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瞅了眼阴沉的天空,笑道:“这要是下倾盆大雨,我一个人躲在伞下还可,若加上五娘的话,咱们俩的衣裳可都要湿一半了。”
“好吧!”孙结香不再多说,“你快去快回。”
来校场的人男子居多,所以棋具、赌具都在东厢房那边,楚言出了院子,穿过走廊到了东厢房,找到杂物间,拿了两副棋子,左右没找到可以装棋盒的篮子或者小箱子,便抱在怀里往回走,只是走的太急,一只棋盒从怀里掉下,黑色的棋子落了一地。
“哎!”楚言无奈的叹气,把怀里的三只盒子放在栏板上去捡棋子,有一颗棋子滚得远,她站起来过去捡,却见赵怀瑾走了过来。
雨忽然落下一大滴,正巧打在那颗黑色的棋子上,紧接着,雨滴渐渐密集,楚言拿起放在一边的伞撑开,而赵怀瑾离她近了几步,掌心中躺着一颗黑棋,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并不在意急急落下的雨滴。
与赵怀瑾成亲的四年里,虽与他连相敬如宾都不如,却也了解了一些他的习惯,比如他很喜欢在大雨的时候独自在花园里的梧桐树下静思,手中握着一柄绘着竹枝的伞,长身而立,肃然挺拔,如山岳一般不可侵犯。
而她也每次都在不远处陪他站着,揣度他的内心,妄图走到他的心里。直到他开始去地方巡查,一年只回来了两次,她再也没有耐心和精力等候。
雨势急而大,但赵怀瑾仍然不动,任凭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裳,就那么站在雨中,隔着雨幕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过去。
楚言握着湘妃竹的伞柄的手收紧,她早已做了决定,此刻也只要路过他便好。
泥水被带起,溅在了她的衣摆上,似零星散落的暗花。经过赵怀瑾时,她还是停下了,手中的伞递给他,道:“已经入秋,青郎莫如此。”
赵怀瑾眼中一亮,转身面向她,从她手中接过伞,遮住了两个人,口中的一声“茜茜”还未唤出来,她便从伞下离去,转身跑入了大雨中。
“茜茜!”他急道,那道身影却毫无留恋的淹没在大雨中,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一声两辈子以来,最亲密的称呼。
楚言躲在桥廊下避雨,把棋盒放在坐凳上,拍打着自己的衣服,她宁愿自己淋雨也不想再与赵怀瑾有过多的瓜葛,更不想看他使苦肉计,好似她亏欠他了一般。
她呼出口气,看向愈来愈大的雨势,这样的雨下的急去的也快吧!
忽然雨中走来了一个人,撑伞而行的兰台燕郎身姿修长笔直,见到她时微微一怔,加快了脚步来到廊下,垂眸看向她:“郡主怎么在这里?”
楚言抬首看他,也不知为何就笑了,声音轻快道:“你呢?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出来?”
“刚刚去给朋友送了些东西。”他说。
“我去拿棋子,回来的时候下雨,便先来这里等一会儿。”楚言指指坐凳上的四只棋盒。
他皱了眉:“为何是您去拿?下人呢?”
“雨势突然,大概都忙着其他地方的事。待会儿我可得跟七郎说说,西厢那边只有棋盘没有棋子,是让我们玩什么呢?”楚言说着,抬手拭去发间流下的水滴。
宫阑夕眼神微变,递了一方锦帕。
楚言道了谢接过,转身背对着他擦干发间流出的雨水,回身时见他正注视着她,目不转睛的。
廊外繁华落雨,不及此刻桃花眼中的绚丽笑意,专注而深刻的目光,她微微失神,一时静谧无言。忽然又察觉到了什么,同时侧首往外看去,赵怀瑾正站在院中淡淡的看着他们。
他们离得很近,近的被风吹起的衣袂都交缠在一起,赵怀瑾的眼神变得幽暗深沉。
世人都笑兰台燕郎不过是凭字成为了正五品的文官,又凭着皮相闻名大周,比起那些谄媚之辈都不如,但是一个人凭着字、凭着皮相都能与科举出身、宰相之子的赵怀瑾相提并论,又岂是等闲之辈?若有契机,不可小觑。
廊下避雨的人,由一人变为二人又变为三人,却不如两人时的热闹,除了瓢泼大雨,再无其他声响。
三人观雨,沉默无言,一直到雨势变小,楚言身体微微放松,道:“燕郎的伞可否借明河一用?”
