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一剑毙命。一个活口没留!”
说这话时,他的眼光在持剑的莫蓝鸢身上有意无意停留了下。
徐九微意识到莫蓝鸢拿着剑这个举动太过引人误会,她忙不迭开口:“这剑是他捡的!我们上来时这些人就死了。”
这话让魏谨言眉头皱得更紧,本欲走近她的脚步随之停住。
平西将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浔阳城大牢外,他是接到属下报告说有人逃狱,并且将衙役全杀了才匆匆赶来的。至于魏谨言,则是想到徐九微还在牢里,因此随同前来。
若说之前平西将军还因为莫蓝鸢的王爷身份,对他诸多顾忌,此刻见他一手持剑站在满地尸体中央,脸色冷若冰霜,浑身散发着的似有若无的嗜血气息,平西将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王爷,你这是……”他的话中已没有敬意。
莫蓝鸢懒懒掀起眼皮,讽笑一声:“你想说这些人是我杀的?”
平西将军拧眉,没有作声。
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莫蓝鸢把剑往旁边一丢,拍了拍手:“苏将军既已定论,为何还要问我。”
平西将军沉下了脸,道:“末将不敢轻易为任何人定罪,但王爷和徐姑娘逃狱是事实,这些衙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王爷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我无法向皇上交代。”
指望莫蓝鸢来解释显然是不可能的,平西将军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的目光转移到徐九微身上。
“我们并非逃狱,牢房的锁不知为何都没上锁,不久前看到底下走水了才会上来,刚看到这满地尸体你们就来了。”徐九微佯装镇定地道。
听完她的话,魏谨言敛眸未出声。
平西将军重重吐出一口气,颇为头疼地道:“徐姑娘,你想说这次牢房的事又是碰巧被你遇上了?”
一而再再而三,徐九微被指证为放火烧粮草的凶手,如今又这样巧合碰到牢房未上锁,他们逃出来时看到衙役们都死了……其实徐九微心里都直打抖。这种错漏百出的证词,连她自己都不太信,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呵。”
魏谨言低低笑出声,走到几步以外,将方才莫蓝鸢丢弃的剑捡了起来,茫茫风雪中徐九微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听他缓声道:“阿九没有武功,定然是不可能杀人的,可是五皇弟……”
嘶——
一声利剑划破空气的刺响。
犹带着斑斑血迹的剑尖抵在了莫蓝鸢的脖子上,魏谨言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这能力,我想平西将军在前几日的宴会上看得很清楚。”
他的话语与剑气都带着一抹杀意,徐九微微微启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缩成拳。
因为,刚才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系统:【宿主,记得你的最后一个任务,绝不可以让莫蓝鸢死!】
也就是说,若是魏谨言想在这里杀了莫蓝鸢,她就必须阻止!
面对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取自己性命的剑,莫蓝鸢恍若未见,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着徐九微。刚才她的动作虽然细微,但他并未错过,徐九微想叫住魏谨言,可能是顾及魏谨言会动怒又住了嘴。
就如同徐九微觉得看不透他,他亦觉得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分明曾经对自己心心念念一往情深的样子,如今却爱上魏谨言,此刻……又是想做什么?
唇畔微不可察地勾起,他看向魏谨言,褐色的眼瞳深处闪烁着的诡异的暗光。
“三皇兄,你想杀我?”他玩味地眯起双眸,直直凝视着徐九微,语气中尽是恶意。“恐怕你身边的人可不会同意。”
徐九微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莫蓝鸢突然说这句话,他到底什么意思?
注意到他是看着徐九微的方向,魏谨言眸光一寒,掌下猝然用力——
见他的剑转眼就在莫蓝鸢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徐九微蓦地出声:“不要杀他!”只要能完成最后一个系统给的任务,过后她定然将所有事都说给魏谨言听,所以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莫蓝鸢出事。
平西将军原本还有很多话说,隐约察觉到三人间流动着奇怪的氛围,愣在雪中久久没发话,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
“阿九,你……”
魏谨言方才那一下根本没有真的要杀莫蓝鸢,仅是用了巧劲,想要试探徐九微,结果她的反应让他心头仿佛一捧雪水浇下。
如果说刚才对莫蓝鸢并未真的动杀心,因着徐九微这一声,魏谨言握剑的手猛地收紧,剑锋如惊鸿贯日,他冷冷看着莫蓝鸢,浑身的杀机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让身后的平西将军急剧变了脸色。
“王爷且……慢……”
最后的那个字刚刚溢出唇齿间,平西将军愕然望着眼前的一幕,没说完的话统统堵在了嗓子口。
鲜血从指缝间溢出,顺着雪白的皓腕滴滴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绽在白缎上,徐九微惨白着一张脸看着魏谨言,手上的伤如何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她哀切而焦急地定定凝望着他。
刚才那一下,因为系统的催促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冲了过去,一手握住了魏谨言的剑,而魏谨言在看到她的时候尽管已经全力撤回力度,但剑仍伤到了她的手。
握着剑的手似乎轻轻颤了颤,魏谨言紧抿着唇,就这样保持着持剑的动作,仿佛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莫蓝鸢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嘲弄,在见到徐九微脚下不断滴落的鲜血后慢慢变了,他垂眸不语,不知作何想法。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亦没有开口。
良久,徐九微颤抖着手放开剑尖,朝魏谨言连连摇头:“我不是……”她想要向魏谨言解释不是想要帮莫蓝鸢,可话还没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中全然不是这样,霎时,脸上血色褪尽。
“阿九。”
徐九微咬唇望着魏谨言,看到他的表情由最初的错愕到不敢置信,再到冷然,最后统统化作了平静。就像他每日面对那些外人时,唇边挂着永远没有波澜的淡淡笑容。
风雪虽冷,在她看来,远没有这一刻魏谨言的表情让她更觉得寒冷。
“我以为,只有你……永远不会站在我对面。”
说完这句话后,魏谨言手中的剑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却如同一记惊雷炸在徐九微的耳边。
她心头巨震。
“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他,其他人会如何想她根本不在意,话还没说,就被魏谨言唇畔那一抹从容的淡笑刺得眼睛都开始发疼。
眉梢似凝着一层薄冰,凝眸看了她片刻,魏谨言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阿九,今日的事我给你解释的机会,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语落,他转身离去,决绝不带一丝迟疑。
“魏谨言!”
