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可不算家务事。”太后马上纠正,“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趁着现在四下无人,不妨说说,哀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宜清长公主露出无奈的表情,眼珠子一转,“母后觉得,皇上他这段日子心情如何?”
太后仔细想了想,“除了政务上,其余时候看起来还不错。”
“那不就结了。”宜清长公主道:“自从那位不在,皇上有日子没这么畅快过了吧?如今有太子辅政,皇上又不常去后宫,就目前来看,倒也算风平浪静,既然没什么大事儿,那何必要急着立后呢?就让皇上多快活两日不行吗?”
萧太后直接给噎住了,“连你也这么说?”
宜清长公主当然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逾矩,先前还大言不惭自己一嫁出去的女儿不适合管娘家这头的事,可一出口,不仅管了,还连主意都给拿好了。“母后要听儿臣的心里话,儿臣便只能这么说。”
皇帝感恩她这位皇姐,她又何尝不觉得受之有愧,所以很多时候都想尽自己最大的力,能帮一点是一点。
在永隆帝和骆岚这件事上,宜清长公主保持中立,既不跟着萧太后排斥骆岚,也不十分赞同永隆帝专宠,在她看来,“专宠”这种事非但不会让那个女人享受到天下至尊无上的荣宠,还会将那个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对于被专宠的人来说,这是很危险的,整天活在四面楚歌的局势下,骆岚能撑那么多年,宜清长公主不得不佩服。
这一双儿女,还真是一个赛一个地想气死她才肯罢休,萧太后沉沉咽下一口老血,“哀家实在想不明白,骆岚那样一个祸国妖后,凭什么能得这么多人喜欢?一个皇帝也还罢了,就连脑子最清醒的宜清你也……”
宜清长公主想起某回皇帝在自己跟前诉苦,“母后可知道皇上为何偏在骆岚身上与您抗争到底?”
萧太后眉梢一挑,“莫非你还知道点什么内幕?”
宜清长公主叹气道:“您好好想想,从小到大,皇帝每天要做什么要见什么人要说什么话,且说那些话的时候该配上什么表情,是不是母后一手给提前给安排好的?”
“身为皇帝生母,权掌六宫的皇后,我有义务亲身调教未来的君王。”萧太后挺挺胸脯,说得理所当然。
“母后都是为了皇上好,这一点儿臣不否认。而他一直以来也很听话地在执行母后给他安排的一切,直到那个让他心慕的女子出现。”
提起这个,萧太后马上就来气,“作为帝王,最不该动的就是真情,尤其是当他把在意的女人与江山放在持平的地位上来衡量,那就更不应该了,且不管后世会如何评说,就论当下,百官的口诛笔伐,后宫女人的争锋相对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其实不是这样的。”宜清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母后一直以来都在骗自己。”
“你说什么?”
“父皇还在世时,母后一辈子都没能掌控他,不管是人还是心,所以母后把自己没能完成的执念强行扭到亲生儿子身上来,因为儿子最听话。
可以说,从皇上记事起,他就很听您的话,而母后也很满足于对他的完美掌控。
直到骆岚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皇上开始会和您顶嘴,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也开始学会了撒谎。
牢牢抓在手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母后当然会着急上火,所以还没见面,您就把一切过错推到了骆岚身上,认为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媚子,才多大点年纪就把皇上一整颗心都给勾走。
再后来,皇上为了以江山为聘娶骆岚为后,不惜顶着大雪跪在慈宁宫外,更是彻底恶化了您对骆岚的印象,但最终没能拗得过皇上,退一步以萧明汐入宫作为条件同意了他娶骆岚。
可即便是这样,母后对骆岚的那层芥蒂还是丝毫没有消减,事实上,都是您先入为主地认为骆岚是个‘狐媚子’,所以等她入了宫,再如何表现都没办法让您的心回暖。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而另外一部分,自然就是因为骆岚是您所有掌控之外的意外,您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存在,那会威胁到母后一直以来异于常人的掌控欲,所以您容不下她。
可若是撇去私人恩怨,骆岚她的确比母后您看中的萧皇贵妃优秀数倍不是么?她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后。”
“你…你胡说什么!”似乎是被戳穿了深埋已久的心思,萧太后有些气急败坏,脸色青白不定。
宜清长公主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毕竟太后才刚痊愈,若是因此气出个好歹来,谁都担待不起,可她哪想得到自家母后才刚大好就不肯消停,想想她那个从小就没得过一天自由的弟弟,还不是一般的心疼,“母后若非掌控欲强,为何才刚痊愈就提立后的事儿,您提就提吧,还偏偏不去找皇上商议,又想自个拿主意,这不是想再一次掌控他是什么?”
