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溯漠然道:“皇叔刚才都听到了,她的罪行罄竹难书,纵是一死也不为过。”
肃亲王叹息道:“是,太后确实犯下大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臣斗胆说一句,陛下您就从没犯过错吗?”
见东方溯不说话,他又道:“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陛下从宽处置此事,正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东方溯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一个转,眯眼道:“皇叔是要朕从宽处置,还是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
肃亲王咳了几块,道:“老臣知道陛下雄心壮志,想要统一中原,令百姓从此免受战乱之苦;正因为这样,陛下做任何事情都要慎之又慎,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毁了陛下十余年的心血。”
“百善孝为先,咱们大周又一向注重孝道;若今日陛下赐死太后,就等于弑母,试问天下人会怎么看待陛下?”
面对肃亲王的劝说,东方溯勾勒出一朵清冷的笑纹,“朕还记得十岁那年,太傅重病,皇叔曾代太傅授课,当时皇叔说过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些年来,朕一直铭记于心,时时警惕自己,然而皇叔自己……已经忘记了。”
肃亲王没想到他会拿这话来堵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吃力地跪下身去,沉声道:“无论如何,她都曾生养陛下,血浓于水,这份恩情,陛下不能忘啊!”停顿片刻,他又语重心长地道:“还有,陛下今日若赐下三尺白绫,不止陛下会遭天下人诟病,贵妃也难逃非议,世人会认为是贵妃怂恿陛下为之;这么一来,贵妃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有太子……陛下三思啊。”
他说的这些,东方溯先前就想到了,所以虽恨极陈太后,却不曾真正起杀心,但要他像肃亲王说的那样,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陛下……”
东方溯背对着他打断道:“皇叔的意思,朕已经清楚了,朕可以不杀她,但她毕竟犯了错,从此迁居畅春园吧,那里原本就是给她安养终老的地方,从此不要再回昭明宫。”
肃亲王目光一松,随即道:“其实住在静芳斋也是一样的,未必要……”
“这是朕最大的让步!”东方溯转过身来,神色冰冷地道:“留她在宫里,不知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朕能容她一次两次,不可能无休止地容忍下去,迁居畅春园,是为她好。”
肃亲王怔怔望着他,半晌,长叹一声,无奈地道:“老臣明白,谢陛下恩典。”
这件事,就此议定,陈太后即日迁居畅春园,同时,东方溯以照顾太后为名,命梁氏、容氏一道迁居畅春园。
虽然旨意没有明言从此不得回昭明宫,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变相的废黜,终梁、容二人一世,都不可能再得到东方溯的恩宠,从此终老畅春园。
她们离宫的那一日 ,年方七岁的予瑾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哭得伤心不已,要不是予恒死死拉着,早已经追上去,梁氏也泪流满面,但又能怎么样,圣旨不可违。
在马车驶得不见踪影后,予恒拭去予瑾脸上的泪痕,安慰道:“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予瑾哪里肯依,拳打脚踢地嘶喊道:“我不走!我要母妃,我要母妃,你放开我!”
予恒被他打得生疼,又见劝了这么久还肯听,不由得来了火,喝斥道:“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去!”
予瑾还是头一次见予恒这么生气,一时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扁着小嘴,低头满面委屈地道:“大哥,我想母妃,真的很想……”
看到他这个样子,予恒顿时没了火气,蹲下身道:“大哥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在昭仪娘娘身边,从来没有离过,如今倏然分离,难免不舍,但父皇圣旨已下,你再闹也没用,反而会令父皇不开心,到时候吃苦的还是昭仪娘娘,你明白吗?”
予瑾又难过又生气地道:“父皇是坏人,他……”
予恒一惊,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说着,他看向旁边的几名宫人,冷声道:“你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那几名宫人倒也知趣,一个个都说什么都没听到,令予恒松了口气,徐徐松开手,心有余悸地道:“这种话,以后都不许再说。”
予瑾不服气地道:“我又没有说错,父皇他……”看到予恒严厉的目光,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低头闷闷地踢着石子。
予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父皇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予瑾用力踢着一颗石子,闷声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就是为了维护贵妃娘娘和和太子,他们都在说呢。”
“他们说,你就听吗?”予恒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笑地道:“他们说天是绿的,草是红的,你信不信?”
予瑾揉着被敲痛的地方,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不信。”
“那不就行了,咱们啊,不能人云亦云,要懂得辩别是非曲直,我相信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在说最后一句时,予恒眼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予瑾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大哥,你真的相信吗?”
“当然!”予恒笑一笑,拉起他的手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可是……”予瑾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依依不舍。
予恒知道他在想什么,道:“等以后有机会,我与父皇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去畅春园看望昭仪娘娘。”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章 三兄弟
听到这话,予瑾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道:“真的吗?”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予恒捏一捏他还沾着泪痕的脸颊,笑道:“不过你也要答应大哥,不许再听宫人们胡说;还有,不许生父皇还有贵妃娘娘的气。”
“要求可真多。”予瑾嘟囔了一句,有些不情愿地伸出小指,“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予恒正要伸出手,旁边传来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还有我!”
予恒惊讶地转过头,意外看到穿着赤金绣螭龙小袍的予怀从一株桂花树后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予恒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正要拱手行礼,却被予怀抢了个先,“见过大哥。”
予恒一惊,连忙侧身让开,“太子,这不可以。”
予怀扬一扬眉,不以为然地道:“有何不可,咱们之前可都说好了,在外行君臣礼,在内行家礼,难不成大哥想赖帐?”不等予恒言语,他又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告诉母后去了。”
予恒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就你牙尖嘴利,行行行,我就领太子殿下这一礼了。”
予怀得意地一笑,伸出小指,对还有些闷闷不乐的予瑾道:“来,我们三个一起拉钩。”
予瑾撇一撇嘴,不高兴地别过头,“谁要和你拉钩,哼,自作多情。”
予恒知道他还在因为梁氏一事不高兴,正要说话 ,予怀已是笑嘻嘻地道:“真的不拉吗?我原本还想着和大哥一起去父皇面前替你说好话呢,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省了这番功夫吧。”
一听这话,予瑾顿时有些急了,又不好意思收回刚才的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予恒,后者哪会不懂他的意思,忍着笑打圆场,“好了好了,一个个的都别使性子了,咱们可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皮的亲兄弟,来,拉钩!”
这一次,谁也没有再拒绝,高高兴兴地伸出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清脆稚嫩的童音伴着欢笑声在这片天地间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