“当然。”
“那明河先行一步,两位郎君告辞。”她说着拿起宫阑夕的伞,没有看赵怀瑾一眼。
赵怀瑾目光黯然,无法说出一句“我送你。”
宫阑夕道:“郡主拿一副棋子便可,这雨很快就会停,也该回府了。”
楚言颔首,接过他递来的棋盒,往外走去。
廊下的东都连璧没有立即离开,许久,赵怀瑾道:“登云阁的差事不忙?”
宫阑夕道:“中秋所需经书,某已经准备好,自然无事。”
“听闻你打算参加科举?”赵怀瑾看向他。
宫阑夕点头:“不错,我打算试一试。”
“那,祝荣登榜首。”赵怀瑾淡道。
宫阑夕笑:“借青郎吉言。”
两人视线相对,若有似无的较量,片刻,各自回头,朝相对的方向走去,只剩下一副棋盒、几片落叶在廊下的坐凳上,显得有些残破之意。
楚言回到厢房里,阮珍和武阳立马迎了上来,问:“被困在哪里了?刚刚雨那么大,都看不见路了。”
楚言笑道:“回来的路上下了雨,等了好久雨才小了,好在棋子带回来了。”
武阳拿过棋子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再等等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韩婉宜把手帕递给她,楚言接过,想起袖中还有宫阑夕给她的手帕,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孙结香眼睛瞥到她的伞微顿,这伞和之前用的不一样,难道和谁碰见了?换了伞?还是拿错了?
回去的路上,赵怀瑜对赵怀瑾道:“后日大王有事不能来,你过来代替。”
江王一愣,他什么时候说后天有事了?遂瞪了赵怀瑜一眼。
赵怀瑜当没看见,只扫了眼弟弟。
赵怀瑾明白哥哥的意思,但想到楚言今天的举动,他心里格外窒闷,这一切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他怕是要永远都不能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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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着红棕两色的木球在地上放着,两匹马分别立在彩球的两侧,垂下两支球杖没有要击打的意思。
今天刚打了一场,赵怀瑜就说接着上次的比试,二人一组对练,而江王有事不能来,孙常华倒来了,但他嫌灰太大,从来不玩击鞠。
赵怀瑾看着对面的人,她面色冷淡,从刚才赵怀瑜发话后到现在一句话也未说,直到其他几对都开始了,只剩他们这么伫立着太过惹眼,他主动开了口:“你来开球?”
楚言动了动球杖,随意的说:“难得对手,不如借此机会比试一把?”
赵怀瑾微愣,大周尚武,但他的击鞠术远不及他的哥哥,若论击鞠,他与楚言谁胜谁败不一定。
楚言见他愣愕不答,笑了一下,道:“青郎莫不是觉得我是女子,若赢,便胜之不武;若败,便有失颜面?”
“不是,”他说,“你的击鞠术很好。”
“那青郎是比不比?”
赵怀瑾凝视着她,今日她一身男装,鸦青色的圆领袍,坐于马上的身姿纤细笔直,透着一股不屈不饶的傲然,冷淡的神色比以前多了决绝之意,这种神色他只见过一次,但一次就让他承受不了。
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说是不自信:“既然是比赛,你我二人各下一个赌注吧!”
楚言微愣,继而笑了:“好,青郎先说。”
赵怀瑾眼神微暗,颇有些孤注一掷的道:“若我赢了,还请郡主答应怀瑾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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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球再次从宫阑夕的球杖下飞走,李飞迎收了球杖,淡道:“已经第九次了。”
宫阑夕笑道:“二嫂击鞠术鲜少有敌手,五郎接不住也是正常的。”
李飞迎瞥了远处的楚言和赵怀瑾一眼,道:“离得这么远,你能听见什么?”
