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处事周密,如今被他撞破,心里啧啧称奇,忍俊不住狡辩几句:“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你定然看错了。”
“再相似,世间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她吁了口气。
做了万全准备,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尚书府给王公子冶眼疾,仍然被他戳破,倒是百密一疏。
宋之佩不紧不慢道:“我也奇怪,硕大的京都,你偏要向自家人下毒手。”
郑青菡只好佯装不解:“不过和尚书府有些来往,话也说的太重了。”
“一个深闺大小姐,有些手帕之交,那叫有来有往,哪有跑去跟刑部尚书往来的道理?思来想去,你定是拿拈着王大人的短处,才能挟制刑部出面将沈姨娘下了狱,要没这层关系,你手下管事去钱庄查账,不可能顺顺当当。”
前世,她出生武官家,父母宠爱,兄长相让,嫂嫂疼惜,未经历过勾心斗角的事,眼下迫不得已当了谋事之人,纵想考虑的面面俱道,毕竟资历有限,总有不周全的地方。
怪自己疏忽,还是惊叹他见微知着的本事?
宋之佩又道:“沈姨娘下狱,又牵扯出如妃,后宫那种地方,一点嫌隙便会闹到人头落地。你为了一已私恨,也不权衡利弊,要是如妃失了宠,相国府势力也将削弱,虎视眈眈的政敌必将群起攻之,到时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荣华富贵遂失事小,怕只怕连性命也不保。”
言辞犀利,料事如神,比想象的更洞察世故。
如妃失宠,郑家失势,再棒打落水狗。
他的话,正是她所想。
这种剥丝抽茧的分析能力,岂是人人俱备?
郑青菡在心底叹了口气,就算两世为人,自己跟他比起来,差的不是一处、二处。
见她长久不说话,宋之佩眼中透出幽冷:“现在知道怕了?”
蓦然间,郑青菡心里酸酸的。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反反复复敲打着她的心!她不怕,重生于世,这条命相当是白捡的,丢了又何妨?她又不敢不怕,怕来不及报仇血恨,又稀里胡涂丢了命,枉费重来人间一遭。
宋之佩睃了她一眼,眉宇微展:“看来是知错了。”
总算,他也错看了一回。
郑青菡站在廊阶上,不动声色。
宋之佩站在阶下,静峙如山,沉默了一会道:“姑母总说你我相像,自小便跟至亲死别,要比常人更能体会世间残酷。你独居后宅,无长辈悉心教导,人心一旦没了依靠,自然会偏差。”
把话咀嚼了片刻,明白过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两人身世相似,他可怜、同情她,对她犯错唏嘘不已。
郑青菡咬了咬牙道:“开水撑不住凉水湛,好人搁不住坏人点,要不是沈姨娘欺人太甚,我何需愤起反击?虽说你我身世相像,境遇却天壤之别,大伯母视你为已出,而我在后宅受妾婢欺侮,纵有十分情意最后也不余半分。”
他听着话,良久不语。
她又道:“母亲早逝,没人为我遮风挡雨,任何事全靠自已。天寒没人提醒添衣,烈日没人撑伞遮阳,过的是自生自灭的心寒日子,要再处处忍气吞声,实在屈辱。”
宋之佩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感同身受,针扎不到自己皮肉怎会觉得疼痛?可是这一回,听着她的话,竟有相同的心境。
他虽有姑母疼惜,何尝不是寄人篱下?
这个妹妹,确是可怜人。
宋之佩脸上寒意褪去,微微出暖:“受了欺侮也要你强忍,是我考虑不周道。”
此话正中郑青菡下怀。
贤才俊彦,总有些书生意气,总有些悲天悯人。
她垂头道:“做出这些事,我也有错,不敢求佩哥哥拨高看我。”
宋之佩嘴角微翕:“你做的事,要让人不拨高看你,也难。”
这话拗口,郑青菡眨了眨眼,半天没想明白他的心思。
“走吧!”他神态恬淡,迈开步子道:“相国大人一向目达耳通,你可要想好说辞。”
第二十章侧隐之心
书房内,郑伯绥摆弄着手上的鹿骨板指,见郑青菡进屋,眉睫一下子锋利起来。
这表情,郑青菡前世见过!
她警觉起来,欠身施礼:“父亲。”
郑伯绥没有做声,抬眼盯着她,像在思忖她先前行事的意图。
郑青菡佯装不知,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露出一副听话模样。
这只小狐狸,倒是镇静自若!随后进屋的宋之佩,一边行礼一边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郑伯绥则收敛目光,对着书房里间道:“人都齐了,你还不出来。”
硕大的书房用黄梨屏风分隔,从里间走出一个少年,身穿官服,举止优雅,若不是狭眸过分森寒,倒不失为一翩翩俊公子。
少年面如沉水,径直走到郑青菡身前,叫了声“长姐”。
她应了一声,脑袋飞快转动,已经猜到少年的身份,定是沈姨娘的儿子,相国府唯一的男丁郑涛。
郑涛是郑如的亲弟弟,靠着点皇亲外戚的关系,谋了个工部侍郎的官职,主管宫室修建。他常年留宿在工部,严正自身表率下属,颇得同僚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