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傅凛在病中时曾松口唤过一声“凤歌小姐姐”的份上,小姐姐就大气些,再惯着他点。
此时还算早,值夜的承恩许是怕傅凛突然有吩咐,并未回旁边的小间歇息,仍旧恭敬站在窗下候着。
见叶凤歌去而复返,承恩有些无措。
叶凤歌无声笑笑,远远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后,径自走过去敲响了门。
“傅凛,我有事问你。”
好半晌的沉默过后,叶凤歌抿笑软声道,“咱俩怎么也算伙伴吧?即便我做错什么惹急了你,气得你要割袍断义,那也该当面把话说清楚,才不辜负这七年的交情,对不对?”
话音才落,房门猛地被拉开,带起一阵凉风。
傅凛单手擎着门边,绷着脸瞪她,似是不满她先前的自说自话。
不过他只抿唇瞪人,还是什么也不说,显然还没消气呢。
叶凤歌徐徐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眸心温软噙笑,“我就想问问,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生我的气?”
第二十四章
主屋近前大多灯笼已被灭了灯火,只寝房门口两盏还亮着。
幽微的光芒将傅凛的脸衬得格外苍白。
对上他那藏了委屈的乌眸,叶凤歌笑意柔软,浅声又问,“你生气,并不是为着下午我逗你的那点小事,对吧?”
“嗯。”
叶凤歌太了解他,只要他肯应声,哪怕就这一个“嗯”字,都表示他愿意沟通了。
她唇角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再接再厉,“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自己想。”傅凛倔声低应后,飞快将脸撇向一旁,置气似地不肯再看她。
“我方才就想了许久,”叶凤歌歪着头觑他,笑得有些赖皮兮兮的,“可能是我笨,始终没想明白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惹得咱们五爷生这么大气。”
傅凛听了这话似乎怄得更加厉害,再开口答话时,字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既没想明白,就回房接着想去。”
“哦。”叶凤歌拖着意味深长的尾音,笑着点点头。
试探地伸出右手,食指斜斜上挑,纤润的指尖抵住他的下颌,将他偏向一旁去的脸抵正回来。
如她所料,傅凛虽还是绷着脸,却并无抗拒的意思,乖乖顺着她指尖那点不大的力道转回头来,与她四目相接。
唔,看来事情是有余地的,毕竟还肯给她哄。
叶凤歌收回手背到身后,眼尾淡淡扬起,“若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呢?”
就趁这次吧,总得让他慢慢习惯将心中的不满说出来,不要总是憋着,独自躲起来怄气。
傅凛怒瞪着她——
还笑得出来?!他难得冲她发这样大的脾气,她竟看不出问题的严重?!
这个叶凤歌,混账兮兮的。
果然一点也没将他放在心上。
见她似乎打算蒙混过关,傅凛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恼火低嚷,“在你想明白之前,不用再过来了。”
话尾略扬了声量,像是燃了些许火气,终于一扫先前那份死气活样的冷冰冰。
哟哟哟,这意思,若她想不明白,他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她是不是给他惯得有些过头了?
叶凤歌挑眉哼笑一声,抬手向他行了礼,“好的,五爷。”
语毕从容转身,施施然回房去了。
她自己给他惯出来的别扭毛病,她自己来治。
看谁熬得过谁,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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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叶凤歌那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傅凛眸色有些急乱,脚下动了动,最终却还是负气使力,重重将门合上。
绕过屏风进了内间,心中的恼意越堆越高,傅凛咬着牙将外袍脱下,随手扔到架子上,气呼呼踢了鞋子上榻躺了。
不过一息的功夫,他就心烦意乱地翻了两回身,最后索性拉高被子将自己连头裹了。
可无论闭眼还是睁眼,蒙着头还是不蒙头,黄昏从书楼回来时的那一幕都始终在眼前晃来晃去。
那时傅凛与裴沥文商量好开春后在沅城开新铺子的细节,打算回房换身衣衫就去找叶凤歌一道吃晚饭的。
回来瞧见主屋廊下那溜空地已翻过土,也点上了小白菜种子,他心情大好,唤闵肃出来确认是不是叶凤歌亲手种好的。
闵肃从房檐上倒挂着半身探头答话间,没防备从怀里落出个清漆桐木雕花的小匣子。
听他确认那些小白菜全是叶凤歌亲手种下的,傅凛心中雀跃,便顺手替他将那盒子捡起来,难得有些调侃的心思,漫声笑道,“这么雅致精细,不像是你会选的东西。”
当闵肃说出“是凤姐儿先前送的”这句话,傅凛有一种晴天霹雳之感。
叶凤歌,送了礼物给闵肃。
从小到大,她只给傅凛送过画片儿和糖球——
还全是哄他吃药时才肯给的!
