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从龙床上翻蹿出的,他听闻动静,只以为是哪宫的妃子,却不知这女人如此大胆,敢迎着他的掌风将人护在身下,从他的视角俯视下去,她一头乌黑如缎的发丝垂在颈后,让双臂藕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仅着一身洁白的亵衣,看上去柔柔弱弱,不具任何攻击性。
只看这一背影,就知道一定是位貌美的宫妃。没穿外衣,或许是因为刚从龙床上醒来……为什么不想杀她,他也说不上来。
但那种感觉……
宋悦撑着飞羽的双肩,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脑后那致命般的危机感和细微的破空声告诉她,玄司北的招式已经到了她的背后。
她心下一横,咬着牙,猛地抬起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想截取他的攻势,就此一搏。不想他的掌风忽然停住,空气安静下来。
遂即,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将后背凌乱而柔软的发丝撩开,两根指头触碰到了她的下颚,轻轻捏住,迫使她转过头去。
无声之间,她脑门上滑下一颗汗珠,只觉得空气陡然布满了压力。
当她那张毫无掩饰的侧颜映入玄司北的视线时,她能感受到他指节的颤抖,纵使他那张完美精致的面容不显出任何情绪,一双乌黑的冰冷凤眸正泛着令人难懂的复杂光泽。
不敢置信。
“宋悦……”他轻轻吐出这二字,莫测的眼神让她一瞬间有些害怕,嗓音也带着激动的颤抖,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确定这是真的,“为什么不开口喊我一声……我差点就把你……”
宋悦轻轻垂眸。
危险只在一瞬间,与其寄希望于他因为她的话而大发慈悲地停手,还不如自己动手,抢先将飞羽救下。她的面子应该还没大到能影响他的决定的程度,她不喜欢自作多情。
飞羽轻轻捏住了她的一只手,眼神有一瞬间的凝重。
“说到这里……宋悦,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姬无朝的床上?”玄司北将她一把从地上扯起,眉头紧锁起来,“是不是姬无朝对你做了什么,让李公子把你藏到这里?”
他早就觉得这个李公子对宋悦有所图谋,如今……似乎猜测被印证了。
“……哈?”宋悦睁大了双眸。
这和她预想中的剧情……好像有点儿偏差。他的关注点不应该是姬无朝消失在皇宫里了么?
玄司北嘴角不由得抿紧了,将她拦腰从地上抱起,视线紧紧在她周身逡巡,不放过任何一寸可疑的伤口,直到右肩那一处剑伤。
“洪媛弄的?”他的身体似乎积蓄着隐隐怒意,话语中泛着丝丝危险气息,指尖挑开那些碍事的发丝,在伤处的周围轻轻摩挲,眸光慢慢暗沉下来,“你为他披荆斩棘额,甚至为了他而受伤……即便是这样,他也仍然不肯放过你?”
宋悦:???
什么和什么?“他”是谁?
【我猜他说的就是你的另一个马甲……】
宋悦:……
她为姬无朝披荆斩棘,排忧解难,为姬无朝受伤……这么一说,还真一点没错,就算她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她身上有两道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好在上药的时候只有司空彦在,玄司北只知道姬无朝身负重伤,却不知伤口的确切情况。就让他误以为这是她昨夜冲出去诱敌时,留下的伤口吧。
在玄司北的眼中,沉默便代表着默认。
“果然……”他冷冷勾唇,极其不善的眸光划过飞羽,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这个李公子,不在玄虚阁所能搜集的资料之中,武功也不弱,身份绝非宋悦所看到的那样简单。明面上或许只是个普通生意人,可暗地里,是姬无朝的走狗,为他办事。
宋悦忧国忧民,觐见姬无朝,因生得貌美,让姬无朝起了别样心思,让李公子暗中把她送到他的床上……若不是今天他撞破了这桩事,或许她已经被……
“宋悦,让开。”他忽地抽出了腰上的那柄剑,剑尖一折,越过她的身子,抵在飞羽的胸前,动作缓慢而华丽,俯视的眼神,带着一丝冰冷的高傲,“让我杀了他。”
怕吓到她,以前,他从不在宋悦面前露出这样一面的……
只是今天,实在难平心中愤懑。
“为什么要杀他?他是无辜的!”宋悦去抢他手中的剑。
“他让你身陷囹圄,背叛了你,把你劫到这里来……如此,还不够他死的么?”说到最后,他忽然绕开她的身子,向飞羽刺去。
宋悦心下一惊,手中真气一提,单手成掌,瞄准他的剑面猛地切下去,大喊道:“不,这件事情和他无关——”
玄司北本不想伤到她,却来不及躲开,却似乎从剑面上感受到了她的真气流动,眸子一眯:“你会武功?”
