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住着健康的百姓,城中住着需要观察的百姓,城南住着染上瘟疫的百姓,泾渭分明。
而顾南封花了重金,请了宕阳最好的大夫来研制治疗的方案,几日过去,丝毫没有任何办法。
而刘玥则是动不动就蒙着面纱跑到城南去看病,送药。一去就是一整天,在医馆里熬药,然后一碗碗送到病患手中。
本是被判了死刑,无人问津的城南百姓,见到刘玥像是见到了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唯独还有这么一个人没有把他们遗忘。
“玥姑娘,谢谢。”
“玥姑娘,好人有好报。”
“等我们病好了,出去了,一定给您做牛做马。”
刘玥不仅来给他们送药,还会给他们带去他们亲人的消息,成了中间的传话员。她尽心尽力对每个人好,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但是不管她做什么,做了多少,悲剧终究无可避免,城南的患者一个一个离去,数量越来越多,连状况相对好点的齐整的父母亦是相继而去。
顾南封是后来才知道刘玥每天都往城南跑,气急败坏的第一次用很重的语气吼她
“刘玥,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城南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去?万一被传染上怎么办?”
刘玥回答
“我很小心的给自己做了防护,而且出来后,也有熏衣消毒,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况且,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唯一的事情,那些都是人命,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
顾南封知道刘玥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再骂也没用,最后只能关切的问
“有没有不舒服?万一出现症状,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放心,我没事。”
刘玥是没事,但顾南封却有事要告诉她
“那个孩子齐整,可能是父母传染给了他,这两天开始咳嗽发烧。”
刘玥一听,心里轰的一炸那么疼。
齐整那孩子六岁的样子,总是让她不由自主想到她那个在六池宫内未来得及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如果那时候,那孩子也出生了,年纪跟齐整差不多大。
所以看着齐整,她就会想到她那个无缘的孩子,感情也加深。此时听顾南封这么说,她便想着如何去保护这孩子。
一旁的顾南封说到
“稍后,我让人把他抱到城南去,虽是个孩子,但城中也不适合他。”
“不,顾南封,别把孩子送到城南,他那么抵抗力弱,送到城南意味着直接判了死刑,把孩子交给我,我单独找间房照顾他。”
“刘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把你平时的冷静拿出来。”顾南封是真急了,刘玥这完全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让他挫败的无能为力。她这样的人,明明看着冷漠薄情,可怎么就这么热心肠,就这么不怕死?
“我很冷静,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顾南封便一句话也不再说,反而刘玥沉思了良久,又开口道
“顾南封,你回天城吧,我求你。”她一万个不愿意让他在这涉险。
“我不是贪身怕死之人,你的态度如何坚定,我亦是。”
说的无比认真,最后两人都颇无奈看着彼此笑,都被彼此的固执倔强所惹笑。刘玥想,顾南封除了花心之外,其实是一个好男人。
刘玥找了一间偏僻的朝阳的房间,带着齐整过去住。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似懂非懂自己生活发生的巨变。对离开自己的爹娘已不如最初的时候那样哭闹要找他们。
他很乖巧听话,甚至依赖刘玥。刘玥去哪,他跟着去哪,刘玥在火炉旁给他熬药,他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刘玥给他喂药,他便乖乖的喝下去,乌黑的眼睛信任的看着她,奶声奶气说到
“等齐整的病好了,爹跟娘就会来看齐整了。”
刘玥一听,鼻子便酸了,这么小小的孩子,哪里会懂,这一生已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了。她摸摸齐整的头,微笑着说
“齐整最乖了,是不是想爹娘了?”他乖乖的,但很用力的点头说
“是的。”
刘玥幽幽说到
“我跟齐整一样,也想爹娘了。”
她想甄府里的爹娘,亦是想在现代的父母。甄府的爹娘或许还有机会可再见,但是现代的父母,早已是永别了。
“姐姐别哭。”齐整伸出他的小手替刘玥擦掉她不知何时掉下来的眼泪。
“姐姐不哭,齐整也要坚强。”
或许是有寄托之情,把他当成了她在六池宫内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所以在照顾齐整的时候尽心尽力,这让顾南封甚是不理解,更不支持,怕刘玥传染上瘟疫。而一直支持她的,从头至尾鲜少说话的碟夜也终于开口
“从明天开始,我去照顾齐整,您不能再跟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他已是瘟疫患者,我们听你的不送他去城南隔离,但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
碟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带任何情绪,但这份冷漠之中,是带着关心以坚定。
刘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今天死亡人数是多少?”
