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蹊将新式算学分成三部分:《新式算学·上》、《新式算学·中》、《新式算学·下》,当日国子监众多算学博士来的时候,白言蹊只是将《新式算学·上》雕刻了出来,只等着白争光能够尽早从墨染斋傅老手中将印书的手艺学到,到时候这些书卷便可以投入印刷了。
为了让这个时代的人更容易接受《新式算学》,白言蹊可谓是煞费苦心。
《新式算学·上》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学的基础部分,主要偏向于算学思维的建立和术算基本功的培养,将前世数学课的小学部分尽数囊括了进去,主要是偏向于解应用题。
《新式算学·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学的代数部分,从前世小学生接触到的简单方程到初中的各种多元多次方程再到高中的参数方程、大学的微分方程、积分方程等,由浅入深,包罗万象。
《新式算学·下》包括的是新式算学中的几何部分,从平面几何到立体几何,证明题与计算题交叉出现,甚至白言蹊还在书中将方程和几何结合在一起,彻底颠覆了宋清对于算学的认识。
用宋清的话来说,算学就是一个倒立的漏斗,门外汉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漏斗尖,唯有认真钻研的人才会看到算学的真正天地。
“白姑娘,你将这么多从未出现过的东西一并抛出来,不怕么?”宋清忧心忡忡地问白言蹊。
白言蹊往刻板上吹一口气,将刻板上的木屑吹掉,用手指了指刻在刻板最下方的那一行小字,同宋清道,“博士亲撰,盗印必究。有这八个字在,谁敢盗印我的书?该挣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清无语,“白姑娘,我说的不是钱的事儿!你之前不是答应国子监的祖老么?这些书籍都会卖给国子监,甚至其他书院想买也能买得到,你难道就不怕那些人买了书之后在算学一道上超过你?依我看,不如一点一点抛出去,这样做对徽州书院有利,对你也有利。”
白言蹊放下手中的刻刀,问宋清,“我每刻一块刻板都会给你看,你可学明白了?且不说第二卷 书籍的代数部分和第三卷书籍的几何部分,就是第一卷书籍中那些新式算学的基础,你可能看懂几成?”
宋清哑然,仔细想想之后,摇头道:“除了方程式那部分的开头能看懂之外,其他部分均是只能看懂一个大概,字面意思我能理解,但若是问我书中讲了什么……以我之才,是万万想不通的,更不用说解出白姑娘你在每章节后留着的那些题目了。”
“方程式你看懂多少?”白言蹊头也不抬地问宋清。
宋清眨巴着眼想了想,道:“在那抛物方程之前都能看懂,姑娘所讲的抛物方程我曾私下里试验过几次,姑娘所说的抛物轨迹确实存在,但如何用方程来表征出来……宋清愚钝,尚未想明白,故而姑娘留在刻板上的那个空杠我填不出来。”
“你虽然已经明白了方程的核心思想,但是抛物轨迹需要用数以万计的数据来推导支撑,我在书中已经将推导之法记录下来,等书卷印出来之后,你先拿一卷去自行琢磨便是,等你琢磨出个结果来之后我们再讨论。”
“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虽然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追寻答案的过程不可废去,这也是我为徽州书院留下的一张底牌。只要我一日不将空杠上的部分公布出去,那些人就算买到书籍又能如何?新式算学还是需要从头摸索,你也是如此。”
如果宋清能够将这三本新式算学的书籍全都琢磨明白,那他的算学水平就已经快要追上白言蹊了。
宋清点头,见白言蹊低头忙于刻印刻板,也就没有出声说话,而是低头沉思。
利用什么样的方程才能将抛物轨迹描述出来?
一想到白言蹊在《新式算学·中》里关于抛物方程用途的描述,宋清心中便格外的火.热。
有太多地方用得到抛物方程了,最关键的一处便是军队中的投石车。若是能够提前计算准确投石车所抛出的石球将落在何处,那岂不是等于为石球安上了眼睛?军队作战实力定然能够提升一大截。还有那军队中的弓箭手,若是弓箭手在射箭之前能够提前算出箭将落在何处,那军营中岂不是会多出很多神射手?
