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谨严端坐着,朗声笑道:“宋之,你太小看你父亲了。我既然想要娶妻,那便一定能娶到。你呢?素素已经在家中住了一阵子了,你总该给她一个说法。”
父子二人谈论着彼此的婚事,却是毫不违和。
萧翼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姑母与表妹是客,住在家中理所当然。我为何要让给她一个交代?住腻了大可回金陵!”
“你!”萧谨严知道萧翼很倔,他若不答应的事情,任何人劝说都无用,“你别忘了,长公主那边你拖不了多久!”
萧翼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收了起来,这些都是黑白玉打磨而成,乃龙/阳先生所赠,价值不可估量。
萧翼心平气和道:“太皇太后凤体不虞,太医院已经束手无措,长公主要想嫁人,恐怕还得等上几年。”
长公主深得太皇太后宠爱,加之太皇太后曾垂帘听政十二载,如今耳顺之年,威望犹在。她是当今皇帝的祖母,真要是归天了,必定举朝戴孝,至少一年之内长公主不宜婚嫁。
而作为朝廷肱骨之臣的萧谨严同样不能办喜事。
萧谨严对上萧翼幽深的眸子,怔住了,片刻方道:“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蓦的,萧谨严从石凳上起来,连夜派人去了一趟杭州。
既然如此,他得在太皇太后殡天之前娶了洛十娘!
萧翼也不阻挡萧谨严,生死不是人能控制的,太皇太后何时西去,他还是记得很清楚。
父子之间的较量依旧处于伯仲之间。
*
崔洛回到崔府,就被崔老太爷叫过去问话。
已入五更,老太爷双眸布满血丝,怕是不止一夜未睡的了吧。
“你娘暂时离了崔家,但崔家不会置之不管。崔洛,你记住了,你爹已经不在了。”崔老太爷哑声道。
他这话是对崔洛而言,但崔洛总觉得他是在喃喃自语。
是要彻底放下那个儿子了么?
崔洛不会去劝崔老太爷,她那个便宜爹枉为人夫,也枉为人子。走了也便走了。
崔家人已经习惯了他不在的这十几载,也将继续习惯下去。
不出一个月,崔范此次‘诈尸’带来的余波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
七月流火,一场暴雨过后,紫禁城热的像刚开锅的蒸笼,熏天的热浪层层上浮,灼烫了疾驰而来的马蹄。
太皇太后享年九十有二,于坤寿宫亥时三刻殡天,寿终正寝。
帝王悲恸不已,下旨后宫食素三月,如同国讣。
朱灵儿身为长公主,婚事肯定至少要往后推迟一年,萧翼一时解围。
萧谨航以五军都督的身份,用了半是胁迫的方式,让杭州洛家的人重新接纳的洛十娘。
崔洛见到洛家来人时,颇为惊讶。就算萧谨严已经连续几世与洛十娘结成鸳鸯之配,但萧谨严这个办事速度依旧让崔洛微微一怔。
这也太......迫不及待了!
如果说这算是对萧谨严的考验,那么他通过了。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是否真的在意,其实并不难看出来。虚情假意的反而破绽重重。意志坚定的,多大的艰难困阻也不是问题。
洛十娘被接回杭州之前,扭扭捏捏的见了一次崔洛,“洛儿啊.......娘先回去了,可能还会回来的。”
她表达的相当含蓄,没有当着崔洛的面提及萧谨严,崔洛见她体态依旧丰腴,面色白润红腻,好像没有任何情伤后遗症。
崔洛如今已经看开了,她既然改变不了,也无能力改变,又何必阻了洛十娘的下半辈子呢?!
那样太自私。
崔洛道:“娘,您放心跟舅舅回去吧,儿子都明白。”
洛十娘眨了眨呀,脸色更红了,语调慌乱的解释,“洛儿,娘这都是为了报复你爹。侯爷权大势大,娘今后遇见你爹,再也不用抬不起头来了......另外,娘也是为了你将来考虑......”
