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那天,宫里戒备森严,除却非常之地,必定三五丈内就有人看守,怎会叫淑妃消失半个时辰不见踪影?同样的,本宫叫秋水去查她三天里的动作,却全然没有消息。你说说是何故?”说到此处,郑氏起了玩儿心,用扇子点了点落霞的脑袋叫她猜猜原因看。
落霞显然苦恼极了,她用手抠了抠额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反问道:“因为……她特意隐瞒了行踪?”
郑氏对落霞的答案显然还算满意,她弯起嘴角,轻轻颔首继续说着:“淑尤可算是盛宠尤荣,这些年什么忌讳她没犯过,这么猖狂行事目中无人的贱胚子,却藏着掩着,可不是有问题……”
“娘娘睿智。”秋水同落霞听完这一席话,顿时豁然开朗。
郑氏又想起她吩咐的另一桩事情,问秋水可有进展。
秋水面上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说:“合欢殿的人嘴都严的很,奴婢想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撬开其中之一。这些人好似都对淑妃颇为忠心。”
郑氏听了她的话,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忠心?哪有什么真正的忠心,不过是背叛的代价还不够大。”
“用些手段,钱财,威胁都没有关系,哪怕见点血也无事,只管把人拉过来就是。”郑氏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叫秋水听得不寒而栗。
“是,奴婢明白。”
“娘娘,那边送来的东西,您……您准备什么时候用?”落霞见秋水的事儿已经说完,试探着提了自己的疑问。
郑氏不做声,懒洋洋的站起身来,随手将团扇一丢掷在地上,两脚先后抬起甩了甩,动作十分不端庄的踢掉了脚上的鞋袜,赤足踩在了地面上,微凉的触感叫她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她又伸手举上头顶将绕着发髻的七宝珊瑚簪利落的拔出,一头光亮的青丝倾泻而下,铺满后背遮住了她素兰织锦宫装后绣工复杂的凤鸟弄云图,只看见逶迤拖地的裙摆随着步子朝内殿里移去。
待她迈着莲步走到软塌前,潇洒的一个转身带起裙摆坐下,然后侧躺上去单手撑额,又将一双玉腿收与榻上,风情万种的样子甚是少见。
郑氏闭上那双饱含华彩流溢的美眸,红唇勾着半分诱惑半分寒意,才微不可闻的开口,更像是自然自语似的说:“本宫可不用,自然会有他人来用。”
☆、第 53 章
翌日清晨, 外头的晨光已经透过刷了金漆的雕花窗柩照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淑尤柳眉微蹙翻了个身,似乎是觉得不大舒服,懒洋洋的伸手唤了人进来。
“娘娘可是要起了?”宫人小心的撩开里间的翠玉珠帘, 尽量不让它碰撞出太大的响声。
床上的淑尤侧着身朝里面躺着, 美目微睁,语气羸弱:“去把冰搬进来。”
宫人听了后有些为难的说:“娘娘,圣上今晨临走前特意嘱咐了的,除了正午日头毒辣, 其他时候都不许娘娘用冰,怕伤了您的身子。”
淑尤闻言睁开了双眼,表情有些冰冷, 她也不再在床上磨蹭,玉手掀开被子,身上海棠红的纱衣隐约透着里面赛雪的肌肤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她坐在床上,一手托着下巴, 一手的玉指绕着一缕乌发, 看着宫人冷笑:“哼,你倒是个听话的。”
宫人听见那声冷哼, 吓得立马跪了下来伏地讨饶:“娘娘赎罪!是奴婢多嘴!”
淑尤把双腿从被子里挪出来,踩在地上站了起来,感受着从脚底往上钻的凉意,仿佛整个人都舒服了一般极是自在,她动了动脖子, 走过跪着的宫人身边,问了一声:“红一红二呢?”
外间的红一和红二听见淑妃的传唤,忙不迭的快走进来。
淑尤走进净室,声音从里头传出:“叫她下去再好好学学我宫里的规矩。”
刚刚里头的动静红一红二是听见的,自然知道这宫人是犯了什么忌讳,红二生怕主子生气,叫人进来把这宫人的嘴堵上就拉了下去。
一阵阵水声从净室里传出,可红一红二却没人敢进去服侍,等淑尤自己简单的将身子简单擦洗了一遍后,才披着罩衣,依旧赤着双足从里头走了出来,她里衣的衣襟敞开,发梢上还滴落这水珠。
她坐到妆奁台前的小凳上,一旁的红一忙拿着棉巾替她擦拭沾湿的发梢,而红二则拿着绣鞋蹲下身替她穿上。
“娘娘怎的又这般任性,虽然天热,也还是要仔细受凉了。”红一想着先前那个宫人的事儿,说话的底气稍有不足。
淑尤知道红一是关心自己,可依旧不以为然的样子:“约莫是小时候在雪地里待久了,着实怕热的很。”
红一多少是听说过主子的身世的,这会儿听她自己提起,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就闭口不言,只拿着篦子替她梳头。
“宫外怎样了?好几天没听你们提起了。”淑尤的手时不时拨弄着台上的剔彩菊花纹盒,挑拣了一支坠东珠的金步摇出来,语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感觉到红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眼略带警惕的看着妆奁镜里的红一追问:“怎么了?”
