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婠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正仔细听她说话。
“孙儿媳妇定会替老太太禀明神佛,菩萨不会怪罪老太太的。”见老太太望来,她露出叫人不设防的甜笑。
沈老太太听得“呵呵”笑起:“傻孩子。你去见见场面,多识些人,对你有帮助。浩初不在家,这大房得靠你撑着。咱们虽为女子,该强时还得强着。”
“省得了。”秦婠自然应下。
在丰桂堂坐了一会,商量完要带哪些人去南华寺,老太太的精神又现疲态,秦婠便不多留,自己回了蘅园。
才刚踏进蘅园,秦婠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小陶氏和沈芳华。
“哟,四妹妹这手巧的。”接过沈芳华递来的东西,秦婠一看就笑了。前几日沈芳华为了感谢她,绣了两张帕子送她,她见那绣活精致,顺嘴提了句想将玉打个络子戴起来,结果就被沈芳华主动应下了,今日她来送玉,玉上已经打了梅花络,十分别致,看得秦婠爱不释手,直夸沈芳华,“将来谁要能娶到四妹妹,那真真有福。”
沈芳华闻言思及段谦,满脸飞红地跑了。
“哈哈。”秦婠笑得开心,这大概是近日唯一一件让她舒心的事。
小陶氏却有些郁色,悄悄地道:“我听说她把钱家那钱给还上了。”
秦婠略惊,这才几天,宋氏就又凑到钱了?岳瑜已经被赶走,宋氏不可能再从岳家找钱使,老太太那边也卡得紧,公中也没法再挪用,那她的钱从何而来?
正思忖着,奉嫂带着一人从外头进来。
“连姨?”秦婠瞧见来人,很是诧异。
连氏带来的消息很不好,秦婠的母亲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抱歉,迟来的更新。
隔壁那篇今晚还再迟点。九点十点这样吧。
第91章 训人
秋璃端了杯茶过来,秦婠亲自将茶捧到连氏手边,道了句:“连姨,莫急,我母亲到底出了何事,你慢慢说予我听。”
连氏喝了两口茶,慢慢平缓气息,道声“多谢夫人”这才开始说秦家的事。
“年前的时候太太身子骨就不大好,倒也没添新症,就是头疾发作,加之身上总是倦怠无力,可家里和铺里又有一堆事要照应,她便每常撑着应付,如此往复以至身体越发亏空。老爷请了几个大夫给她调养,可始终不见断根。”
“年初三那时我回家过一趟,母亲还精神爽利的,怎么忽然就……”秦婠心里虽急,此时却只能将焦灼按下,让连氏把话说清楚。
“那不是因为夫人要回来,太太心里高兴,另加上太太也不愿意你为娘家操心,她每常自责娘家已无人能替夫人撑腰,断不可再因娘家之事叫你难为,故而不许我们透漏半点消息。”连氏叹气道。
秦婠心里揪作一团,低声道了句:“母亲真是……”似怨似嗔似痛,后面到底是什么,她却未能出口。
这几个月她与秦府常有书信往来,也时时遣人看望,传回来的消息却都是好的,加上沈府事多,倒让她忽略了母亲,她早该意识到,母亲那要强的脾性素来报喜不报忧,回来的消息怎会连一点坏事都没有?
