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双眸一凛,眼角余光瞥见层层机关的竹阵,在他靠近之前,猛地伸出右掌,在身边的竹子上狠狠一切一拍,几掌下去,用内力将中间的竹节削下,让手中的竹棍两头锋利,握着它缓缓举起,用尖锐的木质一端对准他,喊道:“别过来!”
之所以能有如此快的应变,还要归功于管理局的魔鬼训练。她在未开发的原始丛林生存,早已炼成一双毒辣的眼,周身任何可以被用做武器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这种两端尖锐的竹子,可以当做矛,而她擅长用短刀和剑,对上玄司北……有些紧张。
“宋悦总是不听话……这种地方随意乱闯,是会受伤的。”他轻柔的嗓音淡淡飘散在空气中,带着一丝危险。
话音刚落,玄司北整个人身形便从她视野中消失。宋悦瞳孔一缩,回过神时,他竟然已经勾着意味深长的淡笑,单手负在身后,站在了她的身侧。她连忙改了路数,把手里的竹子当成棍,向他拦腰扫去,划出一道破空声。
玄司北单手一握,冷冷握住了棍的另一头,一道内力顺着竹棍,震得她掌心一麻,下意识松开了竹棍,倒退数步。他不急不缓地向她走来,依然负着右手,单单抬起并不擅长的左手,将那根竹棍递出去,轻声问道:“如果……如果宋悦还想试试的话,就尽管来。”
这仅仅是他一只手的实力……
宋悦轻轻垂眸,没接,反而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折身原路返回,漫不经心地道:“那小院里太闷,我不过出来散散心而已。”
玄司北看着她的背影,嘴角莫测的笑意深了深。
明明知道她是在睁着眼说假话……这样的说辞,却比她冰冷伤人的字句要漂亮得多。即便只是说给他听的谎言,他也被宋悦的话安抚到了。
只要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随她如何,他都会满足她。
……
宋悦死撑着面子,没和玄司北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守在外面的沈青城见她一脸无所谓的独自回来,四处张望着主上的身影,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嘭”地一声,院门关上,宋悦只留下一句“任何人不得打扰”,就没了声音。
上次那几个来抓她的黑衣人,据说是会分筋错骨之术的武林奇人,最后下场却很惨——正是玄司北亲自下的命令。出了这件事之后,这些做下属的,看待她的目光就截然不同了。
她叫他们不要来打扰,他们就真的一个音都不敢再发出,都退守在院外,可见平日的严苛训练。就算在大燕的宫中,如此规矩的下人,也很少见到。不知是因为燕王朝的日渐衰微,让很多人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还是因为玄司北平日里的严厉作风。
宋悦轻轻一叹,百无聊赖地坐着,暗暗呼唤着系统。
现在她可能处于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状态,平日里管用的系统,偏偏这时候休眠了,她连已有道具都取不出来,而其他诸如飞鸽传说类联系外界的方法,也没有相应的条件,沈青城那个常年传递情报的人,早就把各种情况都料到了,不给人一点漏洞钻。
这样下去,飞羽一定会出事的……
系统依然没有回音。宋悦冷静后,想了半晌,最后猛地推开房门:“沈青城!带我……”
黄昏时分,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站岗的人,那人和之前试图抓她的黑衣人穿着同样的衣服,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整个人如刀剑般锋利。这身衣服似乎钱江也穿过,黑色劲装,便于行动。
内息深厚,均匀而绵长,站姿笔挺而标准,是个从小练就的内家高手。
只需一眼,宋悦心下便有了底,心下暗暗惊讶,玄司北身边聚集的能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你是?”
“程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冷硬答道,“尊主吩咐,允许姑娘走出这片院落,不过无论走到哪,必须让属下跟随。”
就知道。
他现在防她和防贼差不多了。
宋悦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们尊主在书房吧?我要见他。”
程墨比沈青城更好使唤,但对付起来也就难了,简直就像一台执行任务的机器,只要不在玄司北的命令范围内,就一声不吭,不论她打听什么都没反应。直到来到书房前,宋悦才听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是向玄司北报告:“尊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久久,等到房中拿着毛笔的人影轻轻动了一下,漫不经心点上灯烛,才缓缓开口问道:“何事?”
“宋姑娘求见,属下把她带到了。”程墨的声音宛如一条直线,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那道在窗纸上的投影微微一怔,立马挥推了所有人:“宋悦……”
玄司北正起身打算开门,宋悦却先一步推门走了进去。让他失望的是,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淡漠,亲自来找他,似乎并非为了和解。
宋悦扫了一眼书房的布置,沉默不语,心下猜测着自己的地理位置。玄司北毕竟是住惯了皇宫的人,整个房间也偏向于张扬大气,桌上笔墨纸砚,旁边的摆饰也非花花草草,而是绮丽的各色古董瓶、琉璃盘、镜,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就只有从桌上的纸张开始……
“比起换着花样用那些新奇玩意让我打发无聊,不如借我一块清静之地,让我看看书。”她表现出对他的书架饶有兴趣的样子,却抽出书的时候,暗暗调整着角度。
别说,他的藏书还真不少,还有些现代已经绝版了,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名目,当真激起了她的兴趣。
宋悦心里暗想,如果时代再晚一些,不知道会不会有完整版的《石头记》?