红一垂下眼,放下手中的篦子,一边替淑尤盘头一边回答:“回娘娘,没什么太要紧的,不过是宋老太爷同老夫人一道去了趟姜府。”
淑尤放松了下来,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黑眸含光。
“想来是去同姜家谈亲事的吧,怕是他自己心里定是极不愿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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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建威将军府里原本一家三个未定亲的子女,也不知是怎的叫月老给看上眼了,今年才刚刚过半,就接连定下了两门亲事,且都是滔天富贵的人家。
这姜家老大虽说是尚长公主要出府住的,可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是知道这长公主和姜修能算得上是几分青梅竹马的情意,而长公主在圣上的宠溺下又跳脱的很,怕是以后被姜修能吃的死死的就算要搬回姜家都不无这个可能。
而姜家女呢,虽然没能进宫当上贵妃,可右相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且贵妃再尊贵说起来也至多是个贵妾,再怎样也越不过上头的皇后,更何况宫里还有一个独得恩宠的淑妃。
真要仔细说起来,哪有嫁进右相府当一堂堂主母来的风光。
虽然那夜姜正则同宋景行在寿宴上的闹剧也是传了出来的,可架不住这是文武两员高官家结亲啊,而宋府往日里又是油盐不进的。
是故外头那些人家非但没有因为姜思之没能进宫而疏远姜家,反而多的是想着通过姜家来搭上宋府那条线的人。
这便让每日里来将军府登门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而那些赏花赏宝各种宴席的请帖更是雪花一般的递过来,叫管家忙的苦不堪言。
而将军府里的老老少少也都不轻松,姜修能要娶的毕竟是长公主,凡事都是有规制在的,出不得半点差错,自从圣上赐婚下来,钟氏就开始忙着给儿子准备着给公主府的聘礼。
昨日姜修能终于带着八十八台聘礼带着人一路吹吹打打的送到长公主府,而宫里头圣上对长公主加封的旨意也刚好送来,晋封周栩令为永安长公主,加封至千户。
钟氏好不容易将儿子这边下聘的事儿给弄完了,今晨才准备想好好歇上一歇,等明儿再开始替女儿操办起嫁妆,就听见外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的样子。
这些声儿整整穿过偌大的将军府传了进来,却叫准备好生清净一天的钟氏微微敛眉。
才刚准备唤人来问问外头的情况,就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喘的话都说不清楚,让钟氏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算听了个明白。
“夫人!夫人!宋……宋府……来人下……下聘了……”
钟氏扶着陈妈妈一下子就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才陪自己用完早膳的女儿。
姜思之今日也正巧穿的喜庆的很,一身石榴红牡丹团花的褙子,下边是一袭洒金绣并蒂莲繁花枝的八幅湘裙,头上一对红珊瑚嵌明珠的簪子,小巧的耳垂上垂着琉璃耳珰。
再看她娇美精细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叫华衫珠宝衬的,两腮含羞带怯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却已经有了少女情窦初开那般的娇韵。
钟氏面色疑惑的神色问女儿:“他今日来的事儿你可知道?”
