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辕在青石铺成的长街上滚动,节奏缓慢稳当。
父子二人都饮了酒,不过,似乎萧翼的酒量更胜一筹。
萧谨严已然微醉,此时此刻此地,脑子里都是洛十娘或是迷糊,或是表情风趣的样子。他只是偶瞥了几眼,却是真真切切的记住了。
旁的事情,或许可以向萧翼妥协,但这件事.......萧谨严自己也无法控制,他内心就是想要洛十娘,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成为他的枕边人。
越是权势滔天的人,越是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尤其是到了他这个年纪。
“父亲今日是不是太过了?”萧翼没有拐弯抹角,他双手置于膝,左手的折扇合拢,那见谁都笑的一张脸,此刻已经恢复了阴沉。
萧谨严同样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的确,在赛龙舟的大明湖上,当着京城权贵的面,逼翻了一个商贾之户的龙船,这的确不是他这样身份的人该做出来的事。
可他当时就是那么做了,没有犹豫,此刻也不后悔。
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她有关的一切,也与自己有关系了。
他不过是暗中给崔家出了口恶气,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谨严道:“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为父就与你实话。我.....打算离京之前娶了洛十娘!”
萧翼眸色微冷。
洛十娘!
名字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这才见了几面!莫不是真有前世今生的缘份了不成!
萧翼从不信男女之间的情义会深到什么程度。他一开始的确不喜欢崔洛,他甚至处处为难她,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一天不见她,思之如狂。几日没见她在自己跟前耍心眼,总觉浑身不舒服,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便是魔障。
情/爱这东西最是虚无缥缈,却是叫人欢喜,也叫人悲彻。
萧翼毫不怀疑萧谨严的决心。
谁不想处心积虑的娶了自己喜欢的人呢!?
萧翼的情绪看似没有丝毫的波动,他道:“父亲未免操之过急了,且不论那妇人是崔家人,她愿不愿意还是另一回事。祖母那里恐怕也行不通吧!”
萧谨严微微吃惊。
萧翼虽然没有制止,但这话中的语气像是十分了解洛十娘的情况。
自己的儿子如何深思谋略,他都不会太在意。
但,萧老太君那头会是个麻烦。
萧谨严道:“宋之,你母亲走了十几年了,家中......也该需要一个主母了操持内务了。”
萧翼突然笑了:“呵呵----父亲怕是对洛十娘不甚了解,她目不识丁,不知礼数,出生杭州城郊的一户农家,父亲以为她能主持中馈?”
萧谨严哑然,说实话,他的确对洛十娘知之甚少。但这也是最令他下定决心的地方,就算尚且与她不熟悉,甚至于没有说过话,但他就是想要她。
这种强烈的,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占有/欲让萧谨严心里明白,他非洛十娘不可了。
这些年身边又不是没有过女子,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动心的只有这一次。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萧谨严只是通知了萧翼一声,他并不是征求萧翼的意见。
儿子怎能插手父亲的事!
萧翼未作他言,阖上了眸子开始假寐。
萧谨严并没有责怪他,这世上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娶续弦的。萧谨严以为萧翼是在缅怀已故的母亲,并没有放在心上。
长信侯府,南苑。
萧谨严雷厉风行,知道内心所愿,回到了府上就直奔了萧老太君的院子里,先给她老人家请了安。
这个时候,张氏与张素素也在。
萧谨严道:“二妹,你带素姐儿先出去,我有事同母亲商榷。”
张氏未出阁之前,也算是娇生惯养的,但她也听大哥的话,萧谨严一发话,她就领着张素素走出了厅堂。嫁出的姑奶奶,再怎么亲,那也是外人了。
萧老太君见萧谨严如此郑重之态,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却在听完萧谨严的话之后,彻底顿住了。
过了好半晌,方道:“你.....你说什么?你要娶一个寡妇?儿子!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就算是续弦也不能是寡妇啊。”
像萧谨严这样的身份,娶了十五六的大家闺秀,也不乏有人挤破脑袋想迈进长信侯府的大门。
萧谨严早就料到萧老太君会是这个反应,但他也等不及了,再有几个月他就要去大同,没有小半年回不来。他觉得要将洛十娘娶回门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他站在萧老太君跟前,恭敬道:“母亲,儿子是什么样的为人,您还不了解么?宋之他母亲走的早,您身边也一直无人伺候左右,是儿子的不孝,让您一人操持家中诸事。那洛十娘虽出生不好,但儿子喜欢她,一见如故,就惦记上了。儿子如今刚过知命之年,再熬下去,也难挑到中意的女子,母亲这次就依了儿子吧。”
萧谨严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萧老太君也心疼儿子。哪个男子能一辈子身边没女人的?
