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侧目,“朕可是听说你在徽州书院内还开了一个名唤‘墨染斋’的印书铺,若是你将造纸术与印刷术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岂不是能够更快的牟利?”
“陛下所言甚是。但是微臣认为造纸术与印刷术方便的是天下人,此乃功德一件,怎能藏私?另外,微臣开的墨染斋是书铺,而不是纸铺,关键还是要靠书籍的内容取胜,内容为王!”
“一家合格的书铺,应该不断生产出更好的内容,这才是恪守本心。”
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多么有水平!君子重义而轻利,这句话简直就是白博士定制的!
实则,白言蹊内心相当的无奈,她倒是想将造纸术与活字印刷术藏私,可皇帝唐正德绝对会想尽办法让她将这块肥肉吐出来,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表现地大方一些,还能刷一波好感。
哎哟喂,眼看着一座又一座白.花.花的金山银山离她远去,白言蹊心痛到差点窒息。
皇帝唐正德脸上哪里还能看到丁点儿懊恼之意,如今的他龙颜大悦,一字一句地读着白言蹊在第一份报刊上的东西,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能看出来,他对白言蹊的这种做法极为满意。
白言蹊呈给皇帝和百官看的东西正是她同快活林联合弄出来的《大乾旬报》,准备每月发行三期,分别在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天发行。
《大乾旬报》目前暂定为两个版面,其中一个版面专门用来发行近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包括各州各府的最新动态以及朝廷的诸多政策,另外一个版面则是用来发行一些商业广告,就好比此刻白言蹊给皇帝与文武百官看的那条广告。
广告开头,用大红的朱笔写着‘优秀是一种习惯’七个大字,正文部分则是详细介绍了国子监近来三月的改革与变化,抛出的重磅炸.弹差点将满朝文武的下巴都惊掉。
“荒唐,国子监乃是大乾王朝最高等的学府,怎能收取监生的费用?这样做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大声斥责。
白言蹊连头都没有回,特意卡着嗓子,用略显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那老官,“监生在国子监中学习,国子监收取一定的费用,何错之有?就算你想把怡红楼里的花魁抬回家做小妾都得交赎身的银钱,怎么在国子监中接受教育就舍不得花钱了?当国子监的授课博士不用吃饭,整日餐风饮露就能活下去不成?还是说国子监给一众监生配的笔墨纸砚都是大风刮来的?果然是荒唐之人才能问出如此荒唐的问题!”
那老官被白言蹊针锋相对地怼过之后,瞬间怂成一团,规规矩矩地站回自己的位置,不敢再吭气了。
又有另外一名官员站了出来,“白博士所言甚是,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国子监中的授课博士都吃朝廷俸禄,而且据我所知,各科的博士俸禄都十分丰厚,怎会出现餐风饮露才能活下去的困窘之境?还有国子监为监生配备的笔墨纸砚,全都是由礼部统一配制,根本不需要国子监花钱啊!”
这句话说到了众多官员的心坎里,一时间附和声无数。
白言蹊挑眉凉凉地看了一眼户部尚书李信站立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之前她送给了皇帝唐正德太多大礼,现在是时候回本了。
“三月前,正月初五那日,适逢国子监开学,本官可是亲耳听到户部尚书李信的夫人在国子监公然威胁祭酒谢峥嵘,她说若是国子监不为其子李成玉复学,她就要让礼部尚书断了国子监的供给!本官身为学官,怎能不替国子监做考虑?”
自从白言蹊进入大殿之后就一直刻意降低在自己存在感的李信双眼一黑,心中只有两个字——要完!
第88章
外界已经春暖花开,李信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凄风苦雨, 电闪雷鸣……归根结底, 祸害的根源都是那个让他将脸丢出尚书府的坏事婆娘!
“郭巧蓁啊郭巧蓁,看看你干的好事!”
李信心中将自家夫人骂了百八十遍, 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甚至还惺惺作态地抹了一把辛酸泪, 倒打一耙道:“内子也是心忧成玉那个不孝子无书可念才说错了话, 如今三月过去,内子已经吸取到教训, 白博士为何还要咬着此事不放?”
“呵呵。李尚书真是好本事,教子无方也就罢了,如今还想着法儿为你那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妻子寻借口,真当我好糊弄不成?贵夫人心忧令郎无书可念就能公然威胁国子监祭酒?一个户部尚书的夫人就敢说要插手礼部的事情, 公然祸乱超纲, 为何听起来这么像是结党营私呢?”
