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污言秽语的过去,苏芩靠在秋千上,透过蔷薇架子,懒洋洋的斜觑一眼。只见那陆应劭行走时,右脚确是有些跛,看来传闻没错,陆霁斐确是将这陆应劭打残了。
这陆应劭也真是个不知疼的,都被打成这般模样,还敢调侃那只疯狗。
果然,当陆应劭那群人拐过穿廊,便突然噤了声。
苏芩侧眸看去,只见蔷薇花叶中,陆霁斐身穿蟒袍,身形颀长的立在那处,恰恰好的挡住了这群纨绔子弟的路。
“陆,陆首辅……”那些纨绔子弟素闻陆霁斐疯名,紧哆嗦的往陆应劭身后躲。
可怜那陆应劭看到陆霁斐,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得,哪里还有方才那股子大放厥词的嚣张劲,连脑袋都不敢抬。尤其是那条短腿,抖的跟秋日里的落叶一般。
“大,大哥……”陆应劭结结巴巴道。
陆霁斐勾唇轻笑,捻了捻大拇指上不知何时戴上去的玉扳指,神色不明。“我说哪里来的狗吠呢。”
陆应劭一点声都不敢露,蔫拢的缩着身子。
陆霁斐上前一步,脚下的官靴踩在陆应劭脚面上,然后狠狠一碾,面上却带笑意,只是透着股阴冷。
“啊……”陆应劭痛的面色煞白,弯腰想推开陆霁斐的脚,却被陆霁斐掐着脖子硬生生拉直了身子,只能生受着这股子疼。
“你这嘴要是再管不好,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喂鸟。”陆霁斐说话时,声音很轻,但却渗着股寒意。男人幽深目光逡巡一圈,那些被扫到的公子哥纷纷垂眸,鹌鹑似得。
尤其是那刚听了陆霁斐事迹的绿衫男子,双腿颤颤,几乎遗溺。
“呵。”男人嗤笑一声,玉扳指抵在陆应劭脖颈处,暗暗收力,直把人逼的两眼上翻,面色涨红,这才不解气的甩开。
“咳咳咳……”陆应劭躺在地上,使劲咳嗽,青筋暴露。
陆霁斐接过青山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偏头看向蔷薇架子,正对上那双藏在蔷薇花架下的圆润眼眸。
男人眸中戾气未消,这是苏芩头一次看到这副模样的陆霁斐。她缩着身子躲在蔷薇架子下,明明是三伏天,却只觉浑身发寒。
男人踩着官靴,路过蓝衫男子,勾唇轻笑,然后抬脚,霍然一脚踢向他。
蓝衫男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房廊,歪头倒在地上,满口鲜血,不知生死。
众人被吓得面色惨白,紧贴粉墙,几乎软成烂泥。
陆霁斐抖了抖宽袖,面无表情的转身,一步一步的朝苏芩的方向走去。
苏芩下意识攥紧面前的蔷薇架子,却不防被刺伤了手指。
她娇呼一声,赶紧收手,粉嫩指尖处沁出一颗圆润的血珠子,被绿芜心疼的用绣帕擦了,又沁出来一颗,钻心的疼。
陆霁斐走到蔷薇架子前,沉声道:“出来。”
苏芩抿着唇,挪着碎步,慢吞吞的出来。
小姑娘低着头,露出一截粉颈,青丝鬓角处有香汗微落,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得。
那团围在廊下的公子哥们急忙着跑,却不防这冷不丁一瞧,看到立在蔷薇架子下的苏芩,立时就被勾走了魂,只知痴痴的看着,个个跟木桩子似得。
绿衫男子看的最痴,他想起先前所说沈宓,不自禁面红。
其实陆应劭说苏府苏三胜过沈宓时,绿衫男子是不信的,但如今,他却只觉,那沈宓便是地上的泥,而苏芩是天上的云,如此云泥之别,怪不得方才陆应劭会出此言。
苏芩乖巧站着,手里攥着绣帕,指尖钝钝的疼,那股子娇媚颜色,直将身旁那大片的蔷薇艳色都给压了下去,让人眼中再无一物。
陆霁斐伸手,触到苏芩沾着血珠子的指尖。
苏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男人顿了顿动作,敛下眸中阴鸷暗色,声音低哑道:“怕我?”