但最让萧老太君无法接受的是,洛十娘是个寡妇。
“哎........你既然看中了人家,那我先着人去打听打听。”萧老太君给了一个中肯的答复。
她盼着萧翼娶妻,也盼着萧谨严再娶。
萧谨严终于开窍了,自己主动提出要娶续弦了,也算让萧老太君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可惜了,是个寡妇。”她又自言了一句。
萧谨严道:“母亲,儿子不介意。儿子的眼光,您还能不信么?说起来,洛十娘,您也见过的。那次去法华寺吃斋,她与崔老太太也去请香了。”
萧老太君认识崔家老太太,但她一时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不过面上并没有直接制止萧谨严,又说了一句:“好.......我让婆子去打听一下,可......崔家并没有放人啊,她归根到底还是崔家人,儿子啊,你.......”
萧老太君鲜少会看到萧谨严这般诚恳的神色,一时间只能无奈摆了摆手,让他自己去办了:“行了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记住了,可别做出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出来。”
她不知道除了强娶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便特意警告了萧谨严一句。
其实,萧谨严同样只是来通知萧老太君一声的,萧老太君同意或者不同意,他都得娶洛十娘,势在必行。
*
过了端午,崔洛去书院正常进学,顾长梅与王宗耀也回来了。晋江书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自然了,妖女崔莺莺也是话题之一。
有人一口咬定是汪直亲手割了崔莺莺的头颅,也有说是萧翼下的手,总之众说纷纭。
其实,崔洛考过府试之后并不是很放松,她心里又多了一层谜团。没有弄清楚是谁帮了她之前,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之前几经试探,萧翼和顾长青的嫌疑都不是很大,二者没有一人表现出‘知情者’的态度。不过,也可能是障眼法。
崔洛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萧翼与顾长青的表面之词。
这阵子除了白莲教圣女一事是学子们茶前饭后的谈资之外,顾长梅的变化也同样令众人纳罕。
自从回到书院,他几乎是每日闻鸡起舞,三更方歇。看的不再是避火图,而是四书五经...........
这太过古怪了。
王宗耀为此还请了家中的门客过来给顾长梅把把脉,查看他是否中邪了。
这不太符合顾长梅的为人,好像换了一个芯子似的。
因为顾长梅与裴子信的带动,崔洛和王宗耀也只能跟着二人早起晚睡,寝房之内一片好学求知的迹象。
这一日入夜,崔洛躺在窄床上听到屏风那头的对话。
是王宗耀先开的口:“长梅,你为何如此上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在众人眼中,纨绔子弟才符合顾长梅的做派。
顾长梅正色,道:“我当然是要参加院试考秀才!靠着家族的荫蔽能有多大出息!”
“..........”王宗耀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承恩伯府的爵位与长信侯府不同。
萧家的祖宗立过开国之功,爵位世袭罔替。承恩伯府是三代而终的三等爵,也就是说,如若不奋进,到了顾长梅下面那一代,就只剩下坐吃山空。
王宗耀以为顾长梅是真的不一样了。也知道为了家族前程而努力了。
虽说顾长梅变得好学了,但也不至于性情大变,只是对美貌的花/魁和不可描述的书册失去了兴趣,其他地方还是老样子,对崔洛更加的照顾有加。
而且,异常的注重外表,每日进学都是锦衣华服,墨发梳的一丝不苟,他的衣裳都是熏过香的,走到哪里都是暗香浮动月黄昏,依旧是书院里最好看的少年。
一见公子终身误就是形容他如今这样的气场。
不出半个月,众学子也就渐渐习惯了。
六天的第一天,一声惊雷将崔洛从午睡中惊醒,内室闷热昏暗,她打了窗扉透透气,迎面而来的热风中夹着尘土的气息。
眼看就是一场雷阵雨要来了。
五郎身着蓑衣,冒雨赶到了书院,见着崔洛之后,面露狂喜之态:“少爷!天大的好事,老爷他回来了!”
崔洛以为自己听错了,雷雨声交加之中,她问了一句:“谁?老爷?”
五郎笑的合不拢嘴:“是啊!老爷就是少年您的亲爹啊!”
崔洛眼前一花,当场昏了过去。
老天,又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带这样吓人的..........
顾长梅接住了崔洛,那瘦弱的身子落入怀中,轻飘飘的,他心神一乱,呼吸也顿住了。
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顾长梅对屋内的裴子信道:“子信,你快过来,崔洛她晕了。”
裴子信走过来,忙与顾长梅合力将崔洛放在榻上。
掐过人中之后,崔洛不一会就醒了,开口就道:“长梅,我爹他又回来了!”
顾长梅几人见崔洛都快哭了,以为她是激动的不能自抑。死了好些年头的亲爹,突然又活了过来,换做谁都该兴奋不已吧。
顾长梅道:“舅舅回来就好,我今晚陪你回府一趟?”
崔洛坐直了身子,茫茫然看了一眼窗外。
是得尽快回府!
如何堵住她那个便宜爹的嘴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崔家大门外。
崔范身着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相貌俊雅,身形笔直的跪在石阶上。他面容矜贵,肤色白皙,印堂发亮,这些年似乎......过的非常好。
守门小厮道:“老爷,您再忍忍。老太爷正在气头上,没准一会就让您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