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将军指了指隔壁：“我记得隔壁老太太好一口猪蹄子汤。我看你做了不少，不如盛出一份给隔壁端过去，再来一份家常豆腐，凑两样我一块拿去。”
范无救：“嗯。”
家常豆腐很好做，范无救手又快，分分钟又做出了一份。五道将军不知哪里摸出来个特别老式的帖饭盒，看样子挺有年头的了。他刷了刷饭盒，把菜放进去，然后拿出个小锅，盛了一半猪蹄子汤。
周小韶拿起饭盒，自告奋勇要跟着一块走一趟，两人带着吃的敲响了隔壁院子的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染着浅绿色的头发，个子很高，长相清秀。他一脸的不耐，一开门看了周小韶和五道将军一眼，开口时声音略有些违和感：“你们是谁。”
周小韶没说话，只觉着这人有点没礼貌，也不耐烦摆出一副和善的脸，只看向别处。五道将军开口说话了：“我是隔壁的，记得老太太以前喜欢吃猪脚汤，今儿正好做了，分出点儿来给老太太尝尝。”
北方人老邻居之间都有这种习惯，大家住得近，曾经彼此的厨房几乎都挨着，住在同一个胡同里的人，一到了饭点儿谁家做什么菜都能闻出来。做得多了，分出来给邻居添个菜，都很正常。甚至有谁家孩子晚上大人来不及做饭，东一嘴西一嘴的，也就凑合饱了。
男孩子却是疑惑地看着五道将军，直至身后有人开口询问，他才盯着周小韶他们，扭着头往身后回了句：“说是邻居，来送猪蹄子汤？”
身后匆匆有人走了过来，是那位叫莫愁的中年妇女。
“哟是您二位，对不住，家里侄子常年不回国，不太懂事。”中年妇女笑着跟五道将军道歉，那个浅绿色头发的少年人让开了身子，一脸不耐地站在了一边。
周小韶轻笑一声，将手里的菜递了过去：“看得出来，该是不常回国。”说着，她眼神又往男孩子的绿头发上瞥了一眼。五道将军将手里的小锅也递了过去：“这个是猪蹄子汤，我记得老太太爱喝，还有这个，家常豆腐，做得不辣，也软和，适合老太太吃。”
中年妇女连连谢过，又留周小韶两人吃饭。
五道将军：“我们那儿饭好了，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两人便告辞离开。回到隔壁，周小韶还觉着好笑。
“隔壁家小伙子居然染了个绿头发，哈哈哈。”周小韶一坐下来，就跟妈妈说八卦：“那个莫愁阿姨说是她侄子，大概就是她哥哥的某个儿子吧。”
五道将军也坐了下来，点点头：“看来是他们家今晚上又凑齐了。唉，希望别再吵起来。”
范无救眯着眼，看着门口有些严肃。周小韶扭头去看，却只能看见黑漆漆一个大门。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一把把小咪捞到了怀里。
果然，门外头，期期艾艾站着那个腼腆的，青年模样的鬼。
“咦？您怎么来这儿了啊？”周小韶站起身来，走过去问道：“你三个儿女，还有孙子曾孙子都在隔壁吧，怎么来这儿了？”
青年腼腆笑了笑，有些惧怕地看了门里的范无救一眼，然后声音压得很低：“不想听他们吵架，本来想过来图个清静，没想到……那位大人也在。”
周小韶看了眼范无救，又看了眼五道将军，转脸笑着对他说：“你一不是恶鬼，二不是怨灵，怕他们干什么。”
青年哆哆嗦嗦地进了门，朝范无救搓了搓手：“是这位大人买了我家的院子吧？我得感谢您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
周小韶正要说些什么，妈妈拿着碗筷从厨房走了出来：“囡囡，你跟谁说话呢。”
周小韶立刻闭嘴，摸了摸鼻子坐了下来。小咪舔了舔嘴唇，在周小韶怀里打了个滚。
青年鬼躲在了一边，果然一副就想躲个清静的模样，见有人看不见他，也不再跟周小韶说话。五道将军佯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招呼着赶紧吃饭。
范无救舀了碗汤给了周小韶，让她先喝口汤尝尝怎么样。一口喷香的汤刚喝进嘴里，周小韶还没来得及竖起大拇指，隔壁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几人一脸无语地往隔壁方向看过去。
五道将军干笑一声，眼睛瞥了瞥蹲在角落里装蘑菇的青年鬼：“今天这吵得格外早啊。”
青年鬼蜷缩着身子，又把自己往角落里塞了塞。
没过一会儿，那边的声音似乎更闹了点儿，周小韶正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再喝一口汤，怀里的小咪忽然动了动，拿小爪子碰了碰她。
周小韶低头看过去，只见小咪没开口，却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爪子指了指她身后。
