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特特针对”,无疑是把矛头再次指向皇后。至于说蕴宁的去向,胡敏蓉却是笃定,一个初进宫闱的十几岁小姑娘,这会儿不定吓成什么样呢,只要态度上有丝毫犹豫,则必然会被打上“做贼心虚”的烙印。
只蕴宁尚未开口,那边聂老夫人已是冷笑一声:
“这一个两个的,当我们袁家好欺负不是?凭你们母女俩算什么东西,也敢把这么大一盆脏水,往我孙女儿身上泼?袁家女孩儿儿如何,还轮不到你胡家置喙!”
口中说着,又冲蕴宁招手,语气心疼至极:
“瞧瞧把我们宁姐儿给吓得哟……宁姐儿到祖母身边来。”口中说着,视线再次扫向于氏并胡敏蓉,咬着牙道: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难我孙女儿……我孙女儿没事也就罢了,真吓出个好歹,老身定不与你们干休!”
袁家女子多是出身将门,聂老夫人也不例外,年轻时脾气也堪称火爆。袁家人护犊子也是出了名的。
这般一发火,方才还恨不得吃了蕴宁的于氏,瞬时蔫了。至于胡敏蓉,更是头一遭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又羞又窘之下,眼泪落得更急:
“聂老夫人,您身为长辈,如何能这般欺负晚辈……”
聂老夫人冷笑一声:
“你也知道被欺负的滋味儿不好受?所谓礼尚往来,你们胡家可以母女齐上阵,欺负我孙女儿,老婆子就是欺负回去又如何?”
胡敏蓉也好,于氏也罢,如何遇见过袁家这样的?和其他贵妇相处时,旁人要么地位权势不如胡家,要么瞧在胡太后的面子上,总要对于氏抑或胡敏蓉荣让几分,即便受了些气,也大多能忍就忍过去了。
还是第一次碰见聂老夫人这般毫不讳言,“就是要以势压人”的主。
胡敏蓉顿时气苦不已。
便是胡太后,何尝不是不舒服至极?只莫说现在皇上皇后正在一边虎视眈眈等着挑她的错处,便是武安侯袁烈手中执掌的兵力,胡太后也雅不愿现在就这么直接跟人翻脸。更别说,方才于氏和胡敏蓉所言,全是猜测,根本没有半点儿依据。
看到妻女受辱,便是太后也颜面无光,胡庆丰却是有些忍不下去,哼一声,刚想开口叱问,却忽然觉得冷飕飕的杀气迎面而来,抬头看去,却是袁烈,正恶狠狠的瞧过来,更甚者,还不紧不慢的撸了撸袖子,晃了晃钵大的拳头,一副“只要你敢开口,我随时奉陪”的模样。
更甚者站在不远处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也齐齐朝着胡庆丰怒目而视——
可不正是袁钊钰和因为赈济灾民立下大功新近也补了侍卫的袁钊睿哥俩?看两兄弟摩拳擦掌的模样,胡庆丰气的肝都有些痛了,这袁家人一个两个的不论男女,全是土匪的性子吧?这么多人就敢直接威胁自己这个朝廷一品大员?
