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身扑住那个已经失去知觉的人儿,一直到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头上,微弱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间的皮肤上,江秋意的那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传军医,快,快!”
大脑在那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众人皆是被大将军那一身伤震撼的定在原地时,江秋意一声尖叫,将人全都唤醒了,立刻有小兵急匆匆的去传军医。
“应,禁卫军呢?”
“已经全数带出,燕士良也被咱们的人拿下了,要杀了他吗?”
应的视线胶着在谢六郎身上,饶是他这样暗卫出身的人看了大将军那一身的伤都忍不住咂舌,没想到燕清柔一介女子,心肠竟这样的歹毒,旁的不说,就说那万蚁蚀骨之刑,当真残酷到令人发指。
谢六郎的四肢关节处,皮肉被尖刀利开一刀半指宽的口子,深可见骨,再在骨头上抹上蜂蜜,放出蚂蚁去啃咬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样残忍骇人的刑罚,一般人根本抗不过去,而从谢六郎的伤口上看,他竟是被反复行刑的!是以,应恨不得即刻将燕士良千刀万剐!
江秋意却摇了摇头,下令道:“城外的江水从原先挖好的沟渠缓缓排泄,等江水全部流干,将没死的燕军抓起来,令人去将燕士良押过来,绑在城头上,让他好好看看城楼下的尸体,传令下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绝不能让他死咯!”
尽管对这个命令十分的不解,可应还是毫不犹豫的转身执行去了。
“监军大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心已乱,实在没有办法掌军了。”江秋意说这句话的时候,给谢六郎治伤的老军医正红着眼眶不住的摇头叹气,抬眸看了看将军夫人,一脸悲痛却欲言又止。
司徒律津知道,她此时此刻整颗心都在谢六郎身上呢,说实话,她能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实属难得,漫说是女子了,就算是堂堂七尺男儿,也没有哪个能如她这般镇定自若的精心筹谋了一切。
他到现在还有点恍惚,对这突如其来的胜利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就赢了呢?
他们明明处于劣势啊!大将军被俘,连失两城,可今日,平遥城一战,大秦竟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全军覆没,燕清柔带过来多少兵马,就死伤多少兵马!
此战之后,大燕十年间都元气难复,这三国鼎立的局面已经被打破了,此后数十年间,大燕只怕只能作为大秦的臣属之国存在了。还有被梁王带走的十万禁军,有了应那段时间的卧底斡旋,已经全数归降,重回秦军队伍。
这桩桩件件,竟全都得益着那跪在夫君身边哭成泪人儿的小女子身上!
第449章燕之十户无男丁(三更)
谢门有妇,慧绝天下,神鬼莫测。
平遥城外,引惶惶天雷而击之,焦尸万里,燕之十户无男丁。
这样的童谣,在短短几日之间,如瘟疫一般传播开去,不管是老秦,还是大燕,百姓们口耳相传,相对于老秦人的得意骄傲,燕人则是胆寒。
如何能不胆寒?
燕士良在战场上厮杀了数十载,怎样的尸山血海没见过?可,可,他被绑在城头上,那烧焦的尸臭味几日不散,全都充彻在鼻息间,即使你屏住呼吸,还是控制不住那味道往你鼻子里钻。
入目是横七竖八的燕军尸体,黄金色的铠甲已经烧成了乌黑色,几乎和尸体融化在一块,一具具的尸体就跟那灶台下还没有烧完的柴火似的,焦黑焦黑的,头一天还冒着白烟……
秦军倒是不像他们虐待谢六郎似的虐待他,折辱他,可却将他绑在城头上,逼着他一瞬不瞬的去看自己同袍的尸体!杀人诛心,燕清柔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跟谢夫人这一招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燕清柔折磨的是谢六郎的身体,而江秋意,她要的是燕士良,这个大燕唯一能领军打战的将领,从心底里胆寒,诛灭他的斗志!
一个吓破了胆的将军,就是好模好样的还给大燕,又有什么用呢?
第三日,江秋意下令释放燕士良,令他带领燕军俘虏清扫战场,带走他们燕人的尸体。
而应,则押着燕士良,让他一点点的将燕清柔,他们大燕的尊贵的公主,那一滩肉泥,一点点的从地上捧起来,由使臣押解,送往燕都,亲自交给燕主!