第102章 吃醋(捉虫)
宋悦竟然会武功?
这个整天总想让他认她做干娘的女人, 生了一副无害的面孔,柔柔弱弱的身子连些重活儿都做不了。可方才她的一招,不似普通人的架势,是有固定路数的掌法, 以他的眼力,不可能判断失误。
玄司北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我要是不会武,又怎敢假扮姬无朝,和洪媛对上?”宋悦露出一个堪称尴尬的微笑, 扯了一把身后的飞羽, “这其实是个误会,小北, 我来这里,纯属自愿, 不是他强迫的。”
飞羽一双眸子带着些怀疑,在她身上逡巡扫视。姬无朝刚才展露出的武功,不太像她之前的风格,真气也强了很多, 不然一定挡不下玄司北的一击。
玄司北也觉得她武功比他想象中的似乎高很多, 不过她出手仅在一瞬间, 那绵柔的内劲,让人还未来得及回味,便已收起。他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更吸引他注意的, 是她后面那句话。
“不是他强迫的……”他澄澈得过分的双眸, 轻轻一眯, 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是要扯起一个精致的微笑。不过,越是笑得无害,身后浓重的黑暗气息越是让人脊背发凉,“宋悦,你是自愿的?”
宋悦拉着飞羽,下意识点点头,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气氛的诡异。
在她僵硬的表情中,玄司北却笑得更温柔了,身上的杀气反常地收敛到极致,如果不是腰上的那柄剑,或许她会相信刚才空气中紧张的氛围都是她的幻觉:“宋悦不是要为战死的夫君守寡么,还是说,这只是你搪塞的借口?”
玄司北那张精致完美的脸慢慢欺近,黑色的阴影从头笼罩下来。她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而今不知不觉已经长高了一大截,只是面对着她,就能给她无形的压力。宋悦的心跳得越发快了,几乎脱口而出:“其实……其实我的夫君就是姬无朝!”
一阵诡异的安静,甚至她能感受到来自飞羽的异样眼神。
“去年游走列国的时候,我就遇上微服私访的他,那时他谈吐风雅,举止温和有礼,正是我心中翩翩君子的形象。这枚带着姬氏云纹的金戒指,也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虽然他比我大几岁,也没给我一个名分,但我爱他,就足够了。”宋悦信誓旦旦,大言不惭。
比起“情人”,显然对是“夫君”做这种事,更为理所当然。反正她就是姬无朝,也不怕被拆穿。
玄司北微微愣住,轻轻阖上美丽的双眸,原本想要触碰她脸颊的手,改在她肩上轻柔地拍了拍,装作无所谓的转过了身。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抬眸间,眼神变得犀利深邃,面上陡然覆上了一层寒霜,刻意放轻语气,再问了一遍:“宋悦……此话当真?”
“当真!”宋悦挺直腰杆,飞快回答。
“那宋悦究竟几岁呢?”他背着身子调整好情绪,回头时,眼神已经变得高深莫测,落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轻轻从静脉一路往上划,细密的眼帘挡住她的窥探,嘴角轻勾道,“光凭保养,能改善皮肤,改不了骨架,我恰好认识一位摸骨先生,宋悦要不要认识一下?”
