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工部尚书周文芳的长子周宇良带着人到了。
周宇良二甲进士出身,眼下正任着鸿胪寺少卿之职,最是长袖善舞,又有乃父恩荫,未来自是不可限量。
只这会儿,周宇良脸色却不是一般的难看——
虽然相较于陆、袁两家,周家还弱一些,但周家的影响放在那里,却也绝不会怕了谁去。
今日可是母亲寿宴,便是陆、袁两家的当家人来了,也要给周家些面子才是。再如何,这些人也不该来府中搅闹。
本来想着许是小辈无知,彼此之间起了些龃龉,有妻子出头,便能很快解决。不料却接到消息说,方简的腿被踹折了,把个周宇良给惊得,差点儿把茶盏打翻。匆忙带人过来时,又接到裘氏派人急报,说是西边栈桥那里还闹出人命来了。
周宇良真真是给气到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考虑会不会惊动旁人,赶紧点人过来。
待得瞧清楚此中局面,更是庆幸来的及时——真被这些人走脱了,说不得家里会有大麻烦。
当下直接拦住去路,鹰隼似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诸位何必如此行色匆匆?外面方公爷已然到了大门外,余下各位也很快会有家人过来,大家还是坐下把事情说清楚,再行定夺的好。”
周宇良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随从当即压了上来。来之前明显是做了充足准备,这些人一看就能瞧出分明俱是有功夫在身,甚至人人手中还都携有武器。
意思竟是再明了不过,丁芳华等人真是硬闯的话,少不得就要兵戎相见。
“如周大人所言就是。”陆瑄笑意不达眼底——
因救人而伤人是一回事,和朝廷官员发生流血冲突却是另一回事。周家这么气急败坏,怕是和这些匈奴人有些关联。
只可惜越是这般,怕是事情越不好捂住。既然周家这些当事人都不在意,自己也乐得成全。希望这位周宇良大人到时不要后悔才是。
周宇良心里登时一突,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却就是觉得不妙。好在这些人既然愿意留下来,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那袁夫人一介女流,余下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还能掀起什么大浪不成
毕竟各府当家人的眼光,又岂是妇人或者小辈能比的?周宇良却不相信,他们会目光短浅到因为一个六品小吏之女,就舍得得罪周家这样一个满门清贵的大家族。
更甚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周家也没什么可怕的,所谓你不仁我不义,既然撕破脸皮了,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这些匈奴人想要走出周家,根本想都不用想。
当下沉着脸一挥手,那些护卫果然退开,却依旧紧握手里兵器,虎视眈眈瞧着众人,一副随时都会扑过来的样子。
袁家一干下人未免有些惶恐,陆瑄和袁钊钰却俱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比这更出格的事,陆瑄也不是没做过,陆阁老会如何反应,却是不在他考虑之中,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吓着蕴宁便好。
至于说袁钊钰更是胸有成竹。怕是父亲比自己还想要寻周家晦气,毕竟这几日也能瞧出来,对失而复得的女儿,父亲可不是一般的在意。结果竟然在周家险些出了大事,不气坏才怪。
至于说蕴宁,却是依旧浑浑噩噩,明显还没从之前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竟是只管揪着陆瑄的衣角,木木的站在那里。那般模样,当真是可怜兮兮至极。
丁芳华瞧着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低声对身后的仆妇吩咐了句什么,很快便有下人离开,不过片刻又回转,竟是搬桌子的搬桌子,抱凳子的抱凳子,更甚者还拿了不少点心茶水回来。
依次摆在蕴宁三人面前,哑着嗓子道:
“这么久,你们都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等待会儿再去吃些好吃的……”
尤其是蕴宁,真是太瘦了。倒是和家里其他孩子一般,生的一般高挑身材,可就是,也太纤弱了……
可擦干眼泪一转脸,再对着周宇良夫妻时。
丁芳华立时就恢复成了威仪天成无比霸气的侯夫人,一副只要递给她一把剑,随时都可以为了护住女儿上战场的模样。
令得周宇良恼火无比,心说还真把这里当自家了,吃不了寿宴,就直接拿点心,就是这吃我们的用我们的,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说,还要摆出一副随时闹翻掂家伙火拼的模样又是几个意思啊?
☆、熊孩子的爹爹们
只周宇良再不舒服, 也只能忍着。眼下情形已是比两方面直接打起来好太多了。
毕竟,再看不上丁芳华几人目光短浅, 可也无法否认她侯夫人的尊贵身份, 再有袁钊钰这个世子,陆瑄这个阁老公子, 分量可也足够重。除非各家家主亲自教训, 旁人是万不好插手的。
说话间果然有人朝这边来了。却是一个满脸阴云的高大男子。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侍卫,正气势汹汹而来。
男子瞧着和周宇良年纪相当, 国字脸,因眉毛极浓, 而显得面相有些凶恶, 可不是靖国公方明礼?
周宇良忙亲自迎了过去:
“靖国公。”
方明礼却是冷哼一声, 袍袖一甩,径直道:
“凶徒何在?”
凶狠的视线旋即盯向场中诸人,掠过袁钊钰, 直接落在陆瑄身上:
“就是你,打折了我儿右腿?”
