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千挑万选相中了没有帝王相的安王,长子莫名其妙跟奸生子看对了眼,选继承人时,又因为长幼有序的关系,将更有天资的次子当作棋子。
一步错,步步错。
刘拂压下微勾的唇角,再次行礼后终于将视线摆正。
果真是同胞姐妹所生的一双儿子,面貌上确实十分相似。只是这尚小公子眼中,多了一份其兄没有的精干。
尚大公子一生中做的最对也最错的决定,大概就是死死防住了这个‘嫡亲’弟弟。
“先生请坐。”尚夫人虚抬示意,在刘拂坐下后才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庆儿,还不快上前见过刘小先生?”
尚庆点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
他在刘拂身前站定,小心翼翼又满含渴慕的快速抬眼看了看刘拂,然后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端端正正就是一个大礼。
刘拂便是推算过无数可能,也从未想过尚庆一个小小少年,竟如此豁得出颜面。
急忙抬手扶住对方细瘦的胳膊,将他再次俯首磕头的动作止在半路。
刘拂回首看向尚夫人,惊讶道:“这是作何?”
面上虽惊,却只浮在表面,竟是眉头紧蹙,半是莫名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嫌弃。
见刘拂脸上露出丝丝不耐的神情,尚夫人不怒反喜。她从椅上站起,对着刘拂衽一礼。
刘拂眉头皱的更紧,一边撑着仍欲下跪的尚庆,一边侧身避开尚夫人的礼:“夫人所为何事,不如明白讲来。您二位的大礼,学生不敢受。”
“实是我们母子唐突了……”尚夫人垂眸抿唇,收了未施完的礼,“只是小儿倾慕先生之言,绝非假话。”
第143章 真心
“先生无需惊讶。”尚夫人笑意温柔, 让人如沐春风,“小儿自幼随大人在外,从未进回过京师,总是有些生疏的。”
她莞尔一笑,与最平凡不过的慈和长辈一般无二,用充满温柔笑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只有先生的事迹,庆儿他自听闻后便日日念着……是以今日晓得您与表少爷同来赴宴,才会忍耐不住冒昧相邀。”
那‘表少爷’, 指的自然是刘昌。
而她言语中的所谓事迹, 则是说刘拂去岁领着书院学子游春时, 先破了绝对赋了佳作, 又窥破天象提前筹谋,在山崩泥浪中救了一众先生学子与村户的事。
也是自那之后, 刘拂才由‘刘小先生’,真正成了外人口中的‘刘先生’。
她的少年风流与有勇有谋,都曾获圣上亲口嘉奖, 这尚家小爷年岁不大, 引以为榜样也属正常。
而尚夫人一番唱念做打,既不失了一府主母的气派, 也凸显了慈母模样,对于‘在天灾中失了父母亲族只剩一妹’的刘小先生来说,可谓是拉进距离的极佳手段。
饶是刘拂见多了各家夫人, 也不得不在心中赞一声尚夫人行事妥帖。
“听闻那日险象环生, 本以为先生再是年少, 也该是身长八尺的遒劲汉子,没想到竟是如此丰采高雅,”尚夫人以帕掩唇,轻笑着看了眼身旁静立的儿子,“庆儿一直以先生为榜样,是以从返京那日起,便想着不论如何,都要与先生多亲近一些……他年岁尚幼,方才若唐突了先生,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尚庆也适时抬头,配合着母亲的话语,露出堪称孺慕之思的神情。
若非来自后世,晓得尚庆做戏的本事,刘拂几乎就要信了。
面对直接了当的夸赞,她并未自谦推辞,反倒朗然一笑,拱手谢过尚夫人的赞扬:“此事并未如外界所传那般神乎其神,学生也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刘拂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尚小公子立时红了眼圈。
“先生……可是嫌我驽钝?”
