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的怎么样了。”
罗家和站起来道,
“都好了,温作家在晋省看见了沽市关注的这篇文章,也早早的给我们写了信,我们现在该有的都全了,只差等周一来了。”
杨主编忍着怒气点了点头,
“这次一定要给沽市关注一个好看,想踩我们上位,也不看看踩的是台阶还是地雷!”
沽市最近可谓是好戏连番上场,沽市市民最近可谓是看的眼花缭乱。
先是沽市关注公开开怼红星杂志,指责对方不择手段刊登资本主义作品,又斥责温知秋思想败坏。
紧接着,红星杂志就在新一刊杂志中,不仅大手笔的连出五章《大惠山》,一举连载到第十章,更是把“江云山”之前发表的文章原模原样的附在了第八章后面,以表自家的大气量和清白。随后,又在其后紧接着落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八个大字。
相比于江云山在文章中疾言厉色、痛心疾首的指责质疑,红星这八个字可谓是温柔体面的多。
可事实上,明眼的人都看的出来,红星这是往沽市关注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大惠山》已经连载到第十章,从卫华和他的军团失守江宁城,未婚妻惨死在卫华眼前,写到卫华中弹昏厥,被仅剩的亲卫一路背着出逃,路遇护送学生回大惠山的八路军,凭借卓越的军事判断和狙击能力,帮助十几个八路军歼灭了几十个装备火力远胜于己的戰国军人。
先不说红星这次大手笔看的多少读者大呼过瘾:
不仅被卫华卓越的军事才能和精准的敌我情况判断深深折服,连着两场战斗看的是心潮澎湃、心惊胆颤、惊心动魄,做梦都是虚弱的卫华看见戰国军人时的满目狠色和镇定沉着;更有多少女性为未婚妻开枪自尽于卫华面前,只为断了卫华中弹也要来救她的心思而哭肿了双眼,就连不少男性也是不禁为未婚妻的深明大义、勇敢深情湿润了眼眶。
读者们纷纷寄信去红星杂志请求下一版也能继续像这次这么痛快的一下放出来五章。连市长家的千金都亲自跑到了红星询问有没有《大惠山》的存稿。杨主编面对这么一尊大佛,当然爽快的将手头所有的存稿都印了一份双手奉上。
其余人自然没有这么幸运,但哪怕没有得到任何明确回复,也阻挡不了他们心中如火山一样喷涌的激动。
几个好友一起,或是同事家人等等,探讨猜测着卫华是不是从此就要加入红党,和大惠山的独立团一起投身战争,又一起为卫华的未婚妻再深深扼腕叹息一场,痛哭过后又就着卫华以后会不会孤独终身,要不要再给他安排一个妻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江云山曾经在信中质疑温知秋对我党忠诚的话早就被读者抛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除了这次的大手笔,就是结尾处单单这八个字,也颇有点东坡和和尚的意味。
心中有佛,眼中看什么都是佛。
心中有资本主义,自然看什么都是资本主义了。
沽市关注被红星这手反将了一军,也是气的不行,跟当初杨主编的心态也差不离。
于是又在新刊上揪着温知秋作品体裁和题材转变太快说他“急于求成”“不踏实”云云。
红星杂志自然不肯让这盆污水泼到杂志的摇钱树身上,也紧接着回怼回去,用“追求更好的自己,尝试更多的领域”“人不应该原地踏步不思进取”反讽沽市关注。
两家大杂志彼此角力甩锅,读者们反都拍手称快,恨不得这样的事情再来他个三五件,说不定《大惠山》就能一路加更到结局了呢!
