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侧着头,眼睛盯着屏风上的花纹,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如无的香气,他知道这股香是从哪儿来的,喉结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顾尔帮他将腰带系好,玉佩在腰间,这时才察觉两人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些,悄悄朝后挪了点。
薛怀舔了舔干燥的唇,径自去桌上倒了杯水灌下去,解了渴后方才出门。
冬日天寒,薛怀骑马的速度并不快,散步一般到了南香楼,恰逢饭点,楼里正是忙的时候,小二眼尖,薛怀刚一进门他就迎了上来,笑的如三月春花。
“二爷,您来了,楼上雅间请,方少爷,秦少爷都在楼上等您呢。”
薛怀上了楼,推开包间的门,方思远和秦逸双双看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可算是来了。”
薛怀撩袍坐在方思远和秦逸中间,神态轻松,“你们等我做什么,先吃便是了。”
“那怎么行,少了你我们这酒哪里喝的起来。”秦逸拿起一边的酒壶倒上酒。
右边那位穿着赤色华服,长相干净之人便是秦逸,不久之前娶妻的他满面红光,看起来心情颇好,薛怀饮下酒,问他:“家姐近来可好?”
“极好。”薛葵嫁给他有段时间了,两人因着青梅竹马的缘故,相处起来很是融洽,提到娇妻,秦逸忍不住扬起嘴角。
秦逸对薛葵一直情深义厚,薛怀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放心姐姐嫁过去,两人刚说了一句,另一边的方思远也接上来,“这点二哥定然不用担心,有你在,秦大哥哪里敢对葵姐姐不好。”
方思远乃薛怀姑姑薛玉之子,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关系,三人多年好友,对彼此都了解,说起话来也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几杯酒下肚,方思远酒意涌了上来,夹了块菜扔到嘴里,眼睛盯着薛怀上上下下的看,琢磨了半晌,开口说道:“二哥,你这身衣服,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是不是你昨天穿的那件?”
秦逸因他这话,也把目光落在薛怀身上,薛怀抬起袖子,翻看了一下,暗红色的纹路很是显眼,他记忆力极佳,这么一看,果真是昨日穿的那件,想起换衣服的时候,不禁失笑。
方思远看他嘴角带笑,猜测道:“我说二哥,你不会昨儿个没回家吧,你这两天穿同一件衣服的事,我可从来见过,快告诉弟弟,是哪个姑娘把我们薛二爷迷成这样,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薛怀轻笑,“今日可是去老太太那儿请安的日子,昨日我怎么可能没回家?”
秦逸想了想,点头说道:“确实,今儿个月中,按理说是应当去老太太那儿请安。”
“那可奇了,以二哥你的性子会连着两天穿同一件衣服?还是我酒喝多看错了?”方思远揉了揉眼睛说。
“你没看错。”薛怀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这的确是昨日那件,是今早丫鬟挑的。”
“玉竹?”方思远没少往薛府跑,自然也认得薛怀身边的丫鬟,“不应该呀,玉竹极少犯这种低级错误。”
薛怀笑而不答,饭吃得差不多,他走到窗边,推开其中一扇,冷风灌进来,方思远打了个激灵,脑袋稍稍清醒,就听着薛怀的声音传来。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到了该忙的时候了。”薛怀看着酒楼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叫嚷的小贩,迎风站着,喝了这么多酒,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醉意。
从南香楼出来,方思远酒量浅,走路有些踉跄,薛怀把他交给小厮,同秦逸并肩往薛府的方向走,林惟抱着剑跟在他们身后。
“逸之可知道近来这江南城里头可不太平。”薛怀目视前方说道。
秦逸左右看了看,正到了一家茶楼,两人默契的走了进去,在台前拨弄算盘的老板对上薛怀的眼睛,略略点了点头,把他们带进最里面一个包间后,恭敬的退了下去。
“此话何讲?”秦逸落座,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全当解酒。
薛怀回答:“前段日子发现有人暗中找上了二叔,我托人打探了一番,发现这些人是从北边来的,身份很神秘,目前并没有准确的消息知道他们是何人。”
秦逸说:“此事若是属实的话,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据京城来的消息,皇上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一个月之前曾经有连着三天没有上朝,有人猜测皇上的身体或许真的不行了,在这关头有人到我们江南来,绝对不仅仅是跑商这么简单。”
两人默契一如既往,对薛怀来说,与秦逸说话是最不用费工夫的事情,他说的这番话也正是自己想说的。
“知我者,逸之也。此事我会密切关注,有消息定会通知你。”
秦逸点头,“只是不知这群人找上你二叔又是何缘故?”
