眼角眉梢都带上了轻松。
“阿拂。”趁着其余几人看向左右寻找发声者时,谢显悄悄拉了拉刘拂的袖子,轻声道, “是哪个?”
刘拂失笑, 用两根手指戳了戳谢显的掌心。
与她从金陵一路同行的友人间, 约摸着此时只剩谢显不知秦恒的身份,而以谢显的性子,不让他知道也是最好的选择。
以谢显的脾性, 对皇太孙来说, 会是个极好的伙伴。
即便二人还未相熟, 刘拂仅就对他们性格的了解,就已能猜出三年后丹墀陛见时, 皇太孙的忐忑不安与谢显的目瞪口呆。
如此想着,她嘴角就不自觉溢出一丝笑意。
刘拂转头, 果见秦恒从还未挺稳的马车上一跃而下,一个踉跄, 惊坏了跟在车旁的小梨子。
后出声的人, 反倒比先出声的到得早。
“秦兄, 还是小心些好。”周行蹙眉, 强忍住上前去扶的冲动。
即便在晋江书院附学一事还未敲定,但周行已能料到,未来三年的日子绝不会太平。
他与方奇然同时轻叹口气,在听到对方的叹息声后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在三年前的那场大雪天, 他们拐道梅园的决定,大概是这辈子最正确也最错误的选择。
若无那日,也不会有今日伴太孙读书冶学的荣幸。可是是君臣得宜千古佳话,还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怕是要到辞世那天才能见分晓。
但若无那日,也不会有与国色姑娘的一场相识,不会知晓情滋味,不会识得春风面。
“月余不见,甚是想念。”秦恒与几人一一见礼后,望着刘拂轻笑道,“只是我却不知,云浮竟如此想念我。”
“与故友就别重逢,自然欢喜非常。”刘拂轻咳一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月余不见,秦兄似是明朗许多。”
不等秦恒说话,刘拂就挥扇阻住了他的话头:“让我猜猜,可是尊祖父同意了你的请求,不再拘着你与家中先生读书?”
秦恒轻咳一声,掩口挡住脸上的不自在:“家中先生终于候到个实缺,不日即将上任……是以祖父考虑了几日,便同意了。”
想起陪伴了自己十数年的老师,秦恒即便心中欣喜,脸上也不由微黯。
与他的伤怀不同,方奇然与周行却是心中一紧。
三品大员外放为一省之长,被太孙遮遮掩掩地说出来,倒像是同进士觅了个县令的缺似的。
敷文阁学士如今仍挂着御书房讲读的名头,想来是圣上的旨意还未发出,他们这般,可算是听了朝堂密事?
方奇然与周行对视一眼,对于即将成为皇太孙同窗这件事,已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无奈。只盼太孙在即位之后,心性能一直不改,不然他们此时知晓的越多,怕是日后的罪状就越重。
两人将脸上神色掩饰的极好,却逃不过心思敏锐的皇太孙。
秦恒放下掩唇的手,干笑两声,眼神却是黯淡不少。
只有刘拂恍若无觉般“哦”了一声,拉着他絮絮讲起这晋江书院的好处,做足了宽慰他离愁别绪的样子。另有谢显在一旁插科打诨,秦恒的心情很快便回转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与秦恒前后脚发声的另一人,终于到来。
“刘小先生,方兄,多日不见可还好?嘿,周公子也在啊。”
过来的路上与不少人叙话的郑荣口舌微干,停顿了一下没听到周行的冷嘲热讽后,才恍然大悟般望向刘拂:“想是因着刘小先生在,咱们周公子才会这般好性。”
刘拂拱手笑道:“我与郑兄都是来晋江书院应试附学的,这声‘小先生’实不敢当。”
郑荣摸摸鼻子,嘿笑一声。他瞄一眼刘拂手中折扇,看向周行的眼神中更多三分调侃:“确是如此,到底不好乱了辈分。”
周行脸上一黑,已猜出郑荣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看在你当日相助的份上,今日不与你计较。”周行抿唇,冷哼一声,“倒是日后同窗读书,还望你多多珍重。”
“周公子。”郑荣向着他来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这话你该对另一人说才是。”
“来时路上,你那小哥哥,可是一副全忘了当日的样子,冲我笑得极欢畅呢。”
周行脸色已完全沉了下来,而方奇然与刘拂,也都在听闻此言后看向周行。
郑荣见状也不再管他,在与刘拂闲话几句后,又转向了另一波人群——相比周行,郑公子的友人要多上许多。
也因着他与周行的关系,此时有许多人正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甚至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祁国公府乱成一团的家事,说是京中人尽皆知,已不为过。
在感受到众人目光后,本就面无表情的周行脸上更冷。当看到他眼底并无怒气后,刘拂才松了口气,拍了拍他肩头,配合着将戏做足。
完全不明所以状况之外的秦恒左右看了看,靠近同样游离在外的谢显,轻声问道:“之前发生了何事?那‘小哥哥’指的可是什么怜儿公子?”
在谢显一一答了后,秦恒眉心微蹙,回头看向远方。
皇祖父虽教他看人不能只观一面,但祁国公会疼爱此子,已可见是个拎不清的了。
过分的偏爱庶子打压嫡子,已是私德有亏。而在这种情况下,还将嫡子看作家族的助力,不是太蠢,就是太毒。
怕的是,又蠢又毒。
血脉宗族无从选择,他的好友,想来从小就受了不少委屈。
秦恒轻叹口气,上前几步,学着刘拂的样子拍了拍周行的肩头:“周兄,辛苦你了。”
本以做好皇太孙会因此看不上祁国公府,甚至因此对自己也有疏远之意的周行微愣,略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无妨。”
***
历年入晋江书院的学子,亦有根底并不扎实,或者刚刚时文读书者,他们多会被分入一班,由先生从浅显处开始教导。
这也是祁国公同意周随来试试的原因。
他的爱子,因着怕身份暴露,自幼被娇养在内宅之中,平日里的诗书学问,都是由他与其母亲手教导,未曾请过先生。
周振学问不差,当年亦是二甲前列。只是身为祁国公难免事忙,周随大多数时候,还是受着只爱风花雪月的柳氏来教。
是以当祁国公发现爱子写的一笔好字,却仅会写花月诗词后,才会打乱先续弦的计划,急匆匆将周随认回,好给他个身份找个好师父。
可就刘拂所知,日后的周三老爷周随,终其一生都默默无名,连个秀才功名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