白言蹊一连许多日都在躬行苑中埋头苦干,宋清因为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后来就直接转战徽州城东西市,去帮助白争光物色良墨和厚实的纸张去了。
宋清白天帮着白争光和白正气印书,晚上还得趁热打铁将他从白言蹊这里学到的新式算学交给二人,等到国子监分发给陈硕和王肖的题板陆续到了之后,宋清更是全力帮助陈硕与王肖破题,遇到他实在无法破的题目才会去求助白言蹊。
陈硕与王肖分到的那些题目都是其他州府考生命的题目,大多数都来自于宋清等人前段时间狂啃的《国子监押题密卷》,对上这些题目的陈硕和王肖自然没多大问题,但不排除遇到了一些古怪的题目,宋清都被难住,只能求助于白言蹊。
有白言蹊出马,那些题目自然是不在话下的,或许中间绕了一些弯子,但是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
因为第五道题目的特殊性,陈硕与王肖一口气破了六七块题板,确保就算自己的题板被破也可以稳稳地拿到破格录取的资格后,这才不再同那些题板较劲。
有陈硕与王肖这破题界新出现的‘黑白无常’组合在,其他州府的候补考生几乎全军覆没,都被这两个有靠山相助的变.态pk了下来,无缘算科博士。
王肖与陈硕是幸运的,他们是最后一批不用被新式算学折磨的人,甚至二人还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在新式算学的一道上走在了众多算学爱好者的前面。
徽州书院也是幸运的,王肖和陈硕见宋清与白言蹊都留在了徽州书院,二人自然也不会离开,算科堂四位算学博士共存,立马成为除国子监算科堂外,全国师资力量最强的算科学堂,再加上徽州书院还在筹备建立算学院,徽州书院可谓是独领风.骚,一时间风头无二。
当日国子监老牌算科博士祖兴在徽州书院挖人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是将这件事情推向一个高.潮。
相比于幸运的陈硕和王肖,那些还在为明年算学科考做准备的学子就不幸了,他们在传统算学中浸淫多年,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便可登堂入室,谁知那个‘门’突然变了!
原先算学科考的门顶多算是石门,他们多年苦攻下来,并非没有破门而入的可能。
谁知突然杀出个新式算学,直接将原本的‘石门’变成了‘金铁之门’,就算将脚踹断也踹不开啊!
大多数人只是听说了新式算学之名以及提出新式算学的罪魁祸首——徽州府怀远县白家村的白言蹊,可是新式算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人懂。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相比于上一次腰牌授予仪式上那国子监浩浩荡荡的来人队伍,给陈硕与王肖授予腰牌的仪式阵仗就简单多了,国子监只象征性地派了两个没什么分量与地位的算科博士过来,按照常规仪式将腰牌授予陈硕和王肖之后,那两名算科博士直奔躬行苑,只为找白言蹊而去。
在那两名算科博士眼中,陈硕与王肖虽然也会新式算学,但是哪里如新式算学的鼻祖白言蹊重要?
彼时的白言蹊已经印制出了《新式算学》的全套书籍,虽然还没有对外发售,但是徽州书院算科堂中的教书先生还是每人都购入了一套,供他们在授课之余提升自己的算学水平用。
对于这些大半辈子都和传统算学打交道的教书先生来说,新式算学难到令人发指。
不说其他,单单是想要记住白言蹊在书卷首页重新定义的那些符号就花了很长时间,其中过程记了忘、忘了记、记了再忘……如此魔咒周而往复,不亚于前世‘马冬梅’为一众学生带来的暴击伤害。
学生时代有种痛,叫闭眼忘,其忘记速度堪比手中牵着一只在笼子里关了五六天的哈士奇去逛街然后一不小心松开了狗绳……撒手没。
好不容易记住白言蹊定义的那些符号之后,教书先生们又遇到了新的难题——背诵九九乘法表。
按照白言蹊所说,但凡是想要在算学这个火坑中扑腾的人,必须得将九九乘法表烂熟于心,否则趁早转行!那些个教书先生教了这么多年算学,哪有转行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背下去。
唯一让那些教书教书先生们欣慰的是,萧逸之为他们全都涨了月钱,并且萧逸之还给他们承诺,在徽州书院的算学院成立之后,算学院内部的元老级教书先生都可以优先享受算学博士的帮助,且算学院会为这些教书先生大开方便之门,若是还能遇到朝廷的人才补位考核,一定会首先推举,若是遇不到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那算学院也会提出一种新的阶层划分,根据教书先生个人的水平来重新划定月钱,目前暂定分为算学讲师、算学副教授和算学教授三个品级,以算学教授为尊,算学讲师为末,算学副教授不上不下中间吊着。
萧逸之在算学院中的改动远不仅如此,有利益驱动这些算学先生前进,也有压力逼迫算学先生前进,一众算学先生们只能痛并快乐着,一边憧憬着升职加薪,一边无比头大地啃着新式算学这个硬骨头。
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两个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没能在躬行苑找到白言蹊,却找到了一众出口就是‘三九二十七,六九五十四’的教书先生,他们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这么复杂的术算难道不应该用算盘吗?为何这徽州书院的教书先生出口就是结果,而且看起来无比熟稔?
