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床头,先摸脉,百里芷的脉相和几位医师说的大差不离,心动过速,呼吸急促,静脉博动微弱,身体里确实没有血气。
一般人体内有相当于半桶水容量的血液,若是达不半桶多,只剩下桶底遮住的血液容量,便会危及性命。
百里芷体内血气缺少,会引起肌体缺氧,然后休克。
体内血气缺少是常见病,若是平常的缺血,药补食疗兼可,但百里芷的缺少血气,却有些蹊跷。
如同一个桶,偶尔溅出点水可以理解,可溅得连水也快没了,便不是寻常的小事。
郑青菡替百里芷掖好被子,应该问的一句没问,只道:“先睡,一会药煎好,喝下去人就会好些。”
说完,起身要走,长衣被枯柴一样的手抓住,百里芷微微睁开眼道:“夫人,求你,让婢离开候爷府,求求你……。”
日行一善,积善成德。
郑青菡扭头去望容瑾,容瑾则扭头望向窗外。
候爷不点头,这功德,今日是积不到的。
郑青菡叹口气,把百里芷的手放回被子里:“好好养着。”
百里芷眼泪流出来,恍恍道:“婢,快死了。”
郑青菡眼里带出慈悲,扭头去望容瑾,容瑾这回没望向窗外,微侧身子若有所思。
大概看到这里,容瑾也有些动容,郑青菡一脸慈悲地往他身边走去,走到差不多离他半步距离时,只见容瑾身形一晃,甩门而去。
关门的力道,正撞在跟在他身后的郑青菡身上,顿时把她那颗慈悲心撞得稀巴烂。
容瑾是真生气,生西院子的气,生她的气。
等郑青菡回到屋里,容瑾坐在明晃晃的油灯下,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着饭,桌上的菜全是平日他爱吃的,是她叮嘱锦绣一定要做到的事。
正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上几句话,容瑾已经搁下筷子,往里屋走去,依旧视她如虚无。
本以为,他发火的样子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如今才知道,他若把人看成虚无,那感觉才更加可怕。
桌上摆着一壶酒,郑青菡自酌自饮几杯。
今日的酒有点苦,不知为何,浇到她的心上,心也有点苦。
又喝过几杯,对锦绣道:“去西院子,把沉香唤来。”
锦绣转身出去时,在她背后叮嘱:“小姐,少喝几杯。”
“没事,我酒量极好。”
郑青菡刚好一壶酒下肚,锦绣领着沉香进屋。
沉香跪到地上,讪讪叫了声:“夫人。”
郑青菡说话时嘴里飘着酒气:“起来吧,只要你本本份份,过去的事我纵然不会原谅你,倒也不会故意难为你。”
沉香连连称是。
郑青菡便问道:“你如今在西院子当差,自然万事逃不过你的眼睛,那百里芷的病,可有蹊跷?”
沉香细思道:“百里芷在西院子循规蹈矩,未有不妥当的地方。”
“不可能。”郑青摇头,敲着桌子道:“你再想想,她可有受过外伤?”
沉香摇头:“未有。”
下人又送上一壶酒,郑青菡端起洒杯,泯了一口酒:“大量失血的休克往往是外伤引起的,若说她没有外伤,血又去了哪里?再仔细想想,可有不寻常的地方。”
沉香闻言抬眼,面上带出一丝惑然:“夫人这么一说,奴婢想起一事。”
郑青菡一杯下肚,道:“说说看。”
“百里芷数日间皆没沐浴,前日几位美人去泡温泉,惟她没有去,只说身体不适。”
难道百里芷身上有伤口,不便在人前显示,郑青菡没有说话,举着酒杯望向沉香。
沉香抬头,迎着郑青菡目光道:“奴婢领命。”
果然是聪明人,没有一字一句,便知道领命,难怪容瑾要留沉香在西院子,一来制豁长公主,二来好杆就要用在利刃。
以沉香的手段,今晚就能知道结果。
璟妍死的蹊跷,百里芷的血也流的蹊跷,若是两事关联,倒是场好戏。
容瑾在里屋,外头的话,应该也听全了,只是里屋气氛灼人,她是如何也迈不进去,倒不如在外头多喝几壶。
郑青菡望着下人走出走进,酒壶从空到满,从满到空,重生后是第一次,喝得如此畅快。
她是千杯不倒的海量,只喝得屋里飘满桑落酒的气味。
桑落酒,河中桑落坊有井,以井水醉出,香醑之色,清白若涤浆,别调氛氲,不与它同。
一股酒香溢出,从外间往里间飘去,那香醑的滋味,沁人心脾的同时,浅浅苦味在。
容瑾端坐里屋,注视茶杯中的倒影,心头苦味更甚。
他记得桑落酒,饮之香美,醉而经月不醒,她的酒量,有点过了!
外屋传来脚步声,听见沉香再次登门的声音:“夫人,事情已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