宫阑夕前去捡球的动作顿住,自是否认:“二嫂说什么呢!”
李飞迎淡淡的哂他一眼:“你我交际虽然不多,但这么多年来,我未见你有为哪个女子亲力亲为的。”
宫阑夕捡回了球,微笑道:“普安公主的一个婢女曾追打过元宝,元宝的腿当时被打伤,五郎不过是一个记仇的人罢了。”
元宝那次受伤她也知道,只是——李飞迎脸上闪过好笑,语气凉凉的:“前天郡主还跟我说,很感激你帮她了的忙,特地选了礼物答谢。待会儿我去跟她说明白,免得郡主自作多情,你说是不是,无情君?”
宫阑夕眉头一跳,谦虚道:“今日难得不太热,还请二嫂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李飞迎睇了他一眼道,“你记得我姓什么吗?”
宫阑夕眼神微闪,回道:“二嫂的娘家,五郎当然知道。”
“李家,定国公,废太子一案。”李飞迎言止于此。
李家自然是李觅之,废太子的事情朝臣们都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定国公对李觅之是从来都没有好感,觉得他太过圆滑狡诈,从废太子一事后,更是对他憎恶。
别的不说,就是淮陵侯府是李觅之的亲家这一个关系上,定国公都不会同意宫阑夕的心思。
宫阑夕手中的彩球转了一下,掷于地上,用球杖摆好位置后,笑道:“二嫂多想了,五郎只是觉得也只有这个机会,能多接近她一些。五郎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宪台青郎与明河郡主是天造地设的眷侣。”
他语气淡然,更是有一丝洒脱,但那双一向潋滟的桃花眼失了光彩。
李飞迎嘴唇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朝政关系而不可谈婚论嫁的,何止一个?
一颗彩球从身后飞来,李飞迎回首,反手击中。
阮珍没想到这样李飞迎也能打到!彩球速度极快的飞回来,这么快,接不到吧!她刚闪过这个念头,一支球杖伸了过来,极响亮的“砰”声,吓了她一跳。
彩球入门,赵怀瑜收了球杖,看向李飞迎和宫阑夕,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阮珍羡慕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崇拜,李二娘子太厉害了!
“赵大哥,你跟二娘子,谁更厉害?”阮珍驱马上前,好奇的问。
赵怀瑜没有回答,示意她去捡球。
阮珍扯了扯嘴角,虽然已经缩着脖子下马,但还是不满的嘀咕道:“凭什么?”
赵怀瑜难得开了贵口:“刚刚那球会打到你。”
言下之意就是:是我接住了球,救了你。
阮珍一愣,回道:“可是刚刚那球是你打到二娘子那里的。”
赵怀瑜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阮珍立刻噤声低头,不敢接他的视线,心里暗道倒霉,怎么就跟赵大哥分成了一队,太可怕了,每次接球,力道大的她的球杖都要握不住了。
她把捡回的球放在地上,见赵怀瑜正擦拭球杖,便忍不住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谁知恰好他回身,把鬼脸尽收眼底。
阮珍尴尬的收回表情。
赵怀瑜平淡的睨视她。
不远处的亭子里,韩婉宜把阮珍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又见她被抓包,忍不住笑出了声,听说赵怀瑜有个绰号是冷面郎君,可怜阿珍了。
孙常华听见她的笑声,问道:“韩小娘子怎么不去学习击鞠呢?”
韩婉宜收了笑意,回道:“我还不会骑马。”
“哦~”孙常华看着她道:“那你可得学学了,茜茜她们很喜欢骑马出行,你学会了,才好跟她们一块儿。”
韩婉宜点头:“多谢四郎提醒,我知道了。”
孙常华笑了笑,没再说话,端起茶碗看着场中的比赛,舒舒服服的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