姜思之听见管家的话也是臊的不行,红着脸摇了摇头,声细软糯的说着:“女儿不知,那夜之后女儿不曾与他有过联系。”
也免不得钟氏怀疑,这纳征之期应是两家之前商量好的吉日,女方这儿也应当是有人迎着才不算失礼,而且今儿离之前同宋老太爷夫妇商量好的日子还有近十日,这么突然就来下聘,也当真是唐突的很。
可这会儿钟氏也顾不得埋怨这准女婿,得了女儿的否定后,便正了正衣衫,嘱咐女儿在厅里待着,又叫小厮去把父子三人叫出来,便带着陈妈妈和管家先去看看。
因着要准备同长公主的婚事,周煜特意许了父子这几日在家不必上朝。这外头的动静大,这三人本就打算前来看看,又遇到正要是去请他们的小厮,得知是宋府来下聘,也都是大惊失色的往后院的正厅里跑。
就看到姜思之乖巧又窘促的正站在门口,不出意外的,姜正则上去第一件事儿也是询问女儿可事先知晓宋景行今日要来下聘的事儿。
待得了女儿的百般保证后,姜正则的脸色可不好看的很。
这做妹妹的婚事是不能越过大哥的,昨日长子才给长公主下聘,今日这臭小子就出尔反尔毁了他们长辈间原先定下的好日子,委实太失规矩了。
哪有这般猴急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简直是胡闹!”姜正则被气得不轻,也准备出去瞧瞧,胳膊却被一双小手拉住。
他转头就见自己乖女桃腮绯红,也不敢看他,小声的唤住自己:“爹~你别生气。”
姜正则的大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放软了口气安慰她说:“乖宝莫忧,这下聘乃是大事,爹爹定是要去看着的,你且在这儿安心等着。”
说罢,他叫小儿子留在这儿陪着女儿,叫上了大儿子同自己一同前去。
等姜正则和姜修能到前头时,这第一台聘礼已经随着下聘而来的放炮声抬进了前院的院子里。
宋家下聘的阵仗弄的也是声势浩大,引得外头乌压压得一片皆是闻声而来看热闹的。
就见将军府的大门外长长的队伍行进着,一抬抬绑着大红绸带的聘礼穿街过巷的送进将军府内。
而在一阵霹雳吧啦叫人震耳欲聋的喜炮声过后,白蒙蒙的硝烟还没散开,就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后头陆续抬进来的聘礼已经将院子正中央的一片空地摆成红彤彤一片。
也不知是宋府心细还是但是担心来的突然叫将军府没得准备,竟还有一位唱官跟来,站在第一台聘礼边上拿着一张长长的礼单正在唱读。
“聘饼一旦,海味八式,三牲两对,聘金五千两金,一万两银,东珠一百颗,玉石琉璃嵌宝玉兰盆景一尊,蜜蜡海棠茶花盆景一尊……”
这管家带着人正理着已经送来的聘礼,约莫已经有三十台,而这时,本就人声鼎沸的巷子传来一阵骚动,引得姜正则和钟氏也下意识的往外头看去。
就听见呼啦呼啦几声翅膀扇动的声儿,紧接着看见一对灰白肥壮的大雁正左摇右摆的被赶了进来,而这两只大雁的身后不就是当初被姜正则赶出去已经月余未见的豹豹嘛。
据唱官所读,宋府一共已经送来了六十四台聘礼,要是说起宋景行的身份,这个数量也算不得多富贵,依着品阶也不过是刚刚好的样子。不过好在这送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实打实的宝贝,连带着几处田产地契,姜正则也还算是满意。
本以为这聘礼也已经送完了,却见后头依旧有人正抬着一尊金灿灿的东西正跨门而入。
等送礼的仆人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下来后,姜正则却是看的移不开眼,他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好转头求助自己见识广博的妻子。
谁能告诉他,这约莫三尺宽的通体镀金又嵌宝的莲瓣坐.台是打哪儿来的?
☆、第 54 章(捉虫)
钟氏面对丈夫询问的表情实则感到无奈, 因为她也实在是不知这是何物。
下聘的礼单上也没有写着这个东西, 抬来的小厮们只说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是送过来给姜家小姐摆弄着玩儿的。
她走到金莲台的旁边,绕着它走了一圈细细打量遍儿,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莲台怎的看着竟像是那寺庙里佛像的座下物。
钟氏又想到了上次与宋老太爷们一同来的弘一法师, 听说法师出家前曾是宋景行的俗家师傅,难不成这是自己的准女婿知道她喜佛特意给送来讨好她的?
可这么想来也不对啊,怎么只有莲台不见佛身呢?
钟氏一脸的不解,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露怯, 只笑着先收下了东西,叫管家登记在册,准备等晚上空了再去问问女儿是否知道其用处。
其实这镀金莲台是宋景行早在皇上赐婚前就叫人打造出来的, 当时何安也曾多嘴问过主子一句,却最终只得一记冷眼飞刀扎的他通体冰冷。
而负责叫人去打造莲台的暗卫们在私下也讨论过不少,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
“你说主子要这玩意儿干嘛使?”
“听说是要给未来主母的。”
“可这东西不能坐也不能睡啊……”
“谁知道呢,指不定主子是要把姜家姑娘供起来呢……”
直到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金莲台到底是何用处, 姜思之也曾问过宋景行, 可他却只是笑而不语。
钟氏看这莲瓣坐.台实在是做的漂亮精细,个头也实在不小, 最后便叫人去请了一尊菩萨像来坐于莲台上,供在了将军府的小佛堂里。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姜思之的眼角都已经褶出了皱纹,她才终于窥得了当年这个金莲坐.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