一顶三尺高的大帽子扣下去, 不等李信开口辩驳,那无辜躺枪的礼部尚书封荫就开始喊冤,“圣上明断!微臣行事向来本分, 从未做过任何越俎代庖之事, 更断然不可能让别人插手礼部之事,‘结党营私’完全不知该从何谈起啊!”
“封尚书稍安勿躁, 先听听白爱卿如何说。”
皇帝唐正德最忌讳的就是朝中臣子‘结党营私’, 哪怕他知道以封荫的胆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听白言蹊提起那四个字, 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忌讳。
封荫百口莫辩,老泪纵横。
“封尚书还是莫要在陛下面前流泪的好,王国老一事还没有给封尚书长了记性吗?”白言蹊面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封荫不寒而栗。
一时间,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丁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更枉谈声援户部尚书李信。
李信眼巴巴地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等到老伙计出声应援,心中凄凉不已,想要号啕卖惨,却又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只能苦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仿佛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皇帝唐正德也在看白言蹊,他从白言蹊的眉目间看到了自信与风华,不由得暗暗心惊。连半年时间都不到,这白言蹊居然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的稚嫩,在朝中搬弄是非的本事更是如同芝麻开花一般,一日更比一日厉害了。
红颜祸水,老祖宗诚不欺朕!
若不是白言蹊做的事情始终都合乎他的心意,皇帝唐正德都不敢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就将白言蹊贬谪出去……至于杀头,皇帝唐正德是舍不得的。
不说那项上美人头杀了是一种罪过,单说白言蹊摆在那里的才华就让他无法狠下心,若是对白言蹊动了刀,谁来送他一件又一件的惊喜?
朝堂中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白言蹊见大势已成,归拢关键点,总结道:“李尚书之子在国子监考核中置国子监的警告于不顾,公然作弊,此乃对国子监的藐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复学,此乃所有学官的底线。不过李尚书的夫人倒是给微臣提了一个醒,虽然礼部对国子监的管束较为宽松,但长期受制于人对国子监没有任何益处,微臣想借着此次机会再度推行国子监变革。”
“国子监将不再需要礼部提供任何资材供给,但同样的,国子监也将不会再受制于礼部管控。再有就是国子监中的生源问题,往后国子监招生将采用考核制度,选拔出来的监生定然是优中选优,避免某些不学无术的人在国子监中虚度韶华,浪费时光。不论应考者是官宦子弟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那便可以进入国子监,而且考核将成为天下学子进入国子监唯一的路。”
“国子监将同天下书院一样,收取监生的束脩,如今改名叫‘学费’。唯有将监生们在国子监内的每一个钟头都与金钱挂钩,监生们才会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国子监是一个兼容并包的开放环境,它的收入可以来自方方面面,这点在报刊上已经提到过,监生们交上来的束脩并不是唯一收入来源。”
“对于那些来自贫困家庭的监生,国子监可以采取资助政策,免除一定的束脩,在他们的生活上提供援助,也会根据历次考核成绩来评出奖学金,让学习不再是一种经济负担,甚至有一天,我希望监生们在国子监学习就可以挣到钱!”
满堂哗然。
哪有学习还能挣到钱的道理?
原本的国子监监生有一大半都来自京城官宦人家,而白言蹊此举直接将官宦人家的优势全都打消,这让那些人家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白博士,老臣觉得此举十分不妥。国子监的规矩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怎能说改就改?官宦人家的子弟虽说可能有不争气的,但是自小接受的熏陶远胜于寻常人家的子弟,或许考核中表现不出来,但是从长远看,官宦人家的子弟还是很有优势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官开口。
白言蹊反问道:“规矩是人定的,世世代代传下来又如何?人都在长大,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有人出生,定下规矩的人都不知道轮回了几次,现如今的人还死守着那些规矩奉为真理,不觉得可笑吗?因为传统算学已经不足以解决推陈出新的问题,所以新式算学的出现是必然之事;因为传统造纸术与印刷术已经不足以满足现如今的需求,所以改良过程是其必经之路;国子监的制度变革亦是相同的道理。”
“至于官宦人家的子弟具有优势这一说,更是纯粹的片面之谈。有先天优势都无法竞争的过那些平民子弟,若是没有优势的话,究竟会平庸到何等地步?简直不敢想象!官宦人家的子弟站在数代人的积累上都无法拼得过那些寒门学子,为何还要给他们留位子?”