长安已经派人过来继续战后事宜,江秋意如今的全部重点,全都放在谢六郎身上。
旁的都好说,皮外伤,可是那噬骨之刑留下的伤却不是那么好治的,即使治好,只怕往后岁岁年年,刮风下雨,他的关节便会让他疼的痛不欲生!
江秋意这几日几乎流干了她这一辈子的眼泪,一直到谢六郎终于睁开眼,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若是再将自己置身这样的险境,我便与你和离,谢六郎,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说罢,她一甩衣袖就走了出去,留下营帐里急的不能行的谢大将军。而江秋意只走出去几步,便再也走不动道了,她蹲在大将军的营帐外哭的一发不可收拾,几近晕厥。
谢六郎没有醒过来之前,她也哭,只不过是无声的哭泣,每给他的伤口换一次药,就落一次泪,每灌他喝一口苦汤药就落一次泪……可她不敢哭出声音,其实她甚至连眼泪都不想流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眼泪就那样哗哗哗的流下来。
他醒了,没有生命危险了,江秋意这才再也忍不住的痛哭了出来。哭到失力晕厥,任由人又抬回大将军的营帐里,谢六郎总算是见到了她的秋娘。
她脸色苍白,原本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失去知觉了却整个人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全身瑟瑟发抖,看起来害怕极了,昏迷中,还在低低的抽泣,嘴里偶尔心惊胆战的低喃一句:“六郎,别死……”
谢六郎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秋娘,上一次在土城,自己身受重伤,虽知道她也是这样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自己,可醒过来的时候她虽然脸色不佳,精神头却是好的。不像这一次,她真的绷不住了,自己差点儿死了,所以她崩溃了。
手,艰难的抬起,慢慢的摸上了她的眉眼。
她怀着身孕,不远千里的赶来,说是说想要在生孩子的时候让自己陪在她身边,可谢六郎知道,远远不止这一个原因。她知道梁王潜入长安,她害怕长安的局面失去控制而让自己腹背受敌,所以她情愿以身涉险,也想要在危难关头陪在自己身边。
然而自己呢?
谢六郎这一生,只流过两次眼泪,头一回是他阿爹下葬时,第二回他的秋娘发了高烧,而这一次,堂堂七尺男儿的眼泪里全是愧疚!
他一直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当年他参军时,可没有什么多么宏伟的目标,他只是想,改变自己的出身,让他的秋娘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看看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除了一次次的让她担惊受怕,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吗?
谢六郎趴在江秋意耳边,一字一句,哽咽着说:“秋娘,你别怕,以后我再也不去打战了,咱回家,我就在家陪着你和孩子,哪儿也不去了,你别怕,别怕……”
他的话,像是一记安神药,江秋意听了之后,总算不那么瑟瑟发抖了,慢慢的,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可没等得及谢六郎伤势痊愈呈书长安,长安的封赏就下来了。
秦军大胜,谢六郎被封了一等忠勇候,江秋意也成了一品诰命王侯夫人,就连六郎娘,谢三姐,也都受到了诰命封赏,一时间,谢江府成了大秦最炙手可热的大功臣!
皇上甚至还在长安城大兴土木,为谢六郎建造了忠勇侯府,传言,陛下亲笔题字:“大秦国柱”,四个大字,由匠人不眠不休的雕刻在一块高三丈,宽一丈有余的石墙上,只等着大将军凯旋归来,陛下将亲自为忠勇候府这题字揭幕。
举国欢腾,三军庆贺,谢六郎手里归隐田园的辞呈便递不出去。
于是江秋意知道之后就日日板着一张脸,虽是依旧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眼睛却从来不正眼瞧他一下,别说笑脸了,连话都不肯跟他多说一句。
老军医最近最头疼的事情便是每日去营帐里给大将军复诊了,总是能见到大将军舔着一张笑脸,没羞没臊的跟将军夫人撒娇耍赖求安慰。可将军夫人呢?面色如常,该干嘛干嘛,全当是大将军是在放屁,压根都不带搭理他一句的,连眼皮子都不给他抬一下!
这就尴了个尬了,营帐里的气氛啊!简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