她扭头看了过去，顿时手里一抖，碗没拿住。在一碗滚烫的汤差点泼满自己大腿之前，范无救伸手一捞，汤碗稳稳当当落在他手里，一滴汤水都没滴出来。
周小韶身后，在青年鬼蹲着的角落那里，分明多出来了另一个鬼。
那是个中年妇女的模样，身影比青年鬼要清晰许多，周小韶甚至能看清楚她眼角的笑纹。她正温柔地看着青年鬼，似乎想要轻轻触碰他……
猛地，周小韶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刻把小咪丢了下来，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妈妈一时懵住，抬头喊她：“你干嘛去？”
周小韶没有回答，她只是快步走到了隔壁家院子门口，重重地敲打着隔壁家的门。
而门里，却吵得正欢。
“谁啊！”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开门的依旧是那个绿头发一脸烦躁的少年人。
周小韶瞪着眼睛，开门见山：“去看看你奶奶，她似乎有些不好！”
院子里，原本吵得正欢的一群人，谁都没在意周小韶的话，两个头发已经开始变得花白，却穿着体面的男人，正彼此瞪视着，谁都不让着谁。
唯独那位莫愁阿姨，似乎听见了周小韶的话，匆匆进了西边的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
片刻之后，哭号声尖锐而起。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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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走了，面容安详，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当他的儿女终于七手八脚带着她去了医院，医生却早已经无力回天。莫愁阿姨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老两口的两个儿子也是沉默着，脸上表情十分难看。
这毕竟是人家家的事情，周小韶并没有跟着去医院，只是回了院子，默默地看着老两口的魂魄……正腻歪着。
“死老头子，你果然等着我呢。”中年妇女鬼一脸娇羞。
“小翠，你干嘛这么早来，你还这么年轻！”青年腼腆鬼捧着对方的手，言语中带着一丝哀伤。
“还留着干嘛，不如来找你，咱俩还有个伴儿。”
耳朵里听着两个鬼旁若无人一般亲亲我我，院子里吃饭的四个人里，有三个一脸蜜汁沉默。
妈妈给周小韶碗里夹了一筷子土豆：“怎么这么老实？”
周小韶咽下嘴里的牛腩，无语地把蹭在她腿边的小咪踢到一边。
世界清净了。
“唉，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走了。”妈妈以为周小韶正为隔壁家刚才发生的事情难过：“不过小韶，你怎么知道老太太不对劲的？”
周小韶没说话，默默往嘴里塞土豆。
“啧，”妈妈把碗放下，有点担忧地摇了摇头：“你说巧不巧，你们刚送去一锅汤，人老太太就没了……”
周小韶干笑一声：“妈，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说老太太去世，跟咱们有关系一样。”
五道将军眉毛一挑：“我看啊，老太太就是被她那两个儿子给气的。你说，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几年不回家一趟，这老头子去世了，俩儿子在家为了点儿家产的破事，吵得要上房揭瓦。要我有这种儿子，我也得气得背过气去！”
“就是！可把我气的，要我还有力气，早揍得那俩兔崽子叫不动了！”中年妇女鬼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吓得周小韶手里一哆嗦，她低头一看，果然臭不要脸的小咪又蹭了过来。周小韶一翻白眼，拿了个空碗放了两块牛腩进去，放在地上给小咪吃。这黏黏糊糊老往腿边蹭的肥猫果然消停了，低头努力对付牛肉。
第58章
当晚十一点多，周小韶刚跟妈妈一人一片面膜，躺在床上等待睡意时，隔壁老两口的儿孙们，终于从医院回来了。
吵吵闹闹一大家子，一回来就闹得周小韶她们睡意全无。找了纸巾塞了耳朵，两人一直躺到十二点多才睡着。
老两口的魂魄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回了他们院子，进入梦乡的周小韶，总觉着这事儿还没完。