“我亦不知,先静观其变,在这江南城里,就凭他们几个人搅不出什么大的水花来。”薛怀此前已经派人暗中观察过,找薛禄的一行人打的是商人的名头,带的随从也不多,为人处世都很低调,目前看来不足为患。
秦逸有了这几句话也略微放下心来,正事谈的差不多,静默半晌之后,秦逸笑道:“若无事,子风不妨说说今日这衣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怀把快要凉掉的茶喝光,说道:“院里最近新来了个丫鬟。”
薛怀这话一说,秦逸明白了大半,这新来的丫鬟不懂规矩,连着让主子穿两天同样的衣服,这样想来还说得过去,秦逸点头,半开玩笑的说:“那你回去可得好好罚一罚她,省的下次再犯这种错误。”
薛怀轻抚着腰间的玉佩,“说的是。”
两人在茶馆前分开,一下午不知不觉的就这么过去了,薛怀骑上马,扬鞭朝薛府而去,脑海里冒出了顾尔给自己穿衣服的场景,他紧了紧抓着马鞭的手,加快了速度。
☆、第九章
薛怀出门后,顾尔吃过饭就被玉竹叫到了房间里,玉竹屋子的大小、格局和她们住的都差不多,但里面的摆设却温馨了许多,好些东西都是手工做的,看得出来主人很热爱生活,比如眼前桌子上的这个茶杯垫,上面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十分可爱。
顾尔安静的坐在那边,等着玉竹开口。
“顾尔,今早少爷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后就由你负责少爷在府里的一切事宜,我把你叫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玉竹开口说道。
顾尔凝神细听,玉竹说的很详细,从早上起床的时间到晚上睡觉前的习惯,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顾尔。
玉竹偏头想了想,说:“我能想到的暂时就这么多,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顾尔坐在那边仔细回忆,玉竹也不催,耐心的等着她,等她在脑海中把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这才说:“若是都清楚了就先回去吧,少爷一会儿也该回来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我,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玉竹姐。”顾尔站起来,朝她笑笑。
玉竹也站起来,说道:“不必谢我,上回在门口遇见你,好在有你提醒,不然我估摸着得在冰那儿摔上一跤。”
被她这么一提醒,顾尔猛地想起,原来她第一次来大房这边送东西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提着水桶的姑娘就是玉竹。
“啊,我想起来了,我还说怎么觉着玉竹姐这么面熟呢,没第一眼认出来,玉竹姐你莫怪,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这脑子有的时候就不顶用,有的事情容易忘。”顾尔先是惊喜,而后解释。
玉竹显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送她出了门,顾尔边走边感慨这世界真奇妙。
回了房,锦纹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到动静翻了个身,顾尔一步一步迈的很轻,就怕发出声音吵到她。
锦纹哪里睡得着,从早上开始心里就没舒坦过,听到顾尔开门的声音,怨气顿时被放大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披着衣服下了床,到桌边倒了杯茶灌下去,将杯子猛地朝桌子上一放,发出不小的响声。
“刚才有二房那边的人来找你,说是你朋友小翠,她听说你没空,让不要打搅,先走了。”锦纹语气并不好,像在发泄一般说完了这几句话。
顾尔小声的回了一句,没理锦纹,绕过屏风到自己的地盘休息去了。
都是同时间进来的丫鬟,顾尔能理解锦纹的那种心情,一个被提拔成了贴身丫鬟,一个却只能做些杂活,在少爷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换了她,心里也会不好受,只是,何苦把这火气发到别人身上呢?是薛怀做的决定,与她何干,现在在屋子里给她摆脸色有什么意义?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顾尔想着,等她气过了这一阵看看会不会好些,现在去同她讲道理她也不一定领情。
现在锦纹是听不进顾尔的话的,她连看到顾尔的脸,听到顾尔的声音都开始厌恶,能得到少爷青睐,肯定和这张美艳的脸有关系,锦纹握着拳头恨恨的想,她费尽心思来薛怀这边伺候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
薛怀下了马,进了府门,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丫鬟仆人站在门口迎接,他指着顾尔,冷冷的说:“你,跟我过来。”
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顾尔摸不着头脑,玉竹抬头看了看薛怀的背影,一下子看出了门道,她见顾尔求助的眼神传来,因着不便大声说话,只能把手抬起来扯了扯袖子。
门被关上,隔绝了视线,锦纹也看得出来薛怀并不高兴,凑过去问玉竹,“玉竹姐,少爷好似生气了?”
