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室里没人说话,一片安静,零碎的窸窸窣窣声被加倍放大。虽然背对着,程心却似有后眼,能知道郭宰脱到哪个步骤。
之后“锵”一声,大概是他的皮带扣甩桌面上了,再来就是扬抖衣服的杂音。
程心悄悄转头,往后看,见霍督办将扔在桌上的衣服一件件翻查,连暗兜都不放过。
桌边,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的郭宰,牛高马大却含着背埋着头,缩站在一旁,无地自容。
光溜溜的他身躯是白净的,可腰腹腿部有明显的一滩滩的红印,像有什么从上面撕扯下来,留下痕迹。
程心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
她迅速收回目光,面壁吐气。可郭宰那副模样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原本尚算冷静的心窝一下子起了潮涌。
郭宰身上的红印就是铁证。
她知道,郭宰知道,霍督办也未必不知道。
在这个搜查室里,被脱光衣服搜身的除了郭宰,还有她。
程心往前倒,额头抵住冰冷的墙壁,闭上眼,对周围的一切不敢闻不敢问。
时间很漫长。
直到听见郭宰痛苦的低叫声,她才惊醒般转过身。
霍督办一手钳住郭宰的肩膀往墙壁死按,一手揪着他的头发往后撕扯,恶声问:“货藏哪了?藏哪了!”
郭宰仰着头,痛得呲牙,“……无……我无!”
“无?你当我们是白痴吗!”霍督办使力揪他头发。
程心慌了,想阻止,却无从下手,只能急道:“你搜身就搜身,怎么可以打人,有理吗!”
“我有打人吗?”霍督办瞥她一眼,起脚踹向郭宰的腿窝。
郭宰的腿吃痛,往地屈跪,人矮下去半截,霍督办揪着他头发往上拎提,痛得郭宰湿了眼睛。
“霍泉你别太过分!”程心也急红了眼。
“我过分?看看你交的是什么狐朋狗友!就专做偷鸡摸狗的事,见得光吗!你喜欢跟这种坑渠里的人渣交朋友?”霍泉的语气越发阴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猜你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程心表情僵住。
“我无!我无做!”郭宰大喊。
霍泉将他的侧脸压向墙壁,当抹布般往墙一擦,郭宰顿时感觉脸部皮肤撕裂灼痛,“啊”了一声。
霍泉:“你当我们几十支监控是废的?你老母!”
他抬脚对郭宰的腿窝又是一踹。
程心回过神,急乱了,不管够不够力,伸手就去拉霍泉的手,“你别滥用私刑!我们配合你的搜查,现在搜不出问题,你应该马上放人!”
“放人?”霍泉看向她,冷道:“我还未搜你呢!”
程心怔了怔,尔后镇静地说:“可以,找个女海关来搜,我配合你们工作。”
“我们这里无女海关。”霍泉将郭宰扔地上,一步步逼近程心。
程心难以置信地往后退,“找个女的来!”
霍泉命令:“脱衣服!”
“你神经病!”程心后背抵到墙上,朝他怒骂。
“知道怕了吗!”霍泉瞪着她,咬牙呵斥:“谁给你胆子去包庇他的!”
“我无包庇他……”程心摇头否认。
“不关她事!不关她事!”郭宰爬起来,想过去程心那边。
“给我收声!”霍泉回头给他肩膀踹一脚,将他踹回地上,“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把戏?在通道上流连了足足将近一个钟头再去排队入境,临阵退缩,把货拆下来扔厕所了吧?你老母!”
霍泉转头厉视程心,指着郭宰对她说:“你看你的所谓朋友,做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就算了,居然还半途而废!他要是敢闯关,大无畏,视死如归,我还敬他两分,谁知他只是个懦夫!无勇无谋贪生怕死的懦夫!”
“狗屁谬论!”程心激动地驳回去,“我们只想奉公守法,悬崖勒马,到你嘴里怎么变成懦夫了?你颠倒是非!”
霍泉看了她一会,冷笑:“所以你认了?认了他走货,而你包庇!”
程心心里一咯噔,才知上当,立即死口咬定:“我无这样讲过,你少断章取义。”
“得,那就脱……”霍泉正接话,门外就来敲门声。
敲过两下,门被推开。霍泉脸色发黑,可见来人后,情绪全部敛起,恢复寻常。
进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同穿海关制服的男人,一个是程朗。
程心见到他,相当意外。她明明早就把他劝走了的。
制服男人熟络地搭住霍泉的肩膀,笑问:“什么特殊情况?”
霍泉跟着笑,“没什么特殊,只是怀疑走货而已。”
“啊?”制服男人望向程心,又看看坐地上的郭宰,“搜出什么没?”
“没。”
“哦,那该放人了吧?”
霍泉笑了出声,“我正有此意。”
他看向程朗,笑问:“你是她哪位?”
程朗明白他的意思,“我是她师兄。”
“啊,师兄……”霍泉轻轻念着,仿佛在掂它的份量。
“没事就快走,别占着搜查室了。”制服男人说了一句。
程心意会,拿过桌上的衣服帮郭宰挡着。
制服男人勾住霍泉的肩膀往外走,边走边低声交谈。程朗也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程心与郭宰。
程心蹲在郭宰跟前,一声不哼给他穿衣服。
他头发有如杂草,右边脸像被猫爪抓过,留下几道擦破了皮的血痕。
十分钟后,他俩出来。
彼时霍泉已经不见人影,只剩制服男人在边抽烟边与程朗聊天。
程朗向程心介绍:“这位是我们的李师兄,当年管院的学生会主席。”
李师兄哈哈乐:“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也不过是个混饭吃的。”
程朗笑他:“混饭吃能混成罗湖关口最年轻的督察么?谦虚过头就是炫耀了。”
李师兄笑着摇头:“得得,少给我戴高帽,你也知道行行都有规矩。我们这里每年都进新人,新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像刚才那位,出来不到两年就连升几级,前途无量,说不定明年就爬我头了。”
程朗感慨:“都不容易。”
李师兄:“还是你舒服,留在学校里悠哉游哉的。”
程朗笑:“这回真是麻烦你了,今晚我请客。”
李师兄见鬼似的:“不不不,我好不容易今晚没有应酬,答应过要回家陪孩子的,你千万别害我被嫂子骂。”
程朗一笑置之。
李师兄看向程心和郭宰,将俩人细细打量,笑道:“小师妹,年轻人,人生苦短,享乐都来不及呢,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行差踏错。一个人的运气是有限的,但牢里面的床位是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