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便是她和赵煊的成亲之日了。
原本照着阿黎的打算,是想再拖些日子再成婚的,毕竟,这边的云想容才开不久,还没有稳定下来。这一家、京城的两家,都是阿黎的嫁妆,她焉能不重视?可无奈赵煊等不了了,好说歹说,于是定下了今儿这良辰吉日。
为表庆贺,今日西北府外的长街上大开流水席,但凡是西北百姓,都能吃上三日的喜宴。阿黎便是还未出门,都能想象得到,那该是何等热闹的场景。
秋娘在边上,见阿黎这个时候还能分神,也是佩服她了:“你这是在想王爷?”
“啊,只是再想写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来王爷会很乐意听到你的这句话的。”秋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大喜之日,竟然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心还真是大。
嬷嬷是个利索人,没多久便弄好了。外头的小鸢和红豆也相携而来,笑哄哄地道:“新娘子快起来,新郎已经到府门外头了。”
秋娘啐了红豆一口:“促狭什么,赶明该轮到你了。”
红豆红了一下脸颊,也不和秋娘争了。这秋娘,是她们姑娘的好友,红豆也是来了西北之后才认识的。她也挺喜欢秋娘这爽利的性子的,只要,只要别说到她头上就好了。
什么轮到不轮到她,红豆低着头,暗暗想着,她还远着呢。那傻货,她是被他缠怕了,生怕他再一天三顿糖得喂下去,晴好那一嘴的牙都得坏,真是服了他了。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虽是同意了,但她最多只是给他个机会,想要成亲,短时间内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她红豆可是要掌管整个云想容的大掌柜,忙着呢!
这厢红豆安静了,余下人也不会再拿阿黎打趣。喜娘见时辰已经到,外头迎亲的人已经到了院外,忙给阿黎盖上了红盖头。
若是一般人家,新郎前来结亲,定是要受到一番刁难的。可是阿黎知道,赵煊早已经叮嘱了众人,谁都别给他在成亲之日闹什么幺蛾子。
这刁难,自然也是没人敢刁难的,谁叫他是王爷呢。
阿黎听着赵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自己面前,心下哂笑。这人,怎么成亲这日还这么霸道。盖头下面缓缓地伸来一只手,阿黎知道这是赵煊,没有半分犹豫,便将手搭了上去。
她的手被握住,轻轻往上一带,阿黎便被赵煊揽了起来。
“走吧,娘子。”
阿黎心神一荡。
赵煊说完,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免了所谓的背亲一节。外头迎亲的,一见赵煊这么容易就将新娘子抱到手里,都在旁边唏嘘不已,叫叫嚷嚷的,好不欢快。
喜娘跟在后头,默默地闭上自己的嘴巴。她感觉,自己来了和没来是一个样,如今只盼着王爷千万别事事躬行,多少让她搭点手吧。
到了轿子前头,喜娘见王爷要将王妃放进饺子里,眼疾手快地跑了过去,轻轻地掀开了帘子。
安置好新娘后,赵煊转身回了车队最前头,翻身上马,拍了拍马鞭,一路赶往西北府。两道的百姓看足了热闹,笑着闹着,跟自家成亲一般。
赵煊高坐于马上,他喜静,然而这一刻,心中面上,除了欢喜,还是欢喜。得偿所愿,春风得意,正应了他此刻的心情。
阿黎的宅子不大,离王府也近得很。车队朝着来时相反的路走了,饶了大半个西北城,于黄昏时到了王府。
轿子停下后,阿黎被赵煊扶了下来,一路行至礼堂。她能感觉到周围站着许多人,好奇的、羡慕的、憧憬的,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和赵煊身上。即便盖着盖头,不用亲眼去看,阿黎也能从心底里描绘出当下的场景。这是他们成亲的礼堂。
直至此刻,阿黎才终于有了实感,这是赵煊给她的婚礼。她和赵煊,竟然真的成亲了。赵煊的王妃,竟然是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前事只剩下美好,当下,更多的却是感动。
她将手交到赵煊手里,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赵煊的喜悦。听着喜娘唱礼,一礼毕,二礼毕,三礼毕,众人高呼,喧闹不已……
最后,阿黎在赵煊的陪伴下,回了新房。
挑开盖头的那一刹那,阿黎从赵煊眼中看到了自己,很奇怪的模样,但是不丑。赵煊盯着她,许久都没有动作。
