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病猫儿,缓缓闭上眼,唇畔逸出浅声喟叹。
“嗯……往常我也不替你把脉,瞧一眼就知……嗯……就知你是怎么病的……”
那模糊浅清的喟叹断断续续,近乎低吟,像极了《十香秘谱》中某些野浪香艳的描述。
一股酥麻猝不及防自傅凛的尾椎蹿起,沿着背脊直冲头顶,害他忍不住周身一个激灵。
他耳尖烫红到脖子根,忙不迭伸手捂住她的嘴:“说话就说话,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被捂住嘴的叶凤歌吚吚呜呜半晌,待他终于将大掌挪开,她才喘着气道:“……让我起来去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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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是不会让她起的,毕竟她瞧着像是越发迷糊了。
傅凛好说歹说哄了半晌,终于得她同意,由她口述了方子给傅凛记下,再叫阿娆去北院储药材的那间小屋内照着将药配齐了煎来。
可是,古谚话说“医不自治”,在叶凤歌这里得到了最佳的佐证。
许是在高热的昏昏沉沉中判断力下降,加之对望、闻、切都诸多不便、不准,她按照自己的药方服过一顿药后,又躺到了黄昏时分,结果非但未见好转,反倒愈发迷糊了。
傅凛到底是个被照顾惯了的爷,任他在旁的事上如何一点就透甚至无师自通,这突然有人需他来照顾了,他也不免阵脚大乱。
瞧着叶凤歌愈发难受,连咳嗽都是小小声声的气音,哼哼唧唧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心疼得脑子空茫茫,只得出去搬了救兵来。
叶凤歌在北院的人缘本就是极好的,先前知她生病的消息,众人碍于傅凛不让旁人轻易进主屋寝房的规矩,只得忧心忡忡在院中张望打量,交头接耳地担心着。
这下傅凛一出来找人帮手,阿娆、承恩、顺子,还有几个暂时得闲的丫头竹僮们,立刻呼啦啦全跟着傅凛涌进寝房里,七嘴八舌地帮着想法子。
北院的人大都年纪小,平日里傅凛有病有痛需要如何照顾,大伙儿都只管听着叶凤歌的安排就一准儿不会出错。
这会儿叶凤歌迷糊了,这些丫头小子便全都没了章法,只知将门窗全都闭紧,又稀里糊涂往主屋寝房的外间再多添好些个火盆,再往叶凤歌身上多裹两层厚厚的被子。
等到日落时,闵肃从桐山城请回的大夫进了寝房内间后,见叶凤歌被厚被子压得快要喘不过气,迷糊无力间又说不出句整话,两颊红得不像样,当即劈头盖脸将傅凛训了一顿。
“这都是怎么照顾人的?!瞎胡闹。没见你家夫人都喘不过气了?”
大夫是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说话音量不大,神情、语调却是十足威严板正,像书院夫子似的,略凶。
“还不快去将外间门窗敞开些?这人高热迷糊时不能直接吹风,房内却要尽量通风才好的……这被子怎么回事?外间碳盆够热了,还给她盖三床厚被子?寻思着将她压断气是么?”
若是平常有人敢当面对傅凛这么说话,只怕他早命人将对方丢出去了。
此刻的傅凛却只是稍稍愣怔片刻,很快便回神,焦急却恭敬地点了头:“大夫说得对。”
大夫柳眉一竖,冷声道:“什么说得对?还真想将她压断气呢?”
“不是这句,”傅凛飞快地摇了摇头,整个人是少见的和气,“是先前说‘我家夫人’那一句,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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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叶凤歌这也不是什么重症,不过就是一夜没睡外加忧思郁结,大早上又在院中吹着冷风与傅凛纠缠半晌出了满头汗,再被骤起高热的傅凛没羞没臊地亲了那么一通,这才被惹出高热咳嗽来的。
大夫自不知这其中迂回曲折的来龙去脉,望闻问切一番后,只道是寻常发热,将对症的药方开了。
问过得知这宅中自家就有一间存储药材的小屋,大夫亲自去瞧过,确认药材齐全,便细致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事。
原本只需阿娆跟在大夫这里听着记好就行,可傅凛不放心,也跟着过来,老老实实地边听边点头。
大夫将要交代的事说完后,颇有些赞许地看了傅凛一眼:“倒是个不错的夫婿,虽不大会照顾人,却还是很上心的。”
阿娆一听,知是大夫误会了,立刻张了嘴想挽救叶凤歌的闺誉,却被傅凛一记眼刀吓得缩了缩脖子,话全咽了回去。
“既尊夫人自己就是医家弟子,想来素日里甚少得病吧?”
“是。”傅凛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坦然从容地应道。
大夫点点头,又道:“平日不大生病的人,偶尔伤风发热,就容易比旁人拖得久些,其间可能还会有些反复。若尊夫人也是如此,你不必惊慌,照着方子多服几日药就是。”
诊脉开方都妥了,天色也入了夜。此时大夫若下山回城,城门早下钥,显是回不了家的。
管事宿大娘取了诊金来谢过大夫,又安排了人将大夫领到已收拾好的西院用饭、过夜。
将大夫送出北院后,宿大娘折身又回到主屋寝房敲了门。
傅凛开门一瞧是宿大娘去而复返,疑惑道:“还有事?”
“五爷,这都入夜了,我让人来将凤姐儿挪回她自己房中去吧,”宿大娘说得比较委婉,“大夫也说凤姐儿少不得要将养两三日,总在主屋也不方便照顾。”
“我没什么不方便的。”傅凛理直气壮道。
廊下的顺子与阿娆闻言皆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宿大娘这分明是在关心凤姐儿的名声吧?谁在说五爷你方便不方便了。
宿大娘无奈地望着傅凛笑了笑:“我是说……”
“知道你要说什么,”傅凛挥了挥手,“她是我夫人,就该在主屋的。”
宿大娘有些傻眼地回头,与阿娆、顺子对视一眼——
什么就他夫人了?
