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燕都下起了雪,月初那几天宋小五听家里人说都城有雪豹经过, 吓死个人了。
闻言她心下心道难不成是小鬼回来了?但她也没有深思, 宋家十二月初六有喜事,她暂且代母亲掌管了一半家事, 有事要做主, 顾不上想太多。
宋小五是个喜欢精简事情下放权力的人, 但小门小户经不住放权,主要是奴仆的步伐跟不上主人的要求,你吩咐他们两天能跑完的事, 放到他们手里, 四五天方才勉强备齐, 东西准备得不当不说还落东落西,最后还一脸惶恐看着她。
就宋家的下人看来,家中小娘子太可怕, 长得貌若天仙, 但不苟言笑的脸一板起就让他们觉得害怕, 跟和善可亲的主母简直没得比。
宋小五见精简不成,就马上自己开始盯进程, 这速度倒是快多了, 错的也小, 但宋家的奴仆们大冷天的还要出去跑,对小娘子私下颇有诸多怨言,宋小五知情后,把有怨言的发卖了出去, 又买了几个大冷天出来讨饭的人来做事,这新买来的跑腿可快多了,宋家没走的看着惶恐了起来,做事也不敢再放慢手脚。
宋家人和善,家里只要不忙就没什么事,主人家也不是为难人的人,下仆也习惯了偷点懒,大冬天的一做多点是对小娘子很是怨恨,觉得主母都没说什么,她一个终究要外嫁的小娘子却对他们指三划四的,太小家子气了。
宋小五懒得跟这些人计较,该送走的送走,能留的就留,一个也不赘言。
照顾她的两个老家人尚且一大早就起来做事,忙完她的院子的琐事帮着忙家里的,一天到晚闲的时候都少,这些后来的倒是话说的比做的事还多,该走了。
她右手出左手进,发卖的前脚刚走,后脚新来的就忙了起来,雷厉风行得不止是宋家剩下的那几个旧仆惊心,就是前来帮忙的宋氏族妇也是暗暗惊叹不已。
这果断,真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所有的。
连女儿都如此,这宋家不往上升都要没天理了。
宋小五忙了几天,就把事情交到了帮忙的肖五伯手里,过渡了几天,见肖五伯对家中事家中人了如指掌了,又开始放权了,还跟被她拉来充壮丁的肖五道:“往后家只会更大,够你管的,不要嫌小啊,宰相门前七品官,以后仗着宋大人耀武扬威的时候多得是,不会让你大材小用。”
肖五哭笑不得,但也接下了。
他几年前几番死里逃生留下了病根,这身体经不住东奔西跑,来了宋家中间病了一场,大夫说了他不宜再奔波,宋家就一直养着他,虽说现在别处也有人要他,但他也着实不想离了他先生,他这头还想跟着先生著书,遂留在宋家是最好的结果,这头他都歇了给师弟做师爷的心了,小师侄又给他找了事,忙了几天,他发现管家这事也还能胜任,便走马上任了。
宋小五这厢又把家里的东西收捡了一番,这天趁萝卜条们归家用完晚膳,把他们叫到了宋爹屋里。
不能跟去的秦公轻声问学生,“不会拿二郎他们去刺激子原罢?”