“那现在呢?可是病情加重?”思及母亲前两月就已病倒,而连氏到了今日才来寻她,可见病势又重,秦婠心头剧跳。
“太太的身体倒是尚好,只不过……”连氏犹豫片刻道,“近日老太太不知被谁吹了耳旁风,说三老爷膝下无子,一定要他在族里选个同宗男丁过继。老爷和太太都不同意,便与老太太理论,结果被老太太一顿训,直说三房绝户都是因为老爷娶了太太,又言太太这是要把秦家家产都送给夫人你带到沈家。太太气不过直接便顶撞了老太太,只说秦家何来家产,她手里攥的那都是她这几年辛苦攒下的家业,就算都给夫人又如何?老太太因此被气得倒卯,骂三老爷不孝,又罚太太去佛堂抄了三天经,等太太回来,才发现老太太送了两个貌美丫鬟到老爷房里……”
秦婠闻言已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眸中怒气渐盛。她出嫁的嫁妆丰厚,是秦家任何一个女儿都难以企及的,那时祖母就已恨母亲给她的嫁妆太多,直说母亲要掏空秦家家底,可她的嫁妆都是母亲凭自己陪嫁私产赚回来的,与秦家何干?就算是要给她又如何?《大安律例》的户律中尚有规定,绝户门的出嫁女亦有承分权。
倒非她贪这些钱物,只是父母尚且安好在世,便有人惦记上他们亡后财物,这叫她难以忍受。她母亲自己的银钱,别说是给她,就是想给猪给狗给猫,也轮不到旁人插嘴。
“是大房和二房的人给老太太吹的耳旁风吧?”秦婠冷着声音道。
连氏点头默认。
秦婠冷笑两声。秦家大房二房都是群白眼狼,当初秦家钱银不多,大房和二房的爷们走仕途要钱银疏通关系、上下活动,都是往他们这里支的银两,尤其是大老爷秦少华,他能坐上从二品的浙江巡抚这位置,其中可没少他们的银子。当初母亲本以为帮衬着父亲的兄弟上了位,日后这些叔伯便会照拂她这个侄女,不料却换来一众狼眼觊觎,没有知恩图报便罢了,倒图谋起三房财产,还要落井下石。
“那父亲呢?他收下那两个丫鬟了?”
“收了。老爷无奈,若是他不收,老太太不肯放太太出来,又整日哭诉太太不孝……不过夫人也不必太担心,人虽然收下,但还是丫鬟,没抬身份,老爷并没去她们那里。只是这两个丫鬟有老太太撑腰,也不怎么怕太太,每日常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往老爷跟前凑,太太看着生气,今天早上被气晕了一回,我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就来寻夫人了。”
秦婠慢慢起身,沉着脸道:“连姨,你早就该来了。”
她有些气,但更多的是着急,只是压在胸中,俏脸板起,这些时日掌家所积累的威势便透过眉眼散出,倒叫连氏暗自惊叹——这嫁了人到底不同,遇上事再没有从前的慌张样子了。
到底,长大了。
“秋璃,随我去趟丰桂园;蝉枝,将管事都叫来;连姨,你先回去吧,待我禀过老太太,明日就回家小住两天。”秦婠很快唤人。
和母亲比起来,沈家这点事就都不是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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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沈府的马车便已备妥,秦婠带着秋璃与谢皎二人匆匆出来。昨日她去回禀了沈老太太,老太太倒通情达理,知道她母亲生病,便爽快地同意她回家小住两日,又给了她不少补品叫她拿回去。
“夫人,您歇会觉吧。昨儿您歇得晚,今日又起得早,莫将身体熬坏。”秋璃跪在秦婠身边,小心将她后背的迎枕放好。为了赶这趟回娘家,秦婠昨天从丰桂堂后就召了管事安排往后几日府中事宜,等到商议妥当已是三更天,歇下后又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地转,秋璃陪她睡在寝间的罗汉榻上,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她没歇好。
“心里有事,睡不着。”秦婠捏着眉心歪倚着身,一时想着回了娘家要如何应对那起人,一时又想该怎么安抚母亲,哪里睡得踏实。
车马“嘚嘚儿”地停到秦府门口,秦婠从车上下来,门子见到镇远侯府的马车大为惊奇,忙上前行礼请安,秦婠却是沉着俏脸,半点笑意不见。不多时连秦府管家都出来,将她往里请,又要迎她先去见秦老太太,被秦婠断然拒绝,直接就往端安园去了。
秦府管家见她这阵仗,心里雪亮,知道这是出嫁女回来替母亲出头了。按说秦婠现在也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位份比秦老太太还高点,就是沈侯爷玩乐多年,如今也只谋个寺正小官,未握实权,以至秦婠也叫人看轻。不过京中都传沈侯入了皇上的眼,又与卓北安、燕王交好,现如今更是奉旨出京办差,也有传言说沈侯乃是卓北安引荐给皇上的人才,当年卓北安因病体孱弱的关系,未能出入内阁,如今这沈侯就是皇上用来接任卓北安,打算放入内阁辅政之才。
京中传说纷纭,未有定论,但年前皇帝对沈家三番四次的示好众人却是看在眼中的,所以秦婠的身份,秦家也要顾忌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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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秦婠乍然回府的消息,罗氏已惊得从床上爬起,慌忙坐在镜前让丫鬟给自己梳头上妆,口中直嚷:“快快,粉多打些,唇抹上,别叫她瞧出来……”
“母亲怕我瞧出来什么?”罗氏一句话没说完,就叫外头进来的秦婠给打断了。
“你这孩子,进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罗氏被抓个正着,忙往外看,发现一屋子丫鬟与园里的婆子们都噤声站着,只有秦婠虎着脸气沉沉地往屋里一站,没人敢搭茬。
“我叫她们不许出声儿的。”秦婠看着罗氏敷了一半脂粉的脸庞,未上粉的皮肤蜡黄,不及点朱的唇灰白黯淡,眼窝佝偻,满面倦怠,不由胸中刺刺地疼,张嘴就道:母亲都病成这模样也不叫女儿知道,家里发生这些事还瞒着我,可是不把我当作女儿了?”