阿黎看着旁边的人,莫名有些害羞:“回神了。”
喜娘终于能说上一句话了,笑着道:“新娘子生得太好,叫新郎都看不过来眼了。”
赵煊灿然一笑:“看你好看。”
阿黎回之一笑。
他觉得自己好看,那她就是好看的。
喜娘傻着眼,在边上站着,她觉得自己可以出去了。她也是喜娘中的翘楚了,见过的新人不知道有多少,见过腻歪的,没见过这么腻歪的。真是,叫她这个生过两个孩子的老妇人都害羞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煊就先一步开了口:“都下去吧。”
都下去吧,瞧这话说得。喜娘挤出了一抹笑,她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说新郎还没去外头会客,难道要说成亲的礼还没走完,连桌上的交杯酒还未喝?今儿这亲事,怎么看怎么急切,可人都在这儿呢,他到底急个什么?算了,还是别找事儿了吧,喜娘安慰自己。
待人都走了,喜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阿黎对着赵煊捶了一下,小小地埋怨道:“你怎么就将人都给赶走了?”
“你不是也想这样么?”
阿黎捶得更狠了。知道是一回事,可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这话怎么可以随便说,她不要面子了?
“时辰还早,你出去会客吧,总不能叫别人都在外头等着。”阿黎指使道。
这个时候,赵煊若是真听了她的话,那才是真傻呢。他一把抱起阿黎:“他们自有人招待,用不着我出马。”
阿黎吓得惊呼了一下:“你做什么?”
“隔间放了热水,我给你洗澡。”
“我自己来。”
“那怎么行?”赵煊嘴角一勾,满含期待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虽是黄昏,可是天还未黑。外头并客如云,觥筹交错,谁也没有主动问起今儿的新郎到底在哪儿,什么时候会出来。能装便装着呗,喝酒要紧。
一院之隔的喜房里,水声渐起,掩盖了满屋春色,莺莺娇语。
桌上那两杯交杯酒,愣是等到第二日,才终于空了大半。
第143章
若说成亲之前与成亲之后有什么区别,仔细想想, 还真没有什么。身边的人还是一样的, 一个没少。如今却是多了一个,还没出来, 装在阿黎的肚子里。
成亲三月后, 阿黎便被诊出了喜脉。
赵煊惆怅了一段时间, 后来不知怎得, 忽然想清楚了,对着她的肚子反倒添了许多兴趣, 动不动还会读几篇诗词, 美其名曰,陶冶孩儿的情操。
她是个没有文化的,只认得字而已,赵煊切开是黑的,有他们这一对父母,阿黎觉得孩儿的情操并不会高到哪里去。
不过,或许是身份变了,阿黎如今,总能看到一些之前忽视了很久的东西。譬如,赵煊和以前不一样了。倒不是说对她,而是阿黎觉得,赵煊仿佛时刻都背着担子, 很是辛苦。而这些,他从来都不和自己说。
自从来了西北, 赵煊便再没有回过京城。便是去岁的除夕,也是没有回去的,就好像,他已经彻底与京城、与皇家斩断了联系一样。然而,阿黎知道不是这样的。
成亲之后,赵煊每日里仍旧忙碌。除了在府上陪她,便是在军营里,日日操练士兵,整顿军备,每晚回来时,都是带着一身的疲倦。阿黎觉得赵煊仿佛在逼迫自己一般,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负罪感。她不知道这样的猜想到底对不对,每次只要这样一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种感觉,在李全被调到京城之后,越发的明显了。比起王安,阿黎对李全所知甚少,相处的也不多。
原来在王府里,李全对她态度也还算恭敬。不过自打到了西北,或者说,自打她醒过来之后,李全就换了一个态度,对着她的时候,无异于是对着空气。
李全调离的消息,还是阿黎从红豆那儿得来的。阿黎听了,心下不免有些想法。
入夜,阿黎将赵煊拦在床里头,拿出了逼问的气势,眼神锐利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赵煊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
大夫说了,怀孕的妇人就喜欢瞎想,虽然阿黎之前没这个毛病,不过现在看来,他的阿黎还是染上了这个坏毛病了。怀孕的人脾气大,还是顺着点比较好。
阿黎追着不放:“那李全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么?”