难道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已经领先了国子监这么多?两位远道而来的算科博士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没过多久,这两名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就发现了这间屋舍中的异常——几乎所有的教书先生案头都放着几本装帧十分好看的书籍,凑到跟前一看,好家伙,居然是新式算学!
再看一眼那些教书先生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这两位天之骄子彻底懵逼了。
这些人写的都是啥?为何他们什么都看不懂?
“敢问这位兄台,你在纸上写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为何我看不懂?”其中一位算科博士颤着嗓子问。
被问到的那名教书先生连头都没有抬,一边默写九九乘法表,一边分出心思来回答问题,“这是新式算学中的基础部分,白博士说若想学会新式算学,必须将新式算学中的字符全都学会,并且将这九九乘法表烂熟于心。”
新!式!算!学!
又是新式算学!
“难道这才是真的新式算学吗?”两位算科博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震惊。
如若徽州书院的算学这么强,那他们还留在国子监中干什么?混吃等死吗?
其中一位算科博士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震惊压下,颤着嗓子问道:“这位兄台,能否让我们二人看一下你的这《新式算学》。”
那名教书先生正对着题目苦思冥想,实在受不了这两位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人在耳边磨磨唧唧了,不耐烦道:“屋子门口的架子上就放着书籍,若是你想看的话,去门口拿便是。不过那些书籍只能在屋舍中看,不能写批注笔记,也不能带走。若是你们想要带走的话,出了躬行苑右转直走,闻着书墨香最浓的地方进去,那里便是徽州书院的墨染斋,在那里就可以买到《新式算学》的全套书籍,回去好好琢磨吧!”
那两名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连忙走到门前,各自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来,翻看了几眼,皆是愣在原地。
这真的是算学书籍吗?
为何这些书籍中出现了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
他们好歹是算科博士啊……现在居然连题目都看不懂了,每个字分开来都认识,可是合成一句话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真的是算学吗?
这新式算学未免也有些太新了吧!
一名算科博士经受不住这般打击,当场崩溃长啸,将站在他身边同样一脸懵逼的另外一位博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回过了神。
“李博士,你一定要振作!振作!这新式算学看不懂不要紧,我们慢慢学便是,但若是你伤到了身子可怎么办?你我还需要回国子监复命啊!”
刹那间,屋舍中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们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在回荡不休。
博士!
之前开口说话的那位教书先生都快哭出来了,他一个不入流的算学教书先生居然怼了国子监的博士,这不是活腻歪了还能是啥?
那位倒下去的李博士口吐白沫,绝望地伸出手,同他的同僚孙博士道:“扶我起来,我还能再看上几眼新式算学……”
孙博士气得想骂娘,“你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新式算学?”
扭过头来,孙博士急的满头大汗,问屋舍中的教书先生,“能否麻烦各位帮忙去请一下大夫?还得去请一下萧院长!”
那名怼过算科博士的教书先生立马回过神来,高喊着‘我去’奔出躬行苑,奔向药科堂,药科堂中的教书先生都是徽州城内知名医馆里的坐堂大夫,比去外面请大夫快多了。
另外也有人赶紧跑去寻找萧逸之,狭窄逼仄的屋舍内乱成一团。
……
彼时的萧逸之与白言蹊正坐在朱老的红梅苑中,死皮赖脸的蹭了一壶朱老的红梅茶,商量徽州书院改制一事。
萧逸之问白言蹊,“白博士,我想先将图书馆建起来,这样的话对于徽州书院在今年的国子监年榜上排名会有好处,然后就是年后的算科堂改制一事。朱老建议说既然要改,那便快刀斩乱麻,一次性将所有的科堂都改掉,但是其中涉及的工程量太过浩大,而且我从白博士你给出的《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看到了对各个分科堂的规划,你希望不同科堂可以分聚在不同的地方,成立不同的学院,可我觉得此举意义不大,而且徽州书院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地方去完成这个计划。若是想要按照你的计划实行,大兴土木必不可免,如何让六部将这个钱拨下来将成为头号难题。”
白言蹊看着茶杯中打转的茶沫,突然指着茶沫道:“萧院长可知这茶沫为什么会转个不休?”