顾南封沉重的说
“比昨天多了十人。城南那边基本已经放弃了。康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保证城北的人健康,不要再增加病患的数量。尤其是你,刘玥。”
第19章
其实无论刘玥怎样精心照顾齐整,因为一直没有研制出有效的药,至今都不能对症下药,所以她心知肚明,齐整不会好的,他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与城南那些患者,与他的父母是相同的,除了死还是死。
她偶尔会在梦中惊醒过来,脑子里不停回荡着齐整的哭声,又不时夹着一阵阵婴孩清脆的哭啼声,这哭啼声传递至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焦虑与心痛。
那婴孩的哭啼声远远近近,然后消失不见。
她是在一个清晨里,听到碟夜来说
“齐整昨晚走了。”
那时,她听到这个消息,在榻上半天动弹不得,身体轻飘飘的,忽上忽下,浑身无力,想爬起来去看齐整最后一眼,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头晕目眩,然后摔倒不省人事。
迷糊中,似有无数双的手拉扯她,无数个面孔在她的眼前出现。有顾南封焦急的样子,有碟夜关切的样子,有也烈笑着的样子,有寅肃愤怒的样子,甚至还有周成明笑嘻嘻的样子骂道
“刘玥,你死哪儿去了。”
她似见到周成明的样子,笑嘻嘻骂她
“刘玥,你死哪儿去了。”她是回到现代了吗?这么一惊,便清醒过来,猛地睁眼坐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紫色罗纱的雕花大床,前面一张实木暗红的圆桌,她的绣花鞋,她的衣衫,哦,她还在通朝,还在宕阳。旁边站着一脸凝重的顾南封,以及沉默的碟夜。
她想开口说话,但是喉间灼热,胸口憋闷,头痛欲裂,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她感染上了瘟疫。
难怪顾南封此时的表情,除了凝重还有痛心,而碟夜虽沉默,但眼底亦有浓浓的关切。她本觉得没什么,可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心便有些软了。努力拾起微笑冲他们笑,努力让自己开口说
“我没事,你们放心。”她的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碳烧过。
顾南封坐到她的床边阻止了她继续说话
“别说话,先休息一下,药马上好。”
碟夜已转身出去端药。顾南封就坐在她的床边,毫不避嫌的紧靠着她,不时拿手探探她的额头,似被她额头的滚热给灼伤到,眉心紧皱。
刘玥伸手用力推开他
“你出去,不要传染给你。快,出去。”
她这么一推,顾南封蓦地眼眶变有些红了,他俯身,不仅不离开,反而轻轻拥住了刘玥,在她耳边说
“我陪着你,你病,我也病,你好,我也好。我们一路作伴。”他的声音不大,又轻,但是落在此时的刘玥的身上,便是如同一个重重的石头,直接碾压在她的胸前,又惊又痛。顾南封这样一个人,玩世不恭,人人都道他无心,无情,却不知他的心与他的情这样深。
刘玥强迫自己冷静,用冷漠的声音回答他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没用的牺牲。顾南封,你想想,你在天城的地位与职责,你身上肩负着的是上万人的生计,你肩上还扛着顾丞相,还扛着一个莘妃。你为了我,为了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女人,你值得吗?别犯傻了,赶紧走。”
刘玥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不仅没有丝毫打动顾南封,他反而笑了,重新坐了起来,用他一贯的口吻说到
“刘玥,我倒是好奇你是什么样的女子?在死神面前毫无惧色也就算了,还能冷静的分析我的处境。我倒宁愿你跟别的女子那般,在我怀里哭,求我不要离开。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刘玥见他这样,哭笑不得。他也不是普通人啊,在生死面前,亦是能够继续谈笑风生,毫无所惧。
“顾南封,你在我这什么都得不到,不管我是死还是活,我跟你都不可能,万一你死了,也是白白牺牲,我不会念你的好。”刘玥此时已筋疲力尽,还是咬牙把该说的话说了。不是顾南封不够好,而是他的身份,她的身份,都已注定。
“啧啧,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才不指望你念我的恩。好了,别说话,乖乖躺着休息,药马上来。”
此时碟夜端着药推门而进,本想喂刘玥喝,却被顾南封抢了过去。
“你出去,离远一些,以后这些事我来负责,你们俩最好少接触。”他是会说别人,自己却不会。
碟夜自然也不会听他的,站在一旁,看他一口一口的喂刘玥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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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顾南封真的挺不错的,只是他们之间的身份
刘玥得病的消息是全面封锁,顾南封与碟夜自然是不会跟任何一个人透露,但也尽责的给她安排在一处空旷的房内。
她每日都昏昏沉沉,有时嗜睡,有时清醒,有时浑身疼痛不已,有时又精力充沛。疼起来时,她不肯叫一声,自己默默咬牙坚持,脸色苍白,满头的大汗。
每当此时,顾南封都会把她搂进怀里不停的安慰,她没有力气拒绝他的温暖。最痛的那次,她意识已经变得模糊,模糊中,看到周成明笑着向她招手,对她说
“刘玥,赶紧回来,工作室没有你,我快要累死了。”
从前在现代时,她与周成明的关系冷漠,但现在回到古代,每每难过时,便会有周成明的影子出来。其实周成明只是一个衍射,她潜意识里,想回到现代而已。
模糊里,周成明模糊的影子,刘玥便忽然留下了强忍的泪水,泪眼朦胧之中,便看到了寅肃,是他年少时候的样子,笑容温柔冲着她
“阿兮,我带你回宫,许你一辈子安稳的生活。”
梨花树下,他抱着她旋转,旋转。
又忽地看到他在街头,睥睨天下的傲然样子,耳边响起
“你若死了,我让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
她一下从迷糊之中惊醒,醒来才发现自己在顾南封的怀里,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服,胸前一大片的衣衫已被她的泪水浸湿。她不知自己刚才是否有叫周成明的名字,不知是否有叫寅肃的名字。顾南封低头,轻柔问道
“好点了吗?”
“嗯。”她轻轻点头。
顾南封便轻轻放她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