看着洛十娘紧张的拧着帕子,崔洛明白她这个岁数,依然会害臊。不过萧谨严看着面容肃重,嘴皮子功夫也是了得。如此短时间之内就将洛十娘给洗脑了。
“娘,儿子真的明白!您不必多说了。”崔洛送了洛十娘下了渡口,才转身离开。迎面而来的湖水风温热湿润,吹乱了她的发髻,扰的她心乱不堪。
三从四德才是这个时代女子共同的认知。
洛十娘能走出这个束缚,她已经与寻常女子大不一样了。崔洛对此,倒是很欣赏。起码,她没有愚钝到始一而终,为了崔范一蹶不振。
洛十娘与萧谨严火速定情是崔洛向命运妥协的第一步。
今后,还会继续不得已的妥协么?
她已经不能笃定了!
*
半年后。
府试过后的第九个月就是院试,院试三年之内考两次,主考两场,其考试内容与府,县试大致相同,精通八股经义便可答题。考过院试才算是真正开始了科举之路。有了秀才的功名,已经可以勉强搭上了士大夫的阶层,可免差徭,见知县不必下跪,不能随意用刑等特权。其实,秀才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
府试第一场,崔洛静等着那个熟悉面孔。很多事她都没有预料正确,但此事却是如期的发生了。
当这个秀丽‘男子’搜过她的腰身时,崔洛趁机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再问这人究竟是谁,却道:“官爷,劳烦搜仔细了,万一我带了什么东西进去,就是你的失职了。”
这‘男子’没有半分紧张,很轻易就挣脱了崔洛,她看上去体格并不高大,是寻常女子的体态,但她的力气对付崔洛却是游刃有余。在旁人没有任何察觉之时就轻松将崔洛的双手撇开。
是个练家子!
此人行动迅速,很快就放了崔洛过关。时下科举制度极为严格,稍有不甚就会与舞弊案扯上关系。故此,崔洛猜测,幕后之人要不就是权势滔天,要不就是胆大包天。因为她这样一个小角色,做出如此冒险之事,他到底会是谁?
三日院试转眼而逝。
此番,晋江书院的学子,但凡考过府试的人都参加了院试。
这之后的目标就给是国子监了。
国子监对大多数士子而言是梦寐以求的顶级学府。进了国子监不亚于鲤鱼跳龙门,下一步极有可能纵身一跃,成为金榜提名的文曲星。
一般能够进入国子监进学的监生分为四类,头一类是‘荫监生’,同时也可称为官生,但凡朝中三品以上京官家中的子弟,亦或是帝王恩准入监的子弟。像顾长梅与王宗耀等人如若不想去府学,直接可以托关系进入国子监。
第二种为‘贡监生’,则是地方官学选拔出来的生员。院试前几名皆有机会被选上。裴子信为了这个名额案牍劳形了数十个月。
第三种被视为最有前途的监生,称为‘举监生’,是在京师会试下第的举人,由翰林院择优者入监进学。这一类的士子一般年岁较大,都是弱冠之后,已经是举人老爷了。比贡监生高一个等级,是要参加春闱,考进士的。
除了这三类,还有一种特殊的生源,那便是邻邦之国的学子,大明国子监当时已开始接纳高丽,逞逻,交趾等邦国之人。高丽尤为常见。后宫不乏高丽和亲的公主。
最后便是富甲之家的子嗣,借以捐纳钱财而获得监生的资格,换言之,若是放在现世可以理解成扩招生。用银子购买入学的名额。
之前,顾长青与朱明礼皆以为崔洛这样没有强硬背景的士子,院试后会去府学或者县学。毕竟,贡监生的名额寥寥无几,只有文章鹤立鸡群之人才能被举荐入学。
但放榜之后,崔洛却在贡监生的头一位的名次上。裴子信也入选了,名次在榜尾,险些就会错失去国子监的机会。这一年院试结束,晋江书院有十来个可以直接去国子监进学的学子。算是规模尚可了。要知道,很多资质平庸,家族势微的举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崔洛第一世是去的府学,第二世才勉强进入国子监,这辈子算是资源起飞了。
放榜当日,崔洛见到了一人。
此人是萧谨严身边的随从,“崔家少爷,我家侯爷上月刚回京,今日府上设宴,侯爷着我亲自来接你参加酒馈。翰林院的林老先生届时也会出席。”
崔洛微微莞尔,大约知道自己又成了‘关系户’。
萧谨严是要提前帮她择一良师么?