刘拂淡笑道:“怎会。”
二人来来往往,一个情真意切,一个云淡风轻,全不照着对方心意行事,几个回合之后,到底年幼的尚庆便暂时无话。方才絮絮不停的尚夫人却住了口,只用充满期许的目光看着爱儿,让短暂的静默变得愈发尴尬。
到底是内宅妇人,便是天生的好本事,也被俼于四方宅院的眼界局限了思维。
刘拂一边在心内哂笑,一边
安坐于座上的刘拂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发出一声赞赏的轻叹:“非清泉沃土,晨露甘霖,再无此等好茶。”
不知是不是这声赞叹鼓励了尚庆,少年像是想到了新主意般,抬头仰视四平八稳坐着品茶的刘拂。
他身如□□,笔直立在那里,目光坚定不移,满含期待。
所谓赤子之心拳拳之意,再无人能在这样的注视下依旧保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心不动神不摇。
面前的少年,已抛弃了他惯用的招式,试着拿真心去换真心。
与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对视许久,刘拂轻笑出声。她将少年因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喉头轻颤尽收眼底,细细打量了许久,当对方的无措几乎要藏不住时,才收回狐疑的视线。
再如何聪慧,毕竟是个孩子。
堂上尚夫人变化的神色与隐晦的急切的目光,都让刘拂晓得自己已经夺得了主动权。
不论这对母子到底因何接近自己,其中有尚怀新在其中授意的影子已很明显。
猜出个大概的刘拂毫不遮掩的冷哼一声,扫向尚夫人的眼神亦冷了三分。在她目光逼视上,尚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紧绷的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呵。”刘拂将茶盏轻掷在桌上,提袖起身,“多谢夫人的茶了。”
“先生……”
尚夫人未及开口,就被骤然开口的尚庆截断。少年抱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又重新回眸望着刘拂:“小可驽钝,但仰慕先生之心全发自肺腑,只求先生给我个机会随侍左右。”
躬身拱手的姿势与他高抬的头颅灼灼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公子乃人中龙凤,我怎敢随意差遣。”
在尚庆几乎藏不住的紧张中,刘拂轻笑道:“过不了几日,便是晋江书院一年一次开试招生的时候,小公子若真有心,不如试试。”
说罢微施一礼,谢了尚夫人的香茗,转身大步而去。
她自在尚府大门前与周随对上时就想明白了,安王与尚怀新需要新血不假,但更需要的,是一只出头鸟。
名声本事她都有,恰好又是个白衣,敢说敢做,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日后能因安王谋反少死一人,便不枉她来此世走一遭。
而她多占一份功劳,待日后身份暴露时,亦可多一丝回旋周转的余地。
前世已扮了三十余年男儿郎,今生既已有了心仪的人,那不论如何,都要松快松快了。
拒绝下仆引路,顺着记忆中的来路走向方才休息的花园位置,刘拂拂开柳枝,只看了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一眼,就停下了动作。
连她自己都未发现,方才唇边似有若无的笑痕,已扩大到无法掩盖。
在刘拂身前几丈外,长身玉立的青年正与尚府大公子尚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似是感受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般,若有所觉地回头望向刘拂的方向。
不过一个回眸,在目光触及刘拂的瞬间,那冷若冰霜的脸上便已绽开了如三月桃花般春意盎然的笑容。
“阿拂,你去往何处了?我寻了你好久。”
第144章 质疑
四目相对的瞬间, 周行恍惚觉得, 不过短短半日没见, 他的阿拂似有了极大的不同。
腔子里的那颗心突然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让他无名欣喜,又莫名担忧。
从未有过的紧张让周行素来冷静的脑中乱作一团, 连身边的尚寻都忘了个干净,眼中心底满满的都只有面前的刘拂一人。
这尚府中究竟有什么人或事,竟能让他的阿拂变了心思?
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又或是……
周行眉头紧蹙不再多想,只掩在袖下的手攥得紧紧的, 连向尚寻点头示意的意思都无, 大步向刘拂走去。
他才走出两步,就被尚大公子抬手拦住:“周公子竟与刘小先生认识?”
语调奇特,半是惊疑半是困惑, 掩藏在背后的,是满满的不怀好意与挑拨离间。
周行挑眉, 终于将注意力稍稍从刘拂身上拉回稍许:“关系匪浅, 尚兄有何指教?”
但凡是在京中长大的世家公子, 在听到周行此时的语气后,都会乖乖缩起尾巴做个好人。
可惜的是, 就如尚夫人所说, 他们一家随尚怀新在外任职,久不归京, 这一时三刻能弄清谁是谁已不错。
怕是周行比起方才的冰冷, 还算的上和煦的神情误导了尚寻, 尚大公子抬了抬拦人的手,摇首叹息道:“周兄怕是不知,您这位好友师长,方才对令尊与令兄许多不敬。”
为了以示坦荡,尚寻的声音算不得很小,足以清晰的传到刘拂耳中。
她诧异的将目光移到尚寻身上,自上而下又从下到上的将尚大公子彻彻底底打量了个遍。
刘拂终于明白,为何尚家会覆灭的那般凄惨。
尚氏备受期待的未来,原来就是个傻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周行已收起了脸上最后一丝情绪。
他抬手捉住尚寻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腕,冷声哂笑道:“对谁?”
仍未察觉到不对的尚寻迷茫了一瞬,再次复述道:“令尊祁国公,与令兄周三公子。”
与周行冷笑声同时响起的,是尚寻凄厉的呼声。
方才还仪表堂堂的尚大公子抱着自己拐至另一个奇异角度的手臂跌坐在地,由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荡起一层尘埃,全都粘在了尚寻为了今日宴席特意裁做的蜀锦华服上。
虽没到就地打滚的份上,也称得上前所未有的狼狈。
“周行!你!……”尚寻紧咬牙关,很是风流的桃花眼中淌下泪来,他死死瞪着周行,“你、你我无仇无恨……你为何下、下此毒手!”
远处的尚家下仆终于反应过来,急匆匆跑来扶起他家公子。
“周公子在尚府贸然行凶,我家老爷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行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轻笑道:“那就不要甘休了。”
他回头望一眼已向他走来的刘拂,嘴角笑意温柔了许多:“不如告诉你家老爷,直接上达天听就是。”
周行偏了偏脑袋,面上表情十分无辜:“且认准了,伤人的是我祁国公府三公子周行,别诬赖到旁的阿猫阿狗身上了。”
那重重咬着的‘三公子’三个字,让听到尚寻方才所言的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万莫认错了人。”周行微弯下腰,拍了拍因剧痛已站不直身子的尚寻的脸。
狠厉的目光与春风般温润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纵是周行再如何俊朗非凡,也只会让吃了他大苦头的尚寻想起炼狱中的阎王。
惊骇之下忍不住浑身打颤的尚寻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