这可是皇上皇后面前,太后可也在呢。以为是大街上打群架、聚众斗殴呢?只任凭他心里简直要把袁家祖宗十八代全都给骂尽了,这会儿依旧有些怂了。
“原来袁家人已经势大到可以藐视皇权律法吗?”胡敏蓉终是忍不下这口气,“私闯宫闱在先,恶语逼迫在后,只这么多人瞧着呢,却是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口……”
“胡小姐不必做出这么万般委屈的模样,袁家人做事自来坦坦荡荡。”蕴宁实在厌极了胡敏蓉这般,直接打断了胡敏蓉的控诉,“不像某些人藏头露尾,为一己之私利,时刻谋算他人,所谓贼喊捉贼,也未可知……”
“什么贼喊做贼,你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害死了我妹妹……”胡敏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蕴宁的话似是意有所指,又想到之前可不是跟踪袁蕴宁时和妹妹起的冲突,难不成被她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可也不知是该胡敏蓉倒霉,还是事有凑巧,她这一句话刚出口,本是平静的如意湖水忽然就再次剧烈的翻涌起来,胡敏蓉一哆嗦下意识的回头,正好瞧见被一大朵浪花猛烈顶起来的一个圆溜溜的物事——
竟然是之前被皇上砍下来的纯阳子的人头。
更可怕的是随着浪花越来越大,那人头竟然从从水面上飞了起来,最后更是直接朝着胡敏蓉就砸了过来。
胡敏蓉吓得连声尖叫,连滚带爬的往旁边躲,好歹避开了被砸中的命运,眼睁睁的瞧着那颗人头在面前蹦了三蹦,然后滚到胡敏君的尸首旁,和胡敏君死不瞑目的模样并排在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形状,正正和胡敏蓉六目相对。
胡敏蓉一句话没说,一头栽倒了地上,分明吓得昏死过去了。
再没想到,会发生这等事,旁边的人也都是半晌无言,便是瞧向胡太后的眼神都多了些莫名之色——
之前纯阳子可是口口声声说如意湖将有大吉之兆,还口口声声说和太后有关,现在瞧着,可不确实是和太后有关?可怎么瞧着都不是大吉之兆,而是大凶才对啊。
胡太后可不同样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已是铁青,再不愿留下来,直接上了辇驾离开,只和来时的煌煌威势相比,怎么瞧着,走的都有些萧瑟和狼狈的意味。
倒是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瞧着蕴宁的神情也有些意味悠长——
当初在广善寺里,蕴宁是唯一一位得了大师批语福慧双全命格的女子,现在瞧着,这福气果然不是一般的大啊。
那边蕴宁已是上前一步,来至皇上皇后面前——之前已是听南春说过,当初寺庙中的周先生、周夫人,真实身份根本就是皇上皇后。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这么近距离的瞧见,蕴宁依旧有些不敢置信。好在皇上虽是威严的多,皇后依旧神情慈爱,瞧着蕴宁的视线里更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蕴宁好容易定下心神,缓缓跪倒,举高抱在怀里的东西:
“承蒙皇后错爱,蕴宁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众人惊诧之余恍然大悟,难不成方才胡敏蓉口口声声指责袁家小姐私闯宫闱全是胡说八道,事实真相分明是袁家小姐根本就是奉有皇后旨意才离开的。
本就侍立在蕴宁身后的南春跟着上前,接过蕴宁手里的东西,把外面裹着的布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一盆绿植来。
“墨兰!”
兰花也就罢了,还是世所罕见的并蒂墨兰。
只人们惊叹未毕,刚刚平静下来的如意湖水忽然第三次剧烈翻涌开来。
所有人吓得都是一哆嗦——
不怪众人如此,实在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异状,如意湖中浮现出一具尸体来,第二次出现,则是飞出一颗人头,这第三次,可不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呢。
太过紧张之下,竟是连那墨兰都给忘了。
湖水中浪花果然和前番一般,再次如浆般翻涌,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先是浪花翻涌最剧烈的地方,然后是方圆十米处,先后有数枝莲花探出水面,待得形成一个圆月状后又齐齐绽放,足足有九株之外,更全都是碗口大的并蒂莲花。
吉兆啊,大大的吉兆。
所有人再也站不住脚,齐齐跪倒在地:
“天佑大正!”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唯有胡庆丰,却好险没气晕过去——
这情形,分明才是纯阳子之前给胡太后展示过的情景,倒好,费了那么多功夫,还丢了性命,最后却是为别人作嫁衣裳,成全了皇上!
☆、185
“万无一失?呵呵, 这就是你们说的,万无一失?”胡太后忽然抄起桌案上依旧冒着热气的那盅参汤, 朝着木头桩般低头肃立阶下的封烨砸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让人肉痛的钝响, 茶盅一下碎成几半,封烨白皙的额头上瞬时被砸出了个血窟窿, 鲜血伴着参汤顺着封烨的鼻梁淌下——
今日之事于胡太后而言, 打击委实太大。
但是今日的“吉兆”,就不知花费了太后几多心血。本想着借此一举压倒皇后, 再乘胜追击逼皇上答应给自己上尊号,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即便于太后的势力尚不能伤筋动骨, 却无疑会令得人心不稳, 此消彼长之下, 想要再如从前那般处处掣肘皇上,难度必然加大不少。
“太后……梁公公,昏过去了……”
实施计划的主要场地是宫中, 做为跟在太后身边数十年的心腹,此次围绕吉兆的一切事务可不全是梁达统筹安排?