但是这些就和温向平一家没什么关系了。随着天气渐渐转冷,温向平也正式进入到了复健阶段。
每天早晨,温向平在妻子和孩子们的陪伴下去医院,然后在陆珏之的指导下做康复锻炼,运动恢复踝关节。
但在夹板绷带刚去掉的时候,温向平还离不开拐杖,左右脚吃重并不平衡,走路之间一瘸一拐十分明显。
感觉到左脚的力不从心和笨拙迟钝,温向平暗自苦笑,面上却也不敢泄露太多情绪,只怕让母子三个担心。
复健是为了让功能受损的踝关节尽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要通过适当强度的运动解除僵硬和丧失的功能,这无疑是极痛的。每次去不过一上午,明明是大冬天,温向平总能发出来一身汗。
第41章
自从温向平开始复健以后, 苏玉秀就把食堂的活儿辞了。
其实苏玉秀一开始本来是想只把中午的班取消了, 但刘师傅有点不高兴,
“哪儿能愿意上了就上两下, 不愿意上了就不来呢, 这是医院又不是你家。”
苏玉秀自知理亏,又想到最近正在复健的丈夫, 干脆就把活儿辞了,全心全意的陪温向平复健――毕竟她从乡下跑到城里来就是为了温向平治伤,可不能本末倒置。
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刘师傅悄悄的松了口气。
温朝阳和甜宝一开始还陪着温向平去医院复健了两天, 后来温向平就不许了。
温向平又不是孩子, 做什么都要人把手头事儿放下陪,于是让两个孩子每天上午待在家里头读书, 完了去楼下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一会儿,他和苏玉秀也就差不多回家了。
只是,温向平的复健之路却不怎么顺利。
每次丢开拐杖, 身体的左右重心就会不稳, 走起路来必定一瘸一拐,姿势怪异得很, 跟正常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而复健的结果又常常是, 做上半天关节活动, 练习上半天走路, 温向平走起路来也不能像往常一样, 速度身姿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不敢去看, 更不用说像陆珏之说的“恢复到接近正常人的水准”。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可温向平有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暴躁和锻炼上半天的无效,一次两次不要紧,一天两天不要紧,可一星期两星期过去了,虽然比刚放下拐的时候好一些,走起路来却依旧身体摇摆,比之他从前的健步如飞,身姿挺拔,丑陋的仿佛不是他。
更令温向平心惊的是,他似乎,渐渐的开始忘记原来的自己是怎么走路的,而开始更加习惯于现在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法了。
素来平和的温向平,终于开始忍不住暴躁烦恼,甚至…
厌恶现在的这个自己。
温向平知道这种心理状态是病态消极的,于是拼命的自我调整。首先要做的一点就是避免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苏玉秀,尤其是两个年幼的孩子。
于是,温向平强迫着自己去医院去做复健,强迫着自己心平气和,甚至强迫着自己不去拿拐杖。
苏玉秀心细,自然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
温向平近来面上的笑少了,也开始渐渐写不下去东西,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左脚看。在夜深人静,母子仨都安眠的时候,会把写了半天的纸猛地揉成一团狠狠的砸在地上,气息不稳的喘着粗气,等平静下来后,又把纸都扔进垃圾桶,销毁证据。
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的苏玉秀心里又急又忧。
温向平甚至让她把拐杖丢了,丢的远远的。然后每天一大早,在众人都还在睡梦中,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就一瘸一拐的出了门。从公租房到医院虽然不远,却也有一定距离。
温向平不接受妻子的搀扶,也拒绝拐杖,一个人跟在苏玉秀后面,努力的走快走稳,走的像从前一样。
虽然往往是徒劳。
而在每天接受完复健后,温向平自己还要再撑着走一会儿,非要等到再走不动,人们也都午睡去了以后,才肯跟苏玉秀回家。
其实本来温向平打算自己去的,谁知苏玉秀把活计辞了,铁了心要陪着他,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带累的妻子在身边小心翼翼。
甜宝还在一个不知事的年纪,温朝阳却向来早熟,也发现了温向平近来的沮丧压抑,时不时坐在写字台前发呆,或是坐在窗户边看着外头发呆。
温朝阳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拉着甜宝在一边嘀嘀咕咕,在得到甜宝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后,两人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不同于苏玉秀的小心翼翼,温朝阳往往拉着甜宝大大方方的坐到温向平身边。