“宜清——”萧太后捏紧拳头,老死的一天她绝对都想不到自己一向珍视的女儿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哀家再有不是,你也不能这样说话,更何况,哀家并没有哪点错了,哀家作为皇帝生母,在立后这种事上,难道不该给他把把关吗?”
“母后,您已经贵为太后了,当好好颐养天年。”宜清长公主语重心长地道:“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自有人会去操心会去管,您想那么多没用。”
“你是想说哀家擅权?”
“儿臣不敢。”
萧太后气得要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说不是,你们一个个,都不盼着哀家好。”
这“不孝”的帽子扣得何其无辜,可是宜清长公主什么话都不能反驳,只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来。
“哼!你连自个儿家事都处理不好,还敢管到哀家头上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句话说得可就诛心了,宜清长公主那心里是一阵接一阵地扯着疼。
——宜清长公主虽然是萧太后的亲生女儿,可是她早已两鬓生霜,若是不计身份单看外貌,宜清长公主大有追赶上萧太后的架势,盖因萧太后只生过宜清长公主和永隆帝两个孩子,而宜清长公主却是生过五个孩子的女人。
女人只生过一个与生过两个的站在一起,从那张脸上就能看出很大区别来,总是多生过的那个会更加的显老,况且宜清长公主还生过五个,就算平素再怎么保养,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岁月的无情攻势,她老得是比较快,比她老娘当年还要快。
当然,生过五个孩子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宜清长公主的其中一个不省心的女儿。
原本那位也是十五岁被请封了郡主的,但因为性子实在不讨喜,惹了祸,宜清长公主担心牵连到皇族颜面,索性厚颜入宫请皇帝褫夺了那个女儿的郡主封号,最后是以普通身份嫁出去的。
出嫁两年,那个女儿给夫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会走路的时候高高兴兴带着来公主府小住两日,哪曾想那孩子一来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地,总之入府当天就不安生,一直哭闹,请了太医来看也没个准确结果,都没捱到第二日,三更天就没气儿了。
婆家那头上上下下可就盼着这么个小孙孙,如今死在了娘家,谁能受得了?
纵使对方是公主府,那头似乎也打算豁出去了,都不等儿媳回去吱个声儿,直接让人把休书带到公主府来,让她一辈子别回去了。
自此,公主府与那头的人算是彻底结了仇。
宜清长公主为了这件事,不夸张地说急得一夜之间两鬓添霜,又是伏低做小又是亲自登门赔礼的,也没得到那家人半分好颜色,反倒是吃了闭门羹。
才想着不要就不要吧,女儿大归还怕养不活她?这又传出女儿失心疯的消息来,宜清长公主可谓是操碎了心,那段日子几乎都是以泪洗面度过的。
那个女儿虽然疯了,但好在平时不受到刺激的话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也不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来,宜清长公主到了现在才觉得自己是缓过劲儿来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被老娘以这种方式讽刺出来,当即噎得宜清长公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答这种话。
“慈宁宫的掌事嬷嬷就在外面,一会儿母后让她们送你回去吧,儿臣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宜清长公主站起来,那双眼睛里全是痛苦,原以为自己女儿遭了这么大的难,母后怎么说也会出言安慰几句,没想到安慰没听到,这事儿反倒成为生母拿来膈应自己的筹码,那可是她外孙女啊,真能开得了口。
“宜清……”太后也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说,暗暗恼了一下,“母后不是那个意思。”
宜清长公主没再说什么,蹲身告退直接出了宫,所谓恶语伤人六月寒,何况这还是生母,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什么做什么,还没个分寸么?都出口了才道歉,是不是她以后也能拐着弯的骂人然后在人家听过来的时候出口说声对不起就能抹去对对方的伤害了?
因为这件事,原本受邀要去行宫避暑的宜清长公主第二天就递了封私信给永隆帝,说身子抱恙,今年就不去了,来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