如意湖更是重中之重。
为了怕有人误入那里, 破坏了纯阳子的安排,之前一直安排的都有精锐人手。还是皇上往后宫而来的消息传过来,为了怕打草惊蛇, 才把人撤回去,前后顶多一刻钟的时间,竟然就出了胡敏君坠湖而亡的事。
胡太后可不信事情会有这么巧。
思来想去,定是皇上那边有所察觉, 特特害了胡敏君的性命才对。
这也是为何胡敏蓉甫一把矛头指向蕴宁,胡太后立即就信了六分的根本原因。
“泼醒了,继续打。”胡太后明显余怒未熄,瞥了一眼即便被自己砸的头破血流依旧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封烨,“滚下去,领三十鞭。”
封烨应了一声,没有丝毫迟疑的往外而去。
当下便被人带到梁达受刑的地方。
瞧见封烨,行刑的侍卫明显有些怵得慌,只太后既然有令,也不敢不打。
封烨却是自行褪下衣衫,背对侍卫:
“打吧。”
侍卫咬牙,轻轻道了声“得罪”——
由太后今日的态度可知,梁达是再无活路了。倒是这位封统领,怕是要发达了。
只太后用人从来信奉恩威并用,既说要打,必然不许下面的人放水。
是以侍卫虽然胆战心惊,却依旧不敢不听,挥起手中带着倒刺的皮鞭,一鞭子下去,封烨的衣服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再一遍,就是血肉纷飞……
三十鞭下去,本是白皙光裸的后背,已完全成了血糊糊一片。
至于旁边受刑的梁达,则是趴在一滩血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行刑的侍卫一哆嗦,却是胡太后正扶着一个太监的手,缓步走来,地上一众侍卫受刑后形成的血的溪流缓缓流淌,胡太后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俯视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一干手下身上,保养得宜的圆胖脸上是睥睨世间男子的冷漠和傲然,视线最后停在即便整个后背都是鲜血淋漓,依旧站的笔直的封烨身上:
“哀家打你,是要你记住一点,你,是哀家养的狗,不是,梁达的狗……记不住的话,哀家不介意让你跟着梁达一起去阴曹地府。”
“奴才谨记在心,奴才只是太后一个人的狗。”封烨缓缓跪倒,正好趴伏在地上一滩血洼里,拖在地上的破烂衣衫,很快被血水洇湿,和他脊背上淌下的鲜血交融在一起。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胡太后神情中终于显出一丝愉悦,本想上前一步,亲手搀起跪在地上的封烨,却在触及他浑身上下的血污时皱了皱眉头,指了指身边相貌阴柔的太监,“他是梁春,以后,梁达的事就交给他做。”
梁春是梁达的干儿子,这人外表俊秀,却最是狠毒,听说他要接管梁达的差使,封烨还不显,其他人却都是一哆嗦。
胡太后无疑很是满意收到的效果:
“走吧,哀家也累了。”
直到胡太后和梁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之前那行刑的侍卫忙爬到封烨身边:
“封大人,属下该死!”
也是该这位封大人倒霉,毕竟兄弟们哪个不知,太后分明更信任梁达梁总管些,此次事件说是交给两人,根本就是梁达一人主导。更甚者为了怕封烨会分功,梁达早早的就把封烨打发到了其他地方……
相处了这么久,谁人不知道这封烨别看年轻,心黑手狠的程度比起梁春来也不遑多让,看太后的意思明显以后还要重用他,侍卫如何会不害怕。
“梁达还有一口气吧?”封烨截断了他的话。
“是是。”侍卫忙点头,瞬间明白了封烨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倒拖着腿就把尚未气绝的梁达拖了过来,把人往封烨面前一推,示意其他人跟着退下——
这位封大人的性情果然最是睚眦必报,受了梁达连累,竟是马上就要报复回来。
只希望看在自己还算听话的份上,封大人能饶过自己一条小命。
相较于封烨的皮开肉绽,梁达无疑更惨,根本就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肉。
疼痛太剧之下,反应都有些迟钝,直到封烨冰冷的手指摁在咽喉处,才慢慢转动眼珠,定在封烨的脸庞上:
“求,求你,去,去看看,我侄子……”
今儿个之所以会出现疏忽,可不是梁达突然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他的嫡亲侄子,也是拿来当儿子养的命根子梁家仅有的一条根,梁通,在家里被人乱刃分尸……
封烨嘴角缓缓上扬,伸出沾满血水的手,拍了拍梁达同样布满血污的脸,一字一字道:
“不用看了,梁通,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