她想叫住他,可他再也没有回头,背影很快就彻底隐没在雪中。
胸口处传来阵阵钝痛,她哑然张了张口,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一样,颓然低下头。
眼见魏谨言已经上马离去,平西将军把目光放在莫蓝鸢身上,还没说什么,就听他冷声道:“苏将军,今日之事,我明日定会给你个答复,现在你且先请回去吧。”
“王爷……”
平西将军敛了眉峰,没有答应。
像是看穿了他的犹豫,莫蓝鸢讽道:“我若想逃,别说你苏将军,就是你的整个军营在这里我都有办法逃出生天。”
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莫蓝鸢一回,平西将军咬牙:“那么明日午时,我在军营恭候王爷!”
明日午时后,也就是大凌朝与帝国开战的时候。
牢房的事情很快就会有后赶来的人负责,平西将军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最后看了一眼莫蓝鸢和徐九微就策马而去。
从魏谨言离去后,徐九微就没有动过,她突然间不知道自己随着系统的任务来做,这样到底是对是错。她想要活下来,是因为她想要跟魏谨言在一起,可若这份心意必须建立在与魏谨言站在对立的面上……
——她不愿意!
只要今日之事了结,她就去和魏谨言解释清楚,连同这荒唐的三世,都一一说给他听。她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让他露出刚才那种表情,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她就发现了,这比她受伤,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眼前不知何时变得模糊起来,她深吸口气,仰首望着空中落下的雪花,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酸涩用力逼了回去。
蓦地,下巴处一阵剧痛。
莫蓝鸢单手捏紧了她的下颌,手上毫不温柔,眼神更是冰冷:“徐九微,我想知道,你今日这一出又是想要打什么主意。”既然已经与魏谨言在一起,为何要这般不顾身死来帮他?
鞋履里早就被冰水浸透,她却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冷意,听到他的声音后慢慢看向他,眼神毫无焦距,仿佛在透过他看向遥远的旧梦里,空茫得近乎绝望。
这种眼神让他有些不悦,捏住她下颌的手骤然施力。
良久,她疼得清醒了过来,唇角划过一抹无比惨淡的笑,带着微微的涩然。
隔着飞扬的雪花,他看到她的唇缓缓翕动着,耳边同时传来她不甚清晰的话语。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莫蓝鸢彻底愣住。
第61章
铅灰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 鹅毛般的大雪不断落下,他低头看去, 她的眼角眉梢沾染了细雪,一张白皙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血色, 白得骇人,浓墨般的睫毛轻颤着垂了下去,乍一看着居然有种异常纤弱的味道。
每一次见到她, 似乎都是充满生气, 鲜少见到她露出这样柔弱的表情,莫蓝鸢不禁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我倒是不知何时让你欠了我这样大的人情,让你不惜受伤也要保护我。”
奚落的话语落下的同时,他袖中的锦帕砸在了她手上, 不轻不重的力度, 带起一阵微风。
刚刚从回忆中醒转的徐九微低眸看着锦帕,忍住丢回给他的冲动,满心的失落让她根本没有心思仔细去处理伤口, 对着受伤的地方随意缠了两圈就了事。
看着鲜血很快就浸透那块白色锦帕,莫蓝鸢及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刚要启唇说什么,又立即收了声。
与他何干。他移开眸光不再看。
见他一语不发抬腿就走,徐九微转头看向大概早已经被淹没的牢房,再看看雪地上的尸体,一时陷入踌躇,不知该做什么。
“你若想知道今日之事的真相, 就跟上来。”
须臾,莫蓝鸢的声音透过风雪传了过来。
她惊讶地看着他缓步走在前方的背影,权衡了一下就拿定了主意,转身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灰蒙蒙的天空中低垂的黑云让人无端觉得压抑得慌,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中,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袭来,让徐九微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眯着眼睛走得很慢。
莫蓝鸢不知抱的什么心态,路上竟然没有甩下她,反而配合她的速度慢慢走着。
很快就到了城门关卡处,除了因为即将有大战守卫对过往行人盘查得更严格,看上去并无异样。
本想问莫蓝鸢进城想做什么,想到他一开口就会冷嘲热讽的性子,徐九微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沉默跟着他一同随百姓进城。
不经意间,她想起这次没有见到他的随身护卫韩冰,这种情况倒真是少见,毕竟一直以来韩冰都是焦不离孟般跟在莫蓝鸢身边。
“站住!”
两名守卫突然将长矛挡在前面。
这一声厉喝让熙熙攘攘的人群唰地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看向被拦住的莫蓝鸢和徐九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