第二天一大早，周小韶从嘈杂中清醒，耳畔传来敲门的声音，还有邻里间吵闹的声音。周小韶叹了口气，起床扭头一看，妈妈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刷牙洗脸换好衣服，一出门，果然看见妈妈和五道将军，正在院子门口，不知道跟什么人说着话。
“怎么了？”周小韶走到院子里，问了正低头撸猫的范无救。
范无救摇摇头，声音里带了一点儿不耐：“像是隔壁院子的跟对门的吵起来了。”
周小韶：“对门？”
范无救：“昨天晚上他们太吵了，对门的一大早上班，跟他们家提了点意见，结果言语不和，吵了起来。这都吵了十来分钟了，也不知道对门的是不是上班要迟到。”
周小韶伸手撸了吧小咪：“老两口呢？”
范无救摇了摇头，周小韶也没在院子里看见那对老夫妻。
事情果然还没完，对门又吵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要上班的事情，骂骂咧咧走了，临走前指着隔壁院子，高声嚷嚷：“也不知道老莫家怎么就出了你们这种儿子！”
此时周小韶他们正在吃饭，一碗小米粥还没喝完，范无救忽然接了个电话。周小韶抬眼望去，见范无救的手机是她没见过的一个，她没多想，低头继续喝粥。
“不卖了？为什么？”范无救声音忽然高了一些：“定金都付了，怎么不卖了？”
周小韶一顿，抬眼看过去，只见范无救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烦躁：“见面说，我就在你们隔壁。”
说着，他就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周小韶问道。
范无救走回来坐下，抬眼先看了看正吃着小菜的妈妈：“隔壁老两口的女婿刚打电话给我，说院子不卖了。”
妈妈手里一顿，抬眼疑惑地看向范无救，又看了眼周小韶。
周小韶：“为什么不卖了？”
范无救摇摇头：“我让他直接过来面谈。”
妈妈把筷子碗往桌上一放：“等会，你们说什么？”
周小韶叹了口气，心想本来是个惊喜，没想到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她不知不觉有些烦躁，声音里也淡定不下来：“隔壁家院子，原本是他打算买的。”
妈妈张了张嘴，没说话心里先想明白了，她没再做声，端起碗来喝了口粥，忽然脸色又好看了起来：“咱总归有房子住，囡囡别皱着眉。”
周小韶点点头，倒是范无救有些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几人没等再说什么，隔壁忽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打头的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推开门进来了，估摸着应该是老两口中的老大，此时一看见范无救，指着他扭头就问老两口的那个女婿：“你说的要买房的就是他？”
女婿脸色难看，没好气地对老大说道：“对，你自己跟人解释，我没脸说。”
老两口的大儿子，今年也该将近六十了，但看起来保养得还算不错，虽然两鬓已有片片斑白，但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皱纹。他穿着体面，脸上戴着眼镜，眉眼间依稀与去世的老头子有七分相像。只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并没有老人家的那种温和腼腆，却是戾气十足。
“怪不得昨天忽然送猪脚汤来，我妈走得这么蹊跷，肯定跟你脱不开干系。你是不是为了买我家的房，要害死我妈？”大儿子眼下一片乌青，咬着牙，指着范无救高声喊道。
范无救脸色一冷，也不说话，只眯着眼看着对方。周小韶忽然觉着好笑，口直心快直接开了口：“放屁！”
妈妈拧了周小韶一下，眼睛看了看自己女儿。周小韶舔了舔嘴唇，知道自己在妈妈心里应该还是个乖宝宝，说脏话什么的……
她正尴尬着，没想到妈妈竟然站了起来。
“你们说话要有根据的，如果对你们家老太太的死有所怀疑，就直接报警。要是真跟我女儿男朋友有关，那该怎么办警察说了算，要是没根据在这胡言乱语，我们也不是软蛋随你们乱捏的。”
妈妈一开口，那个大儿子也似乎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毕竟杀人是大事，这可不是随便能拿出来污蔑人的。
“总之，”大儿子推了推眼镜，眼神游移开来：“老太太没了，我们家院子不卖了。”
范无救冷笑一声：“签的协议怎么说？”
大儿子脖子一梗：“什么协议？我不知道！”
女婿气得脸都红了：“莫忧啊莫忧，我平时叫你一声大哥，可你真不给老莫家长脸！那协议上也是你按了手印签了字的，你怎么就说不认就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