洛十娘今后并非一定能顺风顺水,崔洛既然是她的‘儿子’,一定会护着她。欠了萧谨严太多不是好事。
而且,关于择师一事,崔洛另有打算。
遂,谢绝道:“多谢侯爷好意,只是我一介普通百姓,还是不参加贵府酒馈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磁性男音的声音:“她既然不去,你就回去如实告之父亲吧!”
那士卒见来人是萧翼,忙低头恭敬道:“世子爷!那……属下先回去了。”他不由得多打量了萧翼和崔洛几眼,这二人站在一处,一个如青山俊逸伟岸,另一个就是一株尚未开花的紫藤萝。完全没有可比性。
世子爷三番四次阻碍侯爷之事,保不成会对崔家小儿下手。方才世子爷盯着崔洛的眼神实在诡异,这不是要将她置于困境是什么?否则怎会有人用这般眼神看人?
这士卒从未见过萧翼如此盯着一个人看。他默默叹了声:崔家小儿自己自求多福吧……
男子一离开,崔洛才转过身,她也打算回府一趟,却被萧叫住:“我有话对你说。”
崔洛:“……”
萧翼这个语气清冷,又像不容旁人反驳的勒令。
淡淡的薄荷香飘入鼻端,崔洛只觉浑身一阵冰冷,驱走了初夏的热浪。
她发现,萧翼对谁都是眉目带笑,独对她冷言冰语。洛十娘就快取代他母亲的地位了,想来他心里肯定不甚痛快。
崔洛觉得自己很能理解他此刻的所感所受,“说吧,我听着。”
崔洛如今十四了,个头高了不少,但站在萧翼面前,份量依旧瘦小。
萧翼道:“想不想跟我合作?”他挑眉,略带蛊惑的语气。
崔洛:“……”她不是没跟他合作过,后来结果教会了她做人的道理。
“不想!”崔洛拒绝。
萧翼的眉眼以不可复见的速度跳了一下,突然伸手抓着崔洛的胳膊,就将她马车上带。
作者有话要说: 府学省去了,女主毕竟是状元专业户了,院试出类拔萃的也可以被举荐去国子监,更何况还有长信侯这条巨粗大腿。科举是铺垫,重点是朝堂各种闹腾~
第54章 亲身试探
狭小封闭的空间总会有让人产生心理上抗拒。
崔洛对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对萧翼接下来的举动也似乎隐约感知到了。他这人最是喜欢掌控一切,用最为强硬的方式使得对方臣服。
朱轴华盖的马车, 里面布置更为精细独到, 银灰色的绒毯上铺了一层竹席,左右两边车壁皆凿有暗隔, 丝丝凉风吹了进来, 参杂着薄荷的清凉。那隔层之中估计特意存放了薄荷包,难怪萧翼身上会带有这种味道。风一吹, 马车内十分的凉爽,宛若初秋。
几个转瞬间, 崔洛就被萧翼摁在了竹席上, 他自己则高高端坐着。态度一如既往的冷傲。
崔洛可能不太喜欢侧躺的姿势, 她胳膊肘用力,自己盘坐了起来,将所有恼怒压了下去, 问他:“萧大人有什么话要跟我这个小老百姓说?”
萧翼见她眸光流转,大约猜出她此刻的心思。他突然勾唇一笑, 高大宽硕的身子俯了下来,他的脸挨着她的,只有方寸之隔。
距离近到呼吸相闻, 萧翼极为喜欢这样的亲近,尤其是看着崔洛瞳孔中的自己,看着她明明想要爆发,却又故作深沉凝视他的样子。像只愠怒的小兽, 又自作聪明的掩饰情绪,等待回击。
他低低的笑道,嗓音仿佛带着凉风,“你就那么希望让你娘嫁给我父亲?还是.......你迫不及待的想喊我一声‘继兄’?”他挑衅道。
这叫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