苏芩抿着粉唇没有做声,她确是被陆霁斐方才的做派吓到了。那样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被陆霁斐一脚踹飞,男人动手时,那股子狠戾凶恶,触目惊心。苏芩这才惊觉,为何这人会有“疯狗”这一绰号。
她对这个枕边人,真是知之甚少。只凭着小时的记忆,便任性娇蛮,到如今能将脑袋好好的保在脖子上,已属万幸。
“怕我,也得受着。”陆霁斐伸手,强硬的拉住苏芩,将人往外带。
男人的手,炙热如火,烫的苏芩心尖颤颤。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小时识得的那个陆霁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朵娇花插在狗头上……(狗头保命)
第37章
掌灯时分, 青帷马车至宫内。
陆霁斐前去太和殿,苏芩随女眷, 入后宫。
宫娥手提宫灯,领着苏芩走了近一炷香的路, 才堪堪到达殿外。
苏芩抬眸,只见殿外,宫灯流蕴, 花彩缤纷, 葵榴斗艳,栀艾争香。近时, 能闻细乐声喧, 锦绣盈目,一派堂皇富贵之景。
入殿内,正前方铺着黄麾的御座上,尚无人,旁设护卫官二十四人侍立。御座西面设酒亭, 御座东面设膳亭, 殿内歌舞姬女伴丝竹琴瑟, 轻歌曼舞, 洋洋盈耳。
山楼排场,穷尽奢丽。
殿内已汇聚不少妇人贵女, 三三两两的倚靠着说话。
苏芩刚一进殿,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一件浅绛色绉纱儿,手持葵榴画扇, 慢吞吞的踩着绣鞋往里去。今日苏芩的装扮很随意,但因着她那张脸和这副身段,所以再普通的衣物穿在她身上,也能比旁人更多出三分美态。
衣物不扎眼,但苏芩手上的那柄葵榴画扇却不普通。这是下马车前,陆霁斐递给她的,说殿内绿植多,用来拍虫子。
这柄葵榴画扇以粉红的蜀葵为团心,左边陪衬黄色萱花,右边陪衬白色栀子花。入目花团锦簇,笔力深厚,取辟邪去病的吉祥意思。
“苏三姑娘。”沈宓在殿内身份地位最高,陈太后和两位太妃未来之前,众妇人和贵女皆以她马首是瞻。
苏芩偏头,看到头戴艾草簪的沈宓带妆而来。
今日的沈宓显然是隆重装扮过的,只是因着天色太热,她这份隆重倒让人看着觉得嫌闷,反而像是苏芩这样清清爽爽的模样,一眼瞧见便觉通体舒畅。
沈宓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而且近前后,她更发现,苏芩身上的裙衫哪里是什么普通料子,用的明明就是芭蕉布。
普通人不识得芭蕉布的珍贵,只当其为普通绉纱儿,却哪里知这芭蕉布一匹千金还不能得,是顶顶好的贡品。
芭蕉布由芭蕉纺成,制成轻纱,透体的红,衣料轻薄透气,穿之如无物,连沈宓想要一匹,都要顾忌身份不敢开口,却没曾想,竟穿在了苏芩身上。
而苏芩虽说用惯了奢物,但这芭蕉布却真的是没用过。
其一是因着这芭蕉布是近几年才外贡过来的。其二是因为只有像陆霁斐这样的人,才敢大刺刺的从国库里头拿东西出来,仗着小皇帝年幼,自己赏给自己,当众贪污。
“给郴王妃请安。”苏芩手持葵榴画扇,盈盈一拜,楚腰明眸,顾盼生辉。
“起吧。”沈宓冷声道。
沈宓身后有眼尖的贵女看到苏芩手中的葵榴画扇,多嘴道:“这葵榴画扇上头的,难道就是陆首辅的亲笔画作?”