萧逸之笑答,“自然是因为水在转。”
白言蹊展露笑颜,“这不就对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既然有计划,我们定然是要实行的,只不过这个计划在实行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不可提前预料,这就是所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变化的,我们一直都处在变化之中,难道就能因为变化的存在而将计划搁置吗?”
“我想前些日子已经同萧院长你说的很明白,如今的徽州书院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一个正在不断变好的前景蓝图。之前向来是授课的地方在一处,教书先生休息与备课的地方在另外一处,前者无伤大雅,但是后者必须改变。”
“就拿算科堂举例子,年节过后,算科堂改制成算学院,自然要去六部中承接与算科相关的工作,一方面是为了帮朝廷分忧,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算学院长足的发展做考虑,到时候六部的活儿派发入算学院,若是算学院的教书先生还与其他分科堂的人挤在一块,那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白言蹊的问题将萧逸之难住了,萧逸之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既然算学院成立之后会解决六部的问题,那想必让六部通过算学院的资材申请会容易些,但是其他分科堂就不一定了。”
“白博士,要不我们明年就只建一座算学院,你看如何?”
第37章
白言蹊和朱冼对萧逸之的这种心态颇为无语,屡次劝谏都无果而终之后, 他们二人索性干脆放弃劝说, 反正都是白费口舌,萧逸之爱咋咋地吧!
那从国子监来的李博士得了徽州书院药科堂的教书先生救治,侥幸从阎王爷手中抢了一条命回来, 稍微休整两日便急匆匆地回京城去了, 临别前特意去墨染斋买了十套《新式算学》, 合三十本, 为回去送人所用。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明白, 新式算学接连出了四位算科博士,这是大兴之兆!而且这四位算科博士均是留在了徽州书院, 将来徽州书院的算学在大乾王朝一家独大已然初成大势, 其他书院能做的只是紧跟徽州书院的脚步, 以期不要落下太远。
颠颠簸簸的马车上, 面色苍白的李博士同孙博士道:“我醉心于算学,当初入国子监时为的就是能够同更多算学天才交流, 谁料进入国子监之后才知道我辈读书人心中的算学圣地也不过尔尔,空有一腔抱负却不知该如何施展拳脚,甚至因为我的想法略带激进,还招到那些老牌博士的排挤欺压。”
“来徽州书院走这一遭, 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相比于国子监算科堂, 徽州书院的算科堂更适合我, 就算俸禄不及在国子监中那般丰厚, 但是却胜在自由, 胜在无拘无束,胜在我心中欢喜。等回到京城之后,我就准备从国子监请辞,年节一过,赶在明年开学之前,我便来徽州书院试试。当日徽州书院的院长承诺监生说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大门将为他们敞开,我一个算科博士到来,再不济也不至于不如那些算科监生罢!”
李博士用手捂着嘴咳了几声,问孙博士,“你作如何考虑?”
孙博士原本就有些犹豫,在听了李博士的话之后,心中动摇更甚,一想到自己苦读多年,在国子监中不仅未能得酬壮志,还落了一个被人奚落排挤的下场,当下也狠下心来,咬牙道:“你我在国子监中的境遇相仿,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做这些无人愿意做的事情。李兄你家在京城都能舍下,我一个从湘江府来的无牵无挂客在京城中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索性回去京城之后就立马辞去国子监的差事,刚好回湘江府老家过个团圆年,上元节一过便去徽州书院找萧院长!”
二人一拍即合,随手拿起两本从徽州书院墨染斋买到的《新式算学》,看得如痴如醉,原本困乏无趣的路途都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
冬月二十七,适逢节气大寒,徽州书院接发生了一件可谓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已经沉寂多年的徽州书院墨染斋重新开业,并且墨染斋背后的东家就是让大乾王朝诸多算科学子欲哭无泪、哭天抢地的白言蹊——提出新式算学的算科博士的亲哥白争光!
算科博士的亲哥啊!就凭着这份裙带关系,墨染斋售卖的算学书籍能差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