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毕竟他长得这么好看,长得一点都不凶恶,点烟后甚至还冲她笑了笑,使她徒然生出了很多希望。
“饿不饿?”
他伸手挥散了下升腾的烟雾,低头很和气的问她。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巧儿咽了一口唾沫,狡黠的眼珠子在脏兮兮的刘海后眨了眨。
许是这个男人的模样瞧上去实在是无害,胸膛里本来还忐忑的一颗心稍微安定了安定。他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连身上的伤一时间都不觉得疼了,她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的窥探着他的脸色,然后,点了点头。
他叫了人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有人托了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一大碟子码的整整齐齐的牛肉片,一个大汤碗里热腾腾漂浮着一只皮酥肉烂的大肘子,一盘白切鸡,鸡肉嫩的都能看到骨头缝里的红血丝,旁边还一个白瓷的小碗盛着放了葱花的蘸料。
当然,还有一盘大白馒头。
肉香和面香味混杂着烟味扑进鼻息,她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托盘放在门口处,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吃,门口空气新鲜点。”
她迟疑了好一会,蜷缩着不敢动弹,他好像也很有耐心,等了一会不见她动,主动弯腰把托盘上的筷子拿起来,冲她一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不趁热吗?”
他太好看了。
是啊,他太好看了,是她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长的这么好看,讲话这样和气,应该不是坏人吧……
而那饭菜实在也太香了,她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被抓进来的几天里每天都是只能喝点粥而已,饥饿使得十三岁的少女突然勇气倍增,手脚并用的擦着墙根摸了过去。
她没敢接他手里的筷子,右手抓了一个大馒头,左手抓了一把牛肉,刚想又缩回去墙角,他迈了一步,将她的退路给断了。
她吓得猛一哆嗦,他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发,将筷子递给她,垂下乌浓的睫毛,眼神很柔和,目光中似乎还有份怜惜?
“还是个小姑娘呢,吃吧。”
她没敢狼吞虎咽,好像觉得在这么一个体面漂亮的男人面前,也得维护她姑娘家的体面。她小口小口的吞咽着,不停抬眼打量着他。他则一直坐在椅子上,烟掐灭了,也在低头捧了个茶碗喝茶。
她见他并不关注自己,急吼吼又往嗓子眼里吞咽了几口馒头。然后,坐在门口吃饭的她瞧见门外的走廊里,有人拖了个什么东西过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这么势不可挡的钻进鼻孔。
瘦条条的少女不由瞪大了眼,近了,更近了。
那一坨东西像一个皮开肉绽的肉虫子,没有手没有脚,甚至也看不见头在哪里。贴在水泥地面上,血拖延了一地,划出湿淋淋的一道,明明已经根本动弹不得,却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发出阵阵断断续续的粗粝怪叫。
拖着这坨肉的那个人在门口停下来,挺胸敬了个礼:“长官!”
男人靠在椅子里,搭眼瞧了一眼,目光从浓密的睫毛中射出去,不带有任何感情和温度:“老地方,那地方的野狗肚子里也好几天没得油水了。”
“是!”
“等等”他又唤住人,“老规矩,杀头饭吃了吗?”
“这个……”那人有点为难,“怕是他自个吃不动了。”
男人转回头去:“拿筷子喂两口意思意思也行,人活这一世,不能叫人空肚子上路。”
“是!”
肉虫子扭曲着滚动着,嘶嘶怪叫着,被一路拖远了。
“啪嗒”清脆的两声。
是巧儿手里的筷子掉去了地上,一张脏污的脸都透出了惨白色,本来十分灵活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什么神采都没了,空了一样,一副被吓走了七魂六魄的模样。
男人瞟了一眼地上的竹筷:“没事,再去拿一双来。”
依旧那样温柔的微笑:“慢慢吃,吃饱了,才好上路。”
十三岁的少女巧儿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叫,往前猛地一扑,托盘上的吃食被扑的满地都是,猪肘子咕噜咕噜在肮脏的地面一路滚了出去。
她扑去他脚下,还记得自己手脏,不敢摸他的鞋,攥紧了拳头,五体投地的跪趴在地上,抖的身上被抽的稀碎的棉衣里的棉花套子都要掉出来。
她摩挲着双手,哀求的举高,嗓子眼里发出几近狂乱的奋力哭喊:“长官!长官!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第四十八章山重水复
第四十八章山重水复
水天苍茫,陈芃儿站在码头,极目远眺黄埔江上缓慢穿梭的轮船。
汽笛声漂浮在这个黄昏的上空,她望着远方,面色平静,江边风大,颈间围绕的米色围巾高高扬起,额前的发丝也被吹乱了。
他们的货船没有回来。
承载了广州仓库所有库存布匹及棉纱的货轮,在距离香港铜锣湾四十海里处,船体故障船舱进水,被陈芃儿寄予了厚望的价值几十万的双宫绸被不得不尽数抛进了大海里。
这对还待重新振兴的广昌来说无疑又是一锤重击。
陈芃儿最近经常会想,如果是林凉哥,他会怎样做?
但在她还没能想出头绪的时候,上海的市面上已经开始大肆流行起一种新布料,名字非常喜庆,叫做“凤凰火”。一经上市,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引爆一片燎原之火,顿时大上海热爱时髦的太太小姐们,都以拿“凤凰火”做一身漂亮行头为荣。
出品方大昌实业纺织公司为此一时风头无量。
陈芃儿亲自去布行店买了一匹“凤凰火”回来,与广昌的各位元老,以及之前负责广州纱厂的几个负责人好生研究了半天,发现这种“凤凰火”无论是色彩、光泽、纹理,甚至染色的配色及花样,都和之前的“双宫绸”如出一辙。
每个人彼此都有些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