陆霁斐文武全才,但却从不轻易作画,世上所传墨宝少之又少。更甚有人传言,陆霁斐有画龙点睛之神技,所以不敢轻易作画。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但从侧面可以证明,陆霁斐画工之好,是众人都承认的。
“我没见过爷的画作,不知。”苏芩懒懒开口,自顾自的寻了位置,落座。
见苏芩这副嚣张模样,沈宓恨得咬紧了牙,但脸上却还得摆出笑脸。
“今日端午大宴,苏三姑娘能随陆首辅进宫参宴,真是出乎本宫意料啊。”沈宓站在苏芩不远处,拨了拨自己宫绦上配着的艾草香囊。
苏芩长的太好,沈宓只觉自己再往前一步,便能被人衬到泥里去。
其实当听到苏府败落时,沈宓心中是欢喜的,她知道,那个处处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争夺走的苏芩落拜了,日后只能仰她鼻息。可谁曾想,苏芩竟入了陆府。
一个妾,却比她这个郴王妃还要嚣张,只因为,她是陆霁斐的妾,是陆霁斐的女人。
若当时,当时她嫁的是陆霁斐,而不是郴王,那……
“陈太后,郑太妃,李太妃到……”殿门口,传来太监的说唱声。
沈宓面色霍然一白,惊愕于自己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殿内歌姬退至两旁,陈太后身穿宫装,上御座。两旁坐郑太妃和李太妃。
因着郴王的手臂被陆霁斐所伤,所以陈太后连带着对苏芩的面色都不大好,只寥寥说上几句,便撇开了头。
苏芩自顾自的坐在宴案后,面前摆置着多种形制的粽子,有角粽、锥粽、筒粽、茭粽、团粽、秤锤粽等。里头的馅料也是五花八门,有蜜枣、咸肉、芝麻、豆沙之类咸甜不忌的。
上头,陈太后寒暄几句,便笑盈盈道:“前头在射柳,咱们这处便射个粉团子吧。这射的好的呀,哀家重重有赏。”
所谓射粉团子,便是将造好的粉团角黍置于盘中,再制作纤细小巧的小角弓,立与远处,架箭射盘中的粉团子,射中者得食之,讨个好彩头。
一众贵女妇人跃跃欲试,沈宓看向苏芩,笑道:“听闻苏三姑娘射技了解,不知可有兴致与朱姑娘一比?”
沈宓口中的朱姑娘,是镇国大将军朱正远之女。难为那么一个赳赳武夫,竟能生出像朱丽月这样纤细的女儿家来。只别看这朱丽月身型纤细,但射箭却是一把好手,深得她那有百步穿杨神箭手之称的哥哥朱远道真传。
苏芩抬眸,看一眼朱丽月。立在沈宓身后,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面容温腻,看外貌不似那般善骑马射箭的人。但苏芩知道,这所谓真人不露相,镇国大将军朱正远的女儿,哪里会是泛泛之辈。
“比试倒不敢,玩乐一番却是无妨。”苏芩起身,与朱丽月蹲身行礼。
朱丽月回礼。
至此,一众人连口晚膳都没食,就因着陈太后的兴致,移到了外头去射粉团子。
“朱姑娘可是夏历二月生的?”苏芩迈步走至朱丽月身旁。
朱丽月惊疑道:“苏三姑娘如何得知?”
“丽月指的不就是夏历二月嘛。花明丽月,光浮窜氏之机。朱姑娘可是生的好时候。”苏芩说话时,眼尾微微上翘,嗓音又细又糯,就连朱丽月这个女子瞧着,都觉心动不已。
“真是可惜,若苏三姑娘未入陆府,我定要让哥哥娶了你才好。我哥哥惯喜美人,但却从没遇见过瞧的上眼的美人。我觉得呀,那是他没瞧见你,若瞧见了,定连魂都勾走了。”朱丽月与苏芩越走越近,说话时嗓音压的很低。
苏芩抿唇轻笑了笑。
“这才见一面,你就敢让你哥哥娶我?不怕我将你镇国大将军给拆了?”
朱丽月大笑,“苏三,我真是喜欢你这性子。怎么先前就没碰到你呢?”
“如今碰到,也不算晚。”
“这倒也是。”
苏芩与朱丽月一处走,越说越投机,沈宓陪着陈太后,虚虚往后一瞥,面色微僵。
她将朱丽月拎出来是为了让苏芩难堪的,怎么这两人反倒聊上了?
殿外,宫人们已备好粉团角黍置于盘中,苏芩拢袖,拿过小角弓,率先开弓。
一共三箭,苏芩连发三次,头次未中,待后两次才找到感觉,连中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