“只要宋悦喜欢,书架上的,随你翻看。”玄司北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抽出一本书,在合适的角度,倚靠着书架轻轻翻阅着,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他耳侧穿过,想要分辨他在纸上写了什么。好在古人就算写的是小楷,毛笔字也比钢笔字大得多,就算离得有些远,也不是完全看不清。
要掌握他的动向,才能最大限度地根据他的计划调整行程,就算离开之后,也要能预测到他接下来的计划,好早日做出反应而已。她此时在他身边,只要能借着身份多挖掘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信息,或许也并非全是坏处,说不定姬无朝十年后的必死结局,就因为她今天这一个举动改写了呢。
她想得入神,不知不觉地,翻书的声音停了。玄司北因为她的到来,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总是放在身后,翻书声停止时空气骤然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轻轻侧目,想偷偷看她一眼,却正好对上了她落在自己眼前的目光,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微微一暗:“宋悦?”
宋悦心里正在读那行字,冷不丁被叫到名字,精神一震:“嗯?”
“原来这才是宋悦的目的。”玄司北轻笑着站起了身,将毛笔一搁,向她走了过来。他的眼眸全然睁开,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还带着陌生的冰冷,“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特地来看我……宋悦想知道什么?我的计划?还是担心姬无朝目前的处境?”
每说一句话,他的嗓音就更轻一分,所带来的危险,也更加浓重。直到在她身前半步停住,轻轻俯身,捏上了她的下巴,忽地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这些针对燕国的机密价值无可估量,但最想要它的,是姬无朝吧……宋悦对他的忠诚,真是让人嫉妒得发疯。”
第113章 爆发
玄司北挡住了她的前路, 因为那个吻, 身体微微前倾的同时,修长的腿也迈进一步,抵在了她的双膝之间。宋悦身后靠着的是书架,后退不得, 双眸瞪大, 惊恐地看着逼近的他。男人身上的危险气息不减反增,他浑身上下都是绷紧的, 仿佛情绪已经达到了某种临界值。
就连表面欺诈般的平静温和也难以维持了么?
宋悦听着他低沉的耳语,垂下眸子, 对他刚才的亲密举动没有任何反应,也不让他有机会从她眸中读出任何话语, 心跳却因为预测不到他接下来的行动,而不自觉地加快:“是又如何,我是燕国人,自然要帮衬着燕国,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被他当场抓个现行,连编造拙劣借口的机会都没有, 显然这次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的。
“所以,宋悦收养我, 也并非善心, 而是另有目的?”他的凤眸幽深晦暗, 静静看着她有些失了血色的面庞, 指尖轻柔划开她耳边细碎的发丝, 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之所以给我看那些书,是有意培养我吧……让我忠于燕国,教我为官之道,都是故意的?”
“是。”她的回答十分简洁,却让他动作一僵。
“是教化我,让我打消复仇的心思,还是……培养我,把我当成你的工具?”他的话语,轻得似乎即将湮灭,似乎是鼓足极大勇气,才向她开口。
“……”这让她怎么回答,“一半一半吧。”
作为金牌修正官宋悦,她骨子里遵循的是管理局的时空法,即便知道一个人在十年后会变成一个大反派,变成全民公敌,她也不会在他还未犯错时审判他十年后的过错,再说系统也不允许。
而作为燕国的帝王,她也要考虑到他对整个国家的威胁,不得不对他严加关注,在提防他对燕国的种种不利的同时,想从小培养他,自然也想过今后将他养成贤臣,反过来利用他巩固朝政。当然,现在看来,她的养成计划彻底失败,可她最初的想法确实如此,她没必要再骗他。
既然这个计划行不通,那不管他知不知道她最初的打算,都已经无所谓了,那就干脆直说。
虽然有激怒他的可能,但这样一来,让他知道她并非全是因为善心而收留他,才能消除掉他对她那层莫名其妙的滤镜,说不定还能因此打消他那莫名其妙的执念……
玄司北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手,忽然像是无力般缓缓垂下,搭在她的肩上。一会儿的静默之后,他轻轻抬起了脑袋,修长的指节缓缓收紧,甚至让她的肩膀感受到了一丝痛意,诡异的,一丝笑容重新在他的嘴角掠起,只是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原来……宋悦是这样想的?”
他忽然低低笑了,这种反应太反常,让她脊背一阵阵发凉,他好像恢复了前些日子的状况,温柔的表面下,是完全无法预料的,如他瞳孔中浓墨般黑暗的情绪。
“既然如此……”玄司北重重将她按在自己与书柜之间,膝盖用力抵她的双膝,使她不能挪步,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那是他刚才亲吻的地方。在她防备的眼神中,轻轻一笑,“宋悦把我当成工具……不倾注任何感情的工具,是么?”