昨天他守了弟子一会儿,正好碰到小徒孙来,小徒孙当着他的面就说弟子要是不醒来,就要把他可怜的老先生赶出去挨饿受冻,秦公听了都替弟子心哆嗦。
肖五知道这事,听了更是哭笑不得,也小声回了先生道:“哪晓得。”
秦公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扶您回去。”
“再坐会,等会看二郎他们出来怎么说。”老实说,秦公也想小徒孙女能把弟子吓醒过来。
“诶。”肖五便坐下,叫来下人提壶过来烧热水,陪他一块儿在火边等。
这头宋小五一进宋爹门,就又恐吓了她爹一句:“再不醒,明天就叫老太太来侍候你。”
宋爹还是没醒,宋小五弹了下他的额头,“那老实躺着罢。”
宋张氏忙拦她的手:“你爹刚用过饭,让他躺会。”
所谓用饭就是她喂过参汤了,宋小五瞥了眼时日越长,精神越不稳定的母亲,心想宋爹再没反应,得想办法把宫里的太医弄过来了。
这御医还是要比外头的野郎中要强太多。
宋小五开始给萝卜们分起了最近家里得的东西。
四郎要娶的郑家女那边,聘礼早下了,但聘礼没有多给,宋小五这边想着给过去了,在郑家靠仰人鼻息的郑家母女不一定吃得下,这送过去的宫制品要是换成了民间的东西来,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遂宋家给过去的都是买来的聘礼,只添了一两样做噱头,但好的这些她留了些给四郎,让他交给他儿媳妇。
二郎三郎的,宋小五也分了,他们自己的,还有以后娶儿媳妇的,都被她配了几套分给了他们。
她这一分,把宋家人分得一脸茫然,看着她不知所以然。
“这,这是作甚?”张氏更是慌得六神无主,看着女儿的眼都无神了。
“这些是家里现下存的,分给哥哥们,以后家里有难,也好逃……”宋小五玩笑了一句,见母亲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泪来,她这玩笑话也说下去了,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捏了捏道:“我说的是玩笑话,这是我想着趁四郎成婚把家里的东西分一分,自己备着,往后也少来烦你。”
“哪可能不烦,我是他们娘啊。”宋张氏哭了起来,“再说,你怎么把你的嫁妆都给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了,家里给我的嫁妆,你得费心替我备起来了,这些宫里出来的东西我用不着,你给我准备家里能准备的,坛坛罐罐多备点,酒窖里的也可分一大半给我……”宋小五已经开始想这些事了。
宫里赏赐的,有什么稀奇的?小鬼府里想来多的是,她屋子里都有他带来的一堆。
再来,宋小五也不想带着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嫁人,她的嫁妆,父母亲手备的,她亲手准备的,才符合她的心意。
她两辈子第一次嫁人,不想嫁得那般潦草。
至于这符不符合当世人的观念,这于她没什么太多的干系,大不了到时候扯几张虎皮遮着就是。
“你们也要给我准备了,二郎给我打一个书柜,样子在这,木材自己找;三郎给我做辆马车,东西自己找,不懂的问我;四郎……”
小四郎一脸“天塌了”的样子看着妹妹给二郎哥三郎哥的图,又一脸“天塌了”还跃跃欲试的表情看向了宋小五。
宋小五本来要给他个容易的,但想了想,把最难的那个抽了出来:“这叫梨花筒,里头能藏百针,是从一种叫哨箭的东西变化而来的,是暗杀利器。”
“能防身?”二郎开了口,摸着妹妹递出来的那张纸上的圆孔。
“能,这种是扩大范围了的哨箭,射面达宽面半丈……”宋小五跟他们解释了起来,说到最后,道:“这种东西要是能弄出来,往后就是我们爹这种弱鸡,也能弄死几个。”
至少能一命赔一命,死了也不算太冤。
“这些东西都是铁,要打吗?”四郎问了起来。
“不止是要打,你还要新造模子,你现在不是怎么把它打出来,而是把这些边边角角用到的东西造出模型来,这东西必须精确到毫厘,方能成功……”宋小五对这些也只是纸上谈兵,她知道样子,知道构造,但怎么制造出它们,她就只能袖手旁观了,“你自己看着办,三五几年的弄不好也没事,到时候弄出来了再给我就是。”
能弄出来,那就是能量产了,送她一个当纪念挺好。
“那……”小四郎又问了起来。
他们兄妹几人旁若无人地商量着如何制造杀人的凶器,宋张氏听了一半都不敢听了,悄悄坐到丈夫身边戳他,跟他小声道:“你快醒来,再不醒来小五都要杀人了,到时候难不成我要跟你去牢里看她?”
说着,宋张氏又想哭,抹起了泪来。
宋韧急得不行,猛地张开眼,跟他娘子道:“别……别哭了……”
再哭下去,他都是水做的了。
还有,娘子啊,我们女儿都给她自己开始准备嫁妆了,你知不知道她就要嫁了啊?小没良心的趁我没醒就想嫁,你还管不管了?