“唉,怪我,少爷出门前也没去看一看,顾尔竟把昨天的同一件衣服拿给少爷穿了,真是,这么多衣服怎么偏偏选了这一件。”玉竹也有些着急的说道。
锦纹听了嘴角小小的扬了一下,面上假意安慰,“玉竹姐你也别太自责,不是你的错。”
顾尔进了门一直在想刚才玉竹拉袖子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对面忽然飞过来一个东西,她下意识的拿手接住,是薛怀罩在外头的披风。
“去挂上。”薛怀把袖子卷起来一小段,命令道。
他不说,顾尔刚也准备上去帮他脱了,玉竹教的东西她可记在脑子里呢。
挂好披风,顾尔走到薛怀背后,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揉捏起来,玉竹说过,薛怀每日回来都是十分疲惫,能帮按上一会儿会让他舒服很多。
薛怀心里本来有这么一点点儿的气,刚刚对着她语气也不好,现下被她这个取悦人的动作一做,倒也发不出火来。
薛怀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手朝后一伸,本打算让她停下,结果触到一手的温软,他搭到了她的手上,顾尔停了手上的动作,心脏跳得很快。
薛怀侧头,就看到肩上他的手不偏不倚放在了顾尔的手上,一大一小,顾尔的手被他压着几乎看不见了,手底下温软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心头一震,意识到什么,薛怀猛地把手抬起来,吸了口气,刚刚想说的话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
顾尔也赶忙缩回手,两手交握,刚才他的温度还残留在手背上,现下被她握在手心,就像握住了他的手一般,顾尔脸上“腾”的红了,她庆幸是站在薛怀背后,赶紧用手对着脸扇了扇,让温度降下来。
薛怀干咳一声,在她面前很快调整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哑意,说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进来?”
“我是少爷的贴身丫鬟,本就该时时刻刻跟在少爷身边。”顾尔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丫头,嘴巴还挺会说,薛怀忍不住笑了笑,故作严肃,“你过来,跪下!”
听到“跪下”两个字,顾尔一下子慌了神,从他身后走出来跪在地上,脸上装着很平静,但乱转的眼珠子出卖了她的紧张。
“你今日犯了大错,知道吗?”薛怀吓她。
顾尔手攥着衣摆,脑子不停地转着,回忆今日薛怀出门之前她做的一系列事情,只有选衣服这一件事情可能出错了,再联想到刚刚玉竹拎着袖子的动作,顾尔越发肯定,她抬头看着薛怀,小心翼翼的说:“少爷,是您的袖子上破了口吗?”
薛怀撑脸看着她没回答,顾尔觉得自己可能猜中了,二话不说开始道歉,“少爷,真的对不起,是奴婢拿衣服之前没有好好检查,这才让少爷穿了坏的衣服出去丢脸。”
顾尔一口气说完,连个停顿都没有,垂头看着薛怀踩在地上的靴子,联想到之前在书房听见的那个被砍掉手臂的人的惨叫,和之前的传闻,身上不禁冒起了冷汗。
薛怀见她脸色惨白,不复红润,也不再继续板着脸,说道:“好了,起来吧,不是袖子的缘故,一会你去问问玉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皱着眉头等薛怀下文,薛怀接着说:“虽然不是什么大错,但还是该罚一罚的。”
刚刚松懈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顾尔咬唇,不敢看薛怀,“请少爷责罚。”
认错态度好一点,会不会罚的轻一些呢?顾尔心想。
薛怀见她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看来被吓得不轻,便说:“念在你是初犯,也不罚重,替我再制一件衣服便可,只是这衣服得你亲手做,不得与旁人相仿,也不得标新立异,过于特立独行。”
顾尔紧张了半天,怎么都没想到薛怀居然要她做衣服,嘴巴微微张着,终于敢抬头看他。
“有什么需要就去库房取,我会和玉竹打好招呼,但我要说明的是,你做出来的衣服即使是在店铺里买不到,别具一格,但若我不喜欢,那便不作数,到时候再罚起来可就不会这么轻,懂了吗?”薛怀继续说道。
顾尔点头回答:“知道了。”
薛怀看她脸上写着一丝怀疑,挥手说道:“去吧,玉竹如果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再回来找我,我亲自告诉你,也让你被罚的心服口服。”
顾尔的心思被看破,有些尴尬,福了福身子说:“奴婢告退。”
关上门,顾尔彻底放松下来,歪了歪头,小跑着朝玉竹房间去,打算问个究竟,走到后院,正巧就遇上了她。
玉竹拉着顾尔的手说:“尔尔,你没事吧?少爷有没有为难你?”
顾尔摇头,赶忙问道:“玉竹姐,少爷让我来问你,我今日到底犯了什么错?”
“哎呀,你个糊涂鬼,给少爷穿了昨日穿过的同一件衣服,少爷能不生气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顾尔回忆起昨日光景,她懊丧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这么笨,怪不得少爷要罚我。”
“罚你,罚你做什么?”玉竹问。
“制衣。”顾尔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