“不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宋悦被这句话吓出了一声冷汗,连忙摆手。
玄司北嘴角的笑意深了深,轻轻伸手,在她愕然而带着几分警惕的目光中,替她擦去了额上的冷汗:“我也就是说说,你不愿意就作罢。瞧你,热得都出汗了。”
宋悦胆战心惊地避开他的手,尴尬笑了笑,自己胡乱抹了一把,心想他怕不是怀疑了什么。玄司北见她一副提心吊胆的防备模样,最终还是不忍再做试探,替她梳理了一遍发丝,轻笑着将飞羽扯出了寝殿。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飞羽感受到浓重的杀气,只是,预想中的掌风却并未到来。玄司北隐隐发力的手掌缓缓握起,克制着眼神中的不善,垂眸看了他一眼,恢复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傲然:“你是姬无朝的人。”
他不想把宋悦卷进来,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宋悦的面说。
“……”飞羽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这个男人面对“宋悦”有多温和多宽容,对待别人就有多严厉多残忍,刚才与他对了一掌,他的手臂还微微作痛,如此强劲的内力,江湖上也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
她应该知道些什么,才总想收养他,可这位……当真不是什么容易被人掌控的人。奇怪的是,他似乎对“宋悦”非同一般,刚才的温柔退让,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才是真正在燕国一人之下的相国大人。
即便飞羽没有承认,玄司北也确定了猜测,将他划入姬无朝的范围。他淡淡收回目光,精致的容颜被一层阴霾笼罩,冷冷警告道:“不论姬无朝想做什么,若是牵连到宋悦——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懂。
在那样的气势下,飞羽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只是神情仍不肯示弱:“那相国大人就想错了。皇上她……只会让宋姑娘越来越好。”毕竟是同一个人。
姬无朝身为女子,扮成男装称帝本就不易,又要应付这些野心勃勃的下臣,真是难为她了……这样想来,她的做法,似乎都有自己的用意,完全颠覆了他认知中那个沉迷炼丹、不理朝事的形象。
“那恐怕就没机会了。”玄司北嘴角缓缓勾起,眸中溢满战意,傲然挺直脊背,“我会让宋悦知道,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猜出宋悦的真实年龄,让他这几个月以来的阴沉全然褪去,云消雾散。他在她床底下看见的那只鞋子,也是她为此而故意垫上的后跟吧。
她之所以热爱燕国,为燕国存亡奋不顾身,也是因为姬无朝,而爱屋及乌。女人对爱情总是盲目而冲动的。
姬无朝这个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算因为专情宋悦,而表现得对女人没兴趣,他也是个无能的皇帝,给不了她名分。而他若是称了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后,就算近臣,也无法相逼。
论相貌,论体贴,论才情,他都在姬无朝之上。而论权势……现在或许时机未到,但今后,他会让她见识到。
等姬无朝失去了帝王宝座,便也就失去了唯一的优势,当宋悦看到他从高位上跌落的那一刻,就清醒了。
玄司北冷笑一声。
只是……她喜欢的竟然是姬无朝那种类型,这个认知,让他有些耿耿于怀。
他不会干预宋悦的任何行为,就算她一心一意躺在姬无朝的寝殿。这些难以消除的不悦,就在姬无朝身上讨回来吧。
……
【飞羽忠诚度78.5%。】
【飞羽忠诚度79%。】
在飞羽被玄司北扯出寝殿之后,隔一段时间,宋悦脑中就会跳出系统的提示音。
宋悦一脸懵逼:他们到底在外面说什么,飞羽忠诚度怎么又涨了?
【我觉得飞羽虽然表面上没两句话说,但应该是个内心戏很足的典型闷骚,很可惜我没有心灵感应功能,不然有得热闹看……怨念脸.jpg】
宋悦:你走!
【不过,玄司北刚才竟然没有吃醋,也没把你强行拖出寝宫,真是出乎意料……难道是我的预测有误?】
宋悦:吃醋?吃谁的醋?
【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觉得他没有黑化,真是太反常了。照理来说,他应该恨不得把你捏死,当场露出阴测测的神情来着……或者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才原形毕露?】
宋悦:说什么呢!我把他当儿子教,他还敢捏死我?我儿子可乖了,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横加干预……
说着,就推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寝宫外多加的一倍人手,看面相似乎有点眼熟,但绝不是她的手下。一问才知,是玄司北方才特意吩咐,多加的人手。
一眼扫过去,这些太监里还有不少会武功,还有一个带刀侍卫……这杀气腾腾的架势,都是他派来守着她的?太夸张了吧!
【我觉得应该是他派来拦姬无朝的……咳咳,想不到这男人看上去大度,心眼儿还挺小,不就被那啥一次嘛,斤斤计较啥……】
宋悦脸色一黑。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玄司北好好谈谈。
作为诱捕洪媛的功臣之一,在飞羽的示意下,宫女们默认了她在宫中行走的权利,甚至她跑到御书房找玄司北,也只是通报一声的事儿。
见她主动找自己,而姬无朝还躲在皇宫的某个角落,显然不可能对她做什么,玄司北脸色缓和了些,放下手中的书卷,让身边的太监引她进来。司空彦在一旁,目不斜视,冷冷淡淡地提笔写字。
这些日子公务繁多,他们都在御书房替姬无朝批阅折子。
宋悦准备好好教育玄司北一顿,大摇大摆踏进门槛时,第一眼见的就是御书房内的长桌案上,两名各有千秋的男子安静各占一边,一人埋首奋笔疾书,一人轻轻抬眸,对她笑了笑:“宋悦,特地来看我的么?”
听到她的名字,司空彦的毛笔忽然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