阿娆垂下眼睫藏住自己的白眼,鄙视地鼓了鼓腮,心道人家那位大夫只是误会了,五爷便一路顺杆子往上爬,说得跟真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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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大夫交代要给叶凤歌多喝水,叶凤歌又一直迷糊着半梦半醒,傅凛便守在旁边,时不时拿小勺往她唇间润些温热的蜂蜜水。
也得亏他从来就是个睡不好的人,倒不觉得困,就挨在她身旁靠坐在床头,乐此不疲地照应着。
到了后半夜,叶凤歌颊边的暗红明显淡了许多,偶尔虚虚睁开眼闹腾两下,瞧着比黄昏时那阵显然要松些,傅凛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你说什么?”他弯下腰,凑近叶凤歌。
叶凤歌哼哼唧唧道:“红烧肉。”
对于这人病糊涂了却只惦记红烧肉,傅凛心中有些忿忿,指尖在她颊边画着圈儿,压着嗓音哄人似地问道:“我是谁?”
“红烧肉。”
“没有红烧肉,”傅凛没好气地哼了哼,两手作怪地捧住她的脸轻轻搓揉,“大夫说了你不能吃油腻的。”
若她肯说些他爱听的话,那他还可以放放水,稍稍给她一点解解馋。
叶凤歌虚着眼儿瞪他,口齿不清道:“我就是大夫,我说可以吃。”
“你这大夫这会儿不管用,”傅凛忍俊不禁,笑弯了眉眼,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毕竟你连自己怎么病的都不知道。”
自己给自己开方子却不对症,药吃下去后症状倒更凶了,分明就是个庸医。
叶凤歌气呼呼地皱了眉:“我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自己怎么病的?”傅凛垂眸笑望着她,顺手拿过一旁的干净巾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额角薄薄的热汗。
叶凤歌合上眼,嘀咕道:“被你给亲的。”
傅凛噎了一下,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片刻后,叶凤歌难受地偏过头对着床榻内的墙,再度嘟囔出声:“往后再不给亲了……若亲死了,也不知算谁的。”
第五十二章
中宵夜静,簌簌灯花时不时炸出哔剥轻响。
靠坐在床头的傅凛眼眸低垂,呆呆望着扭脸朝内躺在身旁的病姑娘,不知该恼还是该笑。
“讲讲道理,没听说过有人是被亲死了的,这回只是意外,”说这话时,他的唇角忍不住淡淡扬起,“先前那位大夫可没说过,‘你的病是被我亲出来的’这样的话。”
后头这半句话,他说得莫名心虚。
此刻他顺着叶凤歌的话想了想,依稀记起仿佛是听谁说过,又或许是在什么杂书上看过,好像,确实是有这样类似的说法,“有时两人之间的某些接触,会无意间将病气过给别人”。
一想到有可能还真是因为自己早上那记孟浪的亲吻导致叶凤歌无端端病倒,傅凛心中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稀里糊涂的叶凤歌猛地又回过头来,虚着眼缝儿瞪他:“那大夫又不知道、又不知道你……你亲过我!咳咳……”
“我说,你这到底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怎么突然又条理清晰起来?
傅凛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弯眼睛,伸手又拿过巾子来,殷勤地替她拭去额角新沁出的细密薄汗。
“管你‘意外’还是‘意内’,”叶凤歌气嘟嘟地哑声轻嚷,“反正往后都不给你亲了,咳咳,你再敢偷亲,打断腿!”
傅凛挑了挑眉梢,决定不跟病糊涂的人讲道理:“好,你不给我亲,那我给你亲,这样总行了吧?”
叶凤歌浑身难受,苦着脸沉吟片刻。
她此刻满脑子糊成稀粥,时灵时不灵的,其实也想不了什么事,都是话赶话说到哪儿算哪儿罢了。
傅凛好笑的伸出手按住她左右两边太阳穴:“头疼?”
“嗯。”
轻重得宜的力道按压在太阳穴上,或多或少能缓解一点不适。
“好吧,咳咳咳,”叶凤歌闭着眼睛,因难受而紧蹙的眉头略略舒展,喃声含混地应道,“看在你……你照顾我的份上,成交。就按你说的,咳咳,往后只许我亲你,不许你亲我。”
病歪歪的叶凤歌与平日全然不同,颠三倒四,却意外的好拐。
“你说‘往后’,”傅凛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潮,小心翼翼地确认,“意思就是,你不会走了,对吗?”
他长指稍顿,屏气凝神等待着她的回答。
额穴上的动作一停,叶凤歌头疼又起,头皮像被绣花绷子绷直了,难受得紧。
约莫是不满于他突然“消极怠工”,叶凤歌立刻翻脸不认账,负气嘟囔:“我没说过。”
傅凛又急又恼,翻身将她连人带被罩在身下,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两旁,长身悬宕虚虚与她交叠。
“给你个改口的机会,先想想清楚,再重说一遍,”他咬牙沉嗓,恶声恶气道,“还走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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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然被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包围,清冽的药香混着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这使叶凤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她倏地双眸圆睁,周身绷紧,连裹在被中的脚趾尖尖都绷得直直的。
周身的高热较下午时已退了些许,但身子仍是烫的,脑袋瓜仍是混沌发木,平日里总闪着慧黠灵动的眼儿此时氤氲又迷糊,让她看起来倍显娇憨无助。
“我病了……”她的紧了紧干涩的喉咙,沙沙软嗓透着刻意示弱的淡甜,可怜兮兮,“想不了事。”
眼前那张离自己过分太近的脸让她目光发虚,心头也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