遂宋小五打击恐吓她爹没把人吓醒,她爹却被她的没良心给惊醒了,他这一醒,宋家当夜的灯火亮了大半夜,直到快至清晨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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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韧一醒,宫里又来了人。
宋小五这段时日都没见到杨标,外面也没有德王回都城的消息,她等了几天没等到人,就干脆把这个念头甩到了后面。
这段日子本来是燕都百姓猫冬的日子,一到了大雪纷飞的隆冬腊月,路上行人都是稀稀拉拉只有两三人而已,往日酒肆茶楼这等地方也是大门打开也没两个人,但这时候的燕都各处人群扎堆,口沫横飞地说着都城最近发生的事来。
这两天最大的消息不再是郑丞相的女儿不是义女,是他真正的女儿,兄妹相*奸且反目成仇,亲妹妹成弑母凶手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件事了,而是太后被关起来了,皇帝要处死她的这件事了。
此时皇宫里,德王盘腿坐在龙床上,看着喝药的大侄子,他下面身边围着他那五只个个都有一张凶恶脸的花豹。
此次出行,德王把花豹们分为了三批走,但他身边没带着它们,驯服它们让它们跟着他人走很不容易,但德王还是把这件事办好了,现在他的豹子们又多通了几分人性,德王别说有多满意了,现眼下他把最好看的那只花豹放在一张铺着雪白的羊毛毯的贵妃椅上,舒坦且尊贵地独享一椅,把其它五只跟他一样是野汉子的凶豹们招呼到了床边,跟他一样双目有神瞪着燕帝喝药。
皇帝被他和它们看得寒毛倒竖,背后发凉。
等他喝完,孙公公连忙接过他的碗,猫步一样地退出了门去,大松了一口气。
燕帝不由瞪了门一眼,这怕死的老奴婢!
“喝完了?”见大侄子总算把一小碗药当琼浆玉液喝完了,德王开了口,瞪着他道:“该给我说说了罢?”
说着他手痒痒,敲了下燕帝的头:“还被气病了,真是出息长能耐了!”
燕帝苦笑,他深吸了口气,方才哑道:“你见过南阳王了?”
“见过了,”德王斜眼瞪他,“一开始你就应该管管,现在闹到这么荒唐,你居然还气倒了,我,我……”
真想一巴掌打死他的德王气得大力一拍龙床,“没用的东西!气死我了!”
右仆射吃春*药死在太后的床上这种事,他都不知道怎么跟祖宗交待!
德王好气。
更可气心虚的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在□□里下毒这事还是他王妃指使他的人干的。
怎么见祖宗?
没脸见啊!
难道要跟他们说,咱们老周家儿媳妇下毒毒死了爬墙的儿媳妇的奸夫?这倒可以啊,祖宗肯定喜欢,就是皇兄肯定也得赏他媳妇一袭尊袍穿穿。
德王这一想,之前没想通的事刹那就想通了,立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跟大侄子道:“你要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他倒是好见的很,他一直都是老周家的好儿子,娶的媳妇都是这样的。
此时燕帝更是无言,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小王叔道:“那事杨标告诉你了没有?”
“是你爱妃给你下毒这事?”德王抬着眼问他,问完,又问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燕帝舔了舔嘴,他坐了起来,低头靠近小王叔,“小王叔,你说,她会不会也想让朕死?”
他母亲,替他挡过好几回灾祸的亲娘会不会也想让他死?
德王皱眉,了会到他的意思后道:“你就是这样被气倒的?”
“换成是你……”燕帝说到这,眼看着德王,哑了。
换成是小王叔会如何?
不如何,小王叔还在他的眼前。
小王叔难道从来不知道他的心思吗?就是他不知道,杨标不会告诉他?
他这一眼让德王也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打破了宫殿里的死静,“他们说天家无真情,不是没有真情,而是容不下,你想容都容不下,是不是大侄子?”
说着,德王也无精打采起来了,他跟燕帝道:“我跟老堂兄求情了,具体怎么办得你说了算,你要是用得上我就叫我。”
是留还是杀,只能是皇帝说了算。
但留肯定要给宗室足够的好处,才能掩过此事不提;杀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侄子能不能狠得下心。
德王不打算告诉燕帝要怎么办,也不想他大侄子问他这个问题,是以他提脚下床穿靴,见宫里没宫人侍候,也懒得再叫,低头弯腰自己穿了起来。
他现在是什么事都会自己干了,靴子一拉就一穿到底,还干脆利落地绑好了靴带。
燕帝看着他不发一言,直到他站起要走,皇帝才抬头看向他,“小叔叔,朕难道只能当一个孤家寡人吗?”
“你也可以不当。”德王抽抽鼻子,侧头看了他一眼,朝花豹们一颔首,领着它们走了。
可以不当,只要他不当这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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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回了王府,他昨天才回,是他的人当中最后一批回来的,但来年他还要走,封地那边的事太多了。
“你说,小辫子是明天嫁我,还是过了三月生辰才会嫁我?”他听杨标说完都城所有的近况后,只盯着杨标问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