要么是甜宝抱着温向平撒娇耍痴哄他开心,要么就是温朝阳自己假装复习,捧着温向平买给他的那本《老人与海》围绕着“人可以被毁灭,却不可以被打败”前后几页来来回回的读,或者把温向平以前给他们讲过的坚持、乐观的故事拿出来讲。
温向平怎么看不出这是两个孩子关心自己,暗叹自己还是影响到他们的同时,心里也不禁温热。
他一个成年人,一个有两辈子的成年人,怎么还不如两个孩子呢。
苏玉秀在温向平复健以来也从来都是带着笑,相信的看着他,似乎根本看不见他怪异的姿势,只说,
“才没锻炼了几天,这点时间还不够蒜瓣发芽呢,哪儿就能这么快出结果。”
甚至还专门拿了个小碟碟泡了七八个蒜瓣,说,
“等这些蒜长出来蒜苗的时候,咱们肯定就恢复好了,不信你且看着。”
温向平看着苏玉秀捧着一碟蒜,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的看着他,忍不住将妻子紧紧的搂进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在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支持鼓励下,温向平逐渐平静下来,不再过度走路伤害脚腕,也不再避讳在人多的时候出现在街上院里。偶尔遇见隔壁的邻居诧异或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脚,温向平也能平静的回之以笑。
温向平后来也收到了来自罗家和的信件。
在信中,罗家和鼓励自己坚持复健,不要沮丧灰心,还表示十分期待等着和自己再次见面的时候,还能见到一个沉稳自若、谈笑风生的温向平。
在复健的第五十七天,温向平已经跟前一个月大不相同,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他的左脚是受过伤的。
虽然一走快了,左脚的不吃力还是会表现出来,也基本不能跑起来,但跟五十天以前的一瘸一拐相比,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当看着温向平带着笑意从墙边一步一步稳健的冲自己走来,苏玉秀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喜极而泣,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那个像以前一样温文尔雅,甚至要更加温润的男人,挪不开视线。
甜宝直跟在温向平身边跑来跑去,清脆如铃的笑声在室内复健间响起,连温朝阳也笑得开心极了,紧紧牵着温向平的手,一路走到苏玉秀面前。
温向平用空着的手紧紧握住妻子微微颤抖的手,笑道,
“走吧,我们回家吃午饭去。”
甜宝也连忙凑上来紧紧抓住哥哥的手,闻言问道,
“今天中午吃什么哪?”
温向平看着妻子,笑得如沐春风,
“蒜苗炒肉怎么样――”
……
苏玉秀已经不算是医院的职工,公租房自然也就不能再租,之所以在温向平复健的这些日子还能住着,是因为她之前一次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眼下既然温向平脚已经好了,眼瞅着又马上要过年,温向平和苏玉秀就打算带着孩子回大河村去。
过年该屯些好吃的好喝的,衣服也该做新的了,乡下买东西不方便,温向平就在回家的前一天带着妻儿跑到了百货商城扫货。
或许心里头舒畅了,胆子也就大了,苏玉秀这回没再紧巴巴的握着钱不敢花,甚至把罗家和之前送来的票一股脑全带了过去。
温向平要给一家六口一人扯两身衣衫,苏玉秀就笑眯眯的跟着挑花色。温向平又给每人都买了副手套买了条围巾,苏玉秀就帮着比划尺寸。
甜宝站在卖糖的地方巴巴的看着糖,苏玉秀就一种糖抓了一把――俩孩子最爱吃的大白兔干脆买了两斤。
温向平也不心疼钱,反而因为妻子终于肯花钱而开心,带着妻儿在商场里逛来逛去,看见头花就给母女俩各买了几样,看见有用鞭子抽着玩的陀螺也给温朝阳买了一个。
像九连环和积木这种益智类玩具,温向平自然也是爽快的掏了钱买回家,又给温朝阳买了几本书,等着接《老人与海》的空档。
两个孩子欢喜的不行,苏玉秀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想买啥买啥,完全不考虑价钱。
在经过一个小柜台的时候,苏玉秀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柜台里面摆着好几盒雪花膏。
雪花膏村里只有赵队长家的刘婶子才有,听她说,冬天的时候冷,风刮的伤脸又伤手,手上和脸上只要扣一点雪花膏这么一抹,立马就不怕冻了,皮肤摸起来不但不糙,还滑滑的跟鸡蛋似的,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想到自己粗糙的手和脸,又想想丈夫细皮嫩肉的模样,苏玉秀抿了抿唇,勾了勾耳边的一绺发,不好意思的说道,
“向平,能不能――我想买盒这个行么?”
柜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瞥了一眼一家四口,又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毛衣。
温向平见妻子喜欢,自然二话不说,
“麻烦给我拿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