“我派他去办事。”
阿黎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啊?”
大抵是怀孕的缘故,她的脾气是见长了不少,此刻听到赵煊这样说,越发的火大。
她护着肚子,眼里冒着火,赵煊一见便心软了,无奈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胡思乱想。”
阿黎换了个姿势,躺了下来:“那你说,我听着。”
赵煊沉思良久,琢磨着如何开口才是最好的。许久之后,他才道:“李全是个好下属,不过,眼下却不适合放在府里。”
“为什么?”
“大抵是,心存不甘吧。”尽管这不甘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他。可赵煊却不敢让这样的人在王府里,尤其是,阿黎还怀着身孕。他知道李全不会伤害阿黎,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了上次的事儿,他真的不敢再拿阿黎赌了。
阿黎忽然沉默了下来,联想起之前先帝突然暴疾而亡,想到张太师谋反被杀,所有想不通的地方,好似一下都明朗了起来。
阿黎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有些哑:“先帝那事儿,是你设计的?”
“嗯。”
“当今,也是你推上去的?”
“也不算是,他在那些人里头,算是比较合适的了。”赵煊躺在阿黎身边,脸上没有多大的变动。
“若是没有我的事儿,你是不是——”
“别瞎想了。”赵煊打断她,“是我自己不愿意。你不用觉得负罪,这都是我的选择。如今这样,不是也很好么?”若是真当了皇帝,兴许,他会迷失自己,也会伤了阿黎。自古为帝者,无一不是孤家寡人。
赵煊从来都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阿黎明了了,他知道赵煊是什么样的性子,一旦做了,便绝对不会后悔。只是,虽没有后悔,却还是有愧疚,毕竟他还担负者别人的期望。李全,便是其中之一。从龙为帝,从来都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而对赵煊的追随者来说,这场战役,注定是输了的。
阿黎叹息了一声:“那你如今实在赎罪么?”
“怎么可能?”赵煊挑了挑眉,“赎罪?我无罪,何来赎字?他们跟着我,我护他们平安顺遂,高官厚禄。各取所需罢了,即便事未成,我亦给了他们补偿。如今这般操练军队,只是为了后来着想而已。”
“为了后来?”
赵煊点了点头:“当今也算是我扶上去的,他那性子,虽是平和,但仍有许多心眼。临走时,我叫他写了一道圣旨,三十年内不插手西北诸事。可有赵铭的教训在前,我还是不能放心。”
“若是他动手呢。”
“那就是找死!”赵煊对这位新帝,也是从未看上眼的,他西北二十多万精兵,哪里是说动就能动的。
京城那些所谓的兵将,都是权贵之家硬塞进去的子侄。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酒囊饭袋之纨绔子弟。莫说什么本事不本事了,到了战场,连自保都够呛。说到底,还是太平得太久了,京城里的那些兵,都没见过血。
阿黎放心了许多,没多久,她又问道:“若是那位真的挑衅了,你会将他拉下去么?”
这话有些傻了。
赵煊轻轻得拍了一下阿黎的肚子。五个月了,已经有些圆滚滚了:“不是还有他么?”
他练兵,可都是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小崽子练的。他赵煊被人在头上压了一辈子,绝对不容易他的儿子也被人压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来是威风,可窝囊也是真窝囊。
赵煊眼下是不愿意往那个位子上奔了,没了这么欲·望,也没有之前的动力。不过他觉得,这个小崽子是可以努力努力的。他自个儿不觉得当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是轮到自己儿子,却又觉得千好万好了。
人呐,总是这样,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阿黎白了他一眼:“万一是个女儿呢?”
“那更威风了,以后可是长公主。”
阿黎觉得他怕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