见她不答,他反而凑得更近了。以前他不敢,从未那么大胆地欺近她身,从不敢随意侵犯在他心中占据特殊地位的她,但现在,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不甘,心底滋生的黑暗情绪涌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想都不想便做了。
这是他的地盘,她现在在他手中,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他以前渴望至极而又只能克制的事。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眸色越来越深,对她的渴望,几乎成了一种执拗的念头,根深蒂固。他已经等了很久,直到今天这一刻,无所顾忌地碾上她的唇瓣,这些天以来心中积累的冰冷戾气和怨念,才因为她而变得柔软。
不可抑制地想要更多。即便她双眸依然是冷的,也仍然不能将他的火浇熄,他情不自禁去索取,更加用力,想将她点燃。她从开始的奋力挣扎,到后来他强硬地用上一丝内力,才逐渐安静下来,任由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辗转,只是,那双眸子一直冰冷地注视着他,这种无声的抗拒,就像一把最尖锐的刀,割出阵阵钝痛。
人生最苦的便是求而不得。
尽管他已经如此贴近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甚至采颉到了渴望已久的唇瓣,但她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他越是靠近,越是使用强硬的办法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就越是捕捉不到她的心意,那幽暗的凤眸不知何时已经掩去了一切情绪,对他,再无温情。
尝到她甘甜的美好,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因极度兴奋与愉悦而战栗,这是属于男人的掠夺天性。而与之相反的,他的心却被她的眸光割着,一点点向下淌血,这样极度相反的愉悦与痛苦,加之同一个身躯,让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尽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在她耳边落下一串细碎的吻,嗓音变得有些诡异:
“宋悦在提防什么呢……就这么不相信我的话?我不会动你,哪怕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就算做宋悦手中的工具,我心甘情愿。”
“……”仿佛感受到他情绪的急剧波动,宋悦全身紧绷。
他疯了吧……哪有人听到自己被这样对待,还心甘情愿的?
“是……作为一个工具,我奢求得仿佛太多了,”玄司北的指尖缓缓下移,精致的面容勾起极具迷惑力的笑,带着几分灼热的期待,“但现在,宋悦落到了我的手里,想让我为你办事,是要付出‘酬劳’的……”
第114章 激化
背靠在书柜上的宋悦微微抬颌, 不由自主抿紧了嘴角, 眼看着他愈发放肆,尽量放松身体,不让他察觉到她的负面情绪。
从小到大,她曾在如同地狱一般的环境下, 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前行, 从未有过绝望与退缩,如今面对的情况是第一遭, 但她宋悦的名字不是白叫的!
“玄司北——”她咬咬牙,尽量忽视他愈发幽深暗沉的那对凤眸。
他的指尖, 僵在了她的身前。
宋悦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失望与防备, 甚至还带着一丝怒意。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初见时,她是那样温柔而饱含期待。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
“我对你,失望透顶!”
宋悦沉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 趁玄司北脸上血色急剧褪去而闪神的时机,猛然将书柜上摆着的一只瓷瓶砸碎, 迅速拿起一片碎瓷, 向他脖颈划去。
她的身手原本就不赖, 动作凌厉得很, 因为对手是需要慎重应对的强敌, 理所当然的,没有留手。
玄司北几乎是立即反应了过来,凤眸紧紧盯着她抓握着利器的那只手,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并不算弱的内力,迫使他后退一步,才能避开。
他面上无一丝血色,轻声自言自语,眸中的情绪变得虚幻:“宋悦……想杀我?”
宋悦没有回答,但从那紧抿的唇角能看出她此时的情绪。第一次的攻击没能划中,她也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第二招又送了过去。
越是高手对决,就越是要全神贯注,往往只要一个小细节大意,就有可能葬送一条命。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失望,亦或是为了燕国,她确实起了杀念,在他即将做出那种事时,她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也破碎了,几乎想也没想,直接打碎了瓷瓶,随手将瓷片拿来作为武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同样是多年以来的训练结果。
她的攻势一招比一招猛烈,奈何碎瓷片还是不如短匕,不能发挥太大威力。玄司北边退边挡,尽管有进攻的机会,却仍让这她一步,这样,两人便陷入了僵局。
“拿出你的真本事!”宋悦眼神凌厉,又抓起书柜边的碎瓷片,灌注内力,当做暗器向他射去。玄司北身形一动,那几片碎瓷齐刷刷扎入书房的墙壁上,可见力道之大。
她没留后手。
她是真的想让他死。
认识到这一点,玄司北身形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一股冷意从四肢百骸开始,向心口侵袭。眉头缓缓拧起,露出一抹苍白的自嘲笑容:“一个不受掌控的工具,一定让宋悦很困扰。宋悦想除掉我,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话锋一转,轻轻扭过头,面色骤然一变,无比冷静地瞥了她一眼,让空气中躁动的气息沉淀下来,“我身上,流淌着楚国皇室的血脉。”
片刻的安静。
宋悦心下一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腕就被他擒住。玄司北轻而易举地敲了一下她的筋脉,在她手臂一麻而脱力的时候,抢下了碎瓷片,随意丢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