说着她眼眶一红,露出小女儿姿态,倒叫罗氏心疼起来,忙道:“哪里有的事,我不过身子乏力,哪里就病了,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乱说话了?”
“母样还要瞒我?我都知道了。”秦好把罗氏要搂自己的手臂抱在怀中,将眼中热泪吸回去,转头喝道,“站着做什么,打热水,拿帕子来,我替母亲净面。”
她心里有气,话说得严厉,举手投足间已不是从前当姑娘时的气势,屋里人情不自禁地躬身领命。一时间热水打来兑作温水,秦婠试了热度,亲自绞帕:“这自欺欺人的脂粉,母亲还上来做什么?我帮你擦了。”
“诶?你这孩子……”罗氏觉得秦婠不一样了。从前秦婠在自己跟前还是会撒娇的小姑娘,这番回来气势凌人,两人身份似倒置一般。
罗氏想说话,却被秦婠手中温热的帕子敷在了脸上,秦婠虽气恼,手劲却是温柔的,边替她净面边小声说:“母亲别动,从前都是你照顾女儿,如今该换女儿来服侍你了。”
那声贴心可情,听得罗氏泪水直要落下。
昔年膝下幼女已长成,该换作她来庇护父母了。
秦婠仔细地替罗氏净面,外面帘子撩动,突然传来两声尖俏的声音,两道妖娆身影扭着腰嘻嘻哈哈进来,二人皆穿着府里丫鬟的青罗裙,头上却戴了两根鎏金簪子,比别人都俏丽些。
“听说侯夫人回来,奴婢们来给夫人请安。”两个女人中个子高挑那个上前一步,吊梢眉勾起,露出两分妩媚。
秦婠不动声色望去,另一人个子纤巧些,生得清秀,倒比这高个的要稳重点,只跟着行礼。
“奴婢可柔/可巧,给侯夫人请安。”高的叫可柔,矮的唤作可巧。
秦婠感觉到母亲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紧,脸也撇开,鼻间冷哼出声,并不愿搭理她们,她便笑了。
“你就是祖母赐到端园的丫鬟?”
“回夫人话,正是。”可柔答道,并没将看着形容尚浅的秦婠放在眼中。
“过来做什么的”秦婠又问。
“老太太吩咐奴婢二人要好好服侍三老爷与三太太,替三老爷与三太太分忧。”可柔略有羞意地低头。
“哦?”秦婠抬手将帕子掷进盆中,水花顿时溅了可柔可巧满身。
两人愕然抬头,却闻秦婠冰冷声音响起:“既然是过来侍候人的,就是三房的丫鬟。母亲病在床上,你们两个却姗姗来迟,进门也不守丫鬟规矩,当着主子的面在外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祖母平日里就是这么调/教你们?”