口中说着, 视线仿佛两把刮骨钢刀,朝着陆瑄的双腿扫了过去:
“出身阁老之家又如何?想要保住小命的话,这会儿最好就自断下肢……”
语气森然, 威胁意味溢于言表。
若是旁人,被一位堂堂公爷带了大批侍卫这么恐吓,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子呢。偏是陆瑄,却是不以为然, 哂笑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弃,靖国公这会儿怕是要失望了。”
“混账!”没想到这人打伤了人还敢这般猖狂,方明礼气的头上青筋直蹦,“便是你父亲到了,也不敢这般无礼……”
话还没有说完,又有脚步声传来,不过比起满腔怒气而来的方明礼,这一次的脚步声明显慌里慌张的,甚至是一路小跑着冲过来的——
却是程庆轩到了。
一眼瞧见脸色阴沉的周宇良,程庆轩脸色越发苍白,大老远就连连打拱:
“都是程某教女无方,给周兄——”
话音未落,就被周宇良冷声打断:
“我记得程大人年纪可是比在下要大,咱们两家更是一点儿交情也无,‘周兄’什么的,可莫要再乱叫了。”
一句话羞得程庆轩脸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是是,周,周大人言之有理,是下官唐突了。”
还要继续赔礼,不意早憋了太久的裘氏也跟着开口:
“什么教女无方,我瞧着程大人可是会教导女儿的紧!便是我们周家老夫人的寿宴也可以拿来不当回事,搅闹的一塌糊涂。这般本事,当真了得,我们瞧着可真是佩服的很呢!”
一番话说得程庆轩脚一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所谓老夫人的寿宴,可不正是工部尚书周文芳的夫人宴席?
工部上下哪个不知?周尚书和发妻夫妻恩爱,老而弥坚,敢搅闹汪夫人的寿宴,不是明摆着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亏当初知道两个女儿都来了周老夫人宴席贺寿,程庆轩还沾沾自喜,想着说不好可以借此在周尚书面前狠狠的刷一波好感,毕竟,据程庆轩探知的情况,整个工部上下,周尚书送出的请帖根本连十张都不上。
自家一家就独得两张,这说出去可也颜面有光的很。甚至猜测,说不得这里面也有尚书大人对自己的另眼相看才对。
哪想到前一刻还在同僚艳羡的眼神下飘飘欲飞,后一刻就传来惊天噩耗,女儿在周家园子里闯了祸。
什么叫冰火两重天,程庆轩这会儿算是体会到了。
边擦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边不住作揖求饶:
“周大人息怒,夫人息怒。下官知道错了,还请周大人和夫人能原谅小女这一回,下官一定狠狠教训她,再不敢让她胡言乱语……”
小姑娘吗,能闯什么大祸,左不过言语上有些冲突惹了这周夫人不快罢了。
“你还想把人领走?真以为周家这般好欺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裘氏连连冷笑——
会让程庆轩来,还不就是想着把程蕴宁扣在手里,那想这人如此不上道!
不让领走?程庆轩越发惶恐,连带的又有些焦灼。试探着道:
“那夫人的意思是……”
“既然在我们周家犯了事,自然要交给周家处理!”裘氏居高临下,话里毫无转圜的余地。
一番话说得程庆轩登时就懵了,半晌嗫嚅着道:
“能不能请夫人明告,小女,到底做了,做了什么事?”
委实想不通,一个小姑娘罢了,还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来?
裘氏登时噎了一下——程氏女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周家园子里出事,出事儿也就罢了,如何还要惊动陆袁两家人,以致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分明就是个扫把星吗。
可这话也就敢在心里腹诽,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当下瞪了程庆轩一眼:
“做了什么事,你就无需操心了,只要把人交给我们就好。”
程庆轩这会儿也听出些不对劲来——
既说不出个所以然,又非要把女儿给扣了,这里面怕是有什么玄虚吧?
可要说程庆轩这人,确然不甚精明,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被妻子耍的团团转,可他却有一头好处,那就是对老爷子程仲极为敬畏。
之前敢搬出去,一则是因为被丁氏的花言巧语骗到,二则老爷子不是不在家吗。
眼下丁氏被弄走了,老爷子又在京城守着,借给他三个胆子,也不敢就把蕴宁献出去。
虽是不敢和周宇良夫妇硬着来,却就是不接两人的茬,只管小心翼翼的边往四面瞧着,边低声下气道:
“还请周大人夫人息怒,下官,待得家去,下官定会责罚于她……”
却是瞧了半天,都没看见蕴宁的身影——
丁芳华他是认得的,袁钊钰和陆瑄是男子,至于陆瑄身边的那个美丽耀眼的女孩子,自然更不可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到得最后,竟是越看越怕,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敢问周大人,把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怎么了?”
那丫头可是老爷子的命根子,真是出了什么意外,老爷子怕不会打杀了自己!
“大胆!”周宇良恨不得一脚把程庆轩给踹飞了——
看着这人胆小懦弱,却是个再奸猾不过的,还没怎么呢,就开始冲自己要人了!
“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要混赖我周家?”
正闹得不可开交,又有喧哗声响起,连带的还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恭敬问好的声音:
“啊呀,见过阁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