傅凛倏地掀了被子坐起,揉着酸痛的眼角,委屈得想咬人。
他后来打开匣子看过,其实那个小发冠对他来说算不上多么精巧出奇,跟他自己能做出的许多东西相比,寻常得不值一提,也谈不上有多贵重。
但那是叶凤歌送的啊。
自它被叶凤歌亲手选中的那一刻起,它就承载了叶凤歌的心意。
所以他怎么看,都觉得那小发冠与众不同。
可惜,不是送给他的。
他原本还想,等小白菜长出来,他就会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他想好了,到时要跟她说,他会尽力,去成为她喜欢的模样。
可她忽然送礼物给闵肃,是不是意味着……
若她喜欢的是闵肃那样的……
心烦意乱的傅凛仰起头,重重吐出一口郁气。
不必任何人来告诉他,他自己就知道——
傅凛,是永远成不了闵肃那般模样的。
傅凛以手背压住自己的双眼,苦笑涩然,委屈喃声:“又不是我想生成这样的。”
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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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在傅凛面前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可回到房中后,叶凤歌几乎立刻绷不住,忧心忡忡地长吁短叹起来。
其实在她眼里,傅凛当真是处处都好,就连偶尔别扭闹性子,她瞧着也只觉得有趣,半点不嫌弃他那些花样百出的作妖。
唯独一件,就是每回他当真心中郁结时,总是憋着非要她自己猜——
若她猜得不对,他还会气得更厉害。
可无论两个人之间再亲近熟稔,若总是将心事憋着不说,只等别人来猜 ,鬼才能保证次次都能猜对啊!
叶凤歌强令自己不要这么快心软,今夜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头去哄他了。
她心中烦乱,也没心思就寝,便拿了纸笔出来胡乱画画。
神思恍惚、心浮气躁,她满脑门子都是事,也不太知道自己画的是个什么鬼画符,就那么信笔由缰地出着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凝神一瞧,纸上竟已有了个大致的人像轮廓。
虽走笔漫不经心,可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的轮廓。
叶凤歌无端打了个寒颤,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忽然又福至心灵般皱紧眉头,抬头侧耳。
总觉得,房门外有些异样的动静。
她狐疑地搁下笔,蹑手蹑脚挪到门后,脊背贴在门畔的墙上,小心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朝外打量。
夜色中,傅凛身上裹着一件黑色大氅,泥塑般立在暮秋中宵的寒风中。
别问她是怎么看出那黑乎乎一条人影就是傅凛的。
实在是她对傅凛太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他模样、身形的大致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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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房门走到傅凛面前后,叶凤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他的额温。
额角与面颊俱是冰沁。
她又急又气地瞪着他,忙不迭将他冻到僵的两手合在自己掌心里。
“你抬杠是不是?”她一边替他将手搓热些,一边低声轻斥,“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门外站着做什么?赶紧回房去捂着。”
傅凛轻咳几声,抿了抿淡紫发乌的唇,僵直的身躯隐隐打颤。
“算了算了,瞧你冻得僵手僵脚,等你挪回房,怕是天都亮了。”
叶凤歌赶忙扶着他进了自己房中,将他安顿在外间的坐榻上,又去里间拿了自己的棉被来将他裹住。
这深更半夜的,她也不好再去找人烧暖炉来,只好用脚尖勾了雕花圆凳来坐在他前面,仍旧用自己暖融融的掌心煨着他冰凉的手。
也不忘用凶巴巴的眼神横他。
“存心闹事是吧?不把自己冻出毛病就浑身不舒坦是吧?”叶凤歌闭了闭眼,忍下捏扁他的冲动,“这么冷的天,也不知在外头傻站多久了……你就不能吱一声叫我开门吗?”
傅凛原本一直垂着脸,鼻尖轻抵着围住他的棉被,一副老实听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