可巧怯怯一缩,那可柔却面有不甘地驳道:“回夫人话,奴婢与可巧妹妹被老太太指派过来可不是为了做丫鬟的事,是为了助老爷太太尽孝而来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柔那话说得大胆了。
“哦?原来是打着做姨娘的心思。那二位可抬了身份?”秦婠冷道。
“那倒没有。”可柔低了声音。
“既然没有,就还是丫鬟,丫鬟就该有丫鬟的本份。别说你们现在还只是丫鬟,便是日后成了姨娘,诞下庶子女,你们也还要照样儿在我母亲跟着晨昏定省,服侍主母,方是正理。我可有说错?若有错处,你们只管告诉祖母去。”秦婠缓缓在罗氏身边坐下,也不见她敛眉怒目,那气势已足够震慑两人。
“这……”可柔被说得无言以对。
可巧在旁边看了一会,过来端起铜盆,跪到秦婠和罗氏面前,柔声道:“是奴婢不知规矩,请太太夫人责罚。”
纤弱的手臂举着满盆水有些打颤,倒叫人心有不忍。秦婠看了眼母亲,自可巧端的盆中绞出帕子,又朝可巧淡道:“你倒乖巧。”
一转头,她将帕子交由罗氏,道:“母亲这里如今也缺人使唤,不如就叫可巧留下,晚上父亲回来让她在后边服侍着吧。”
可巧闻言惊喜抬头,罗氏却瞪大了双眼,刚要反驳女儿,却被秦婠捏了下手心,那厢可柔闻言神色已变,忙要过来服侍,却又被秦婠遣退:“可柔姑娘是老太太屋里的娇儿,做不惯粗使活计,想来也不习惯服侍人,母亲今后还是让她好生留在自己屋里吧。”
罗氏从秦婠手里接过帕子,心有所悟,已经知道秦婠要做什么,便道:“果是如此,老太太指来的人,可不就是咱们家里半个小姐,不能怠慢了,就在我这院里好生住着吧。”
此话一出,可柔的吊梢眉当下就拧成结,又见可云已经站到罗氏身边,不由恨恨看了可云一眸,不再多话。
要知在这端园里,秦少白与罗碧妁恩爱非常,丫鬟们要见秦少白除了在罗碧妁这屋子里,其余地方平素是很难遇到的,可云可柔这二人既是为了同一目标而来,若只一人得脸,另一人必定不甘。
且叫她们先争去吧。
上辈子秦婠没少经历妾室之争,这点伎俩如何没有?倒是罗氏一辈子被秦少白爱护着,甚少遇过这般情况,是以为人虽然精明爽利,但于这起阴私之事上,反倒不如死过一次的秦婠,不过母女同心,却也一点便通,无需秦婠多作赘言。
替母亲净好面,扶她上了床,秦婠便遣退了人,坐在榻边陪母亲说话。
众人见秦婠一来便发作可柔可巧二人,那雷厉风行的态度早就与昔年大厢径庭,不由暗暗作奇,均说不愧是已经在侯府主持中馈之人,那通身的气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秦婠却无过多想法,只一心侍奉母亲。罗氏因她突至而慌慌张张捣腾,如今气力又弱,躺在榻上歇着,说了两句话便乏力难当,又听说秦婠要在家里住上两日,心中大安,便闭了眼。
“夫人……”
秦婠正看着母亲睡去,不妨听到连氏在帘下轻声叫自己。她见母亲气息已匀,便起身带着连氏去了外间。
“连姨,何事?”秦婠问她。
“外头的铺子出了点事,我本想要回太太,但是她……”连氏面有难色。
“带我去看看吧。”秦婠回身看了眼内室,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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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京西大街也是商肆林立的繁华街巷,这里的铺面集中,又靠近京城普通百姓的居住区,所以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只是开的多是些寻常商铺,做买卖的也不是什么大商贩。
“云记羊肉锅”是这条巷子里最有名的一家专吃羊肉的食肆,已经开了有十年,食客甚多,每日堂上都无余座,今日这里却比往常又拥挤十分,店里店外都堵满了人。
有人到这里闹事,为了云记这间铺面。
“喝个酒都这么闹腾?”
坐在堂中最靠里面位置的人举着酒盅看着堂上的不速之客,眉梢略挑,露了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