“陛下,听微臣一言!若是有朝一日寒门真的再也无法出贵子,那这天下势必将变成一滩死水!”
白言蹊声音清亮,震慑人心。
皇帝唐正德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科考的目的就是让寒门弟子脱颖而出,他让白言蹊进入朝堂的目的也是如此。
只是这白言蹊的悟性实在太好,将他所想的东西都太早提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白爱卿所言有理,但是朕觉得此种做法略显激进,国子监不比寻常的书院,寻常书院若是改制失败,那后果顶多是书院关停,可国子监容不得有任何闪失,暂且容后再议吧。”
白言蹊虽说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可真正听到皇帝否定之后,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她的步伐确实走得有些快了,不过既然如此,那她的另外一个计划应当就可以实施了。
白言蹊垂下眼眸,嘴角微微勾起,躬身弯腰接近九十度,谦卑道:“微臣愿替陛下分忧,尽犬马之劳。今日微臣主动请命回徽州书院,以徽州书院为改革试点,若徽州书院一日改革不成功,那微臣就一日不进京城,以此明志,表证衷心!”
皇帝的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奸诈啊奸诈,他许久没见白言蹊蹦跶,还以为白言蹊已经歇了回徽州的心思,没想到白言蹊在这里憋着坏等他呢!
可是白言蹊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他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
“行吧,等下朝之后朕就颁一道圣旨,你先退下吧。”皇帝唐正德不耐烦地摆摆手,此刻的他一眼都不想看白言蹊,看了就觉得心烦。
这个糟心的玩意儿,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徽州究竟有什么好的?
白言蹊得了皇帝的准许,自然是满心欢喜,去太医院同张正一、陈恩荣、李味等人一一告别,又让痤疮已经彻底痊愈的顾峰带着她在京城的闹市里大肆采买了一通。
快活林的桃李听闻白言蹊要回徽州之后,特地派人给白言蹊送了一份快活林在各地的联络名单过来,告知白言蹊联络不同人所用的暗号,算是彻底接纳了白言蹊。
眨眼就到了临别的那一日,白言蹊采买的东西足足装了三辆皇家御赐的马车,归心似箭的她满心欢喜地接了圣旨,心中没有丁点儿眷恋,只想尽快回到徽州城。
宫门口,八皇子唐平一身黑色长袍,身边还跟着一个‘娇俏可人’的翩翩少年郎,正是女扮男装的长乐公主。
等白言蹊的马车行至宫门口,唐平二话不说,抓着长乐公主的肩膀,仿佛是拎着一只小鸡仔一般,轻飘飘地跳到了马车上,将长乐公主往白言蹊身旁一塞,他则是坐到白言蹊对面的位置,怒目问白言蹊,“你这人怎么言而无信?说好要带我去徽州,现在居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悄悄摸摸地走了?”
正靠在车厢内壁上假寐的白言蹊哪里会想到有人直接闯入马车,当下吓得一个激灵,那点儿困意瞬间消散一空,待她看清楚马车内的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怎么把八殿下唐平这一茬给忘了?若不是唐平自己追了上来,她回去改如何面对唐老?快活令她倒是用得挺顺手,可转眼就把人家托付的事情忘在九霄云外,丢人啊丢人,怕是会将一张老脸丢出大乾王朝去。
“我怎么会忘记你?只是先去莫诉府邸同他打一个招呼就会回来找你,不过长乐公主这是?”急中生智的白言蹊随口扯了一个谎,将话题转移到长乐公主身上。
长乐公主脸色微红,声音低若蚊蝇,“八弟说江南的男子比京城的俊俏,我想去看看……”姑娘家是思春了。
白言蹊强扯出来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拐带公主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停车!公主你赶紧回去,微臣项上人头就一颗,不敢赌啊!你要是真想去看江南的男子,那就等陛下南巡的时候一起去,到时候再看!”
长乐公主羞答答地从袖筒中摸出一份手谕来,“无妨,父皇不会怪罪你的。我特地求了皇祖母,说是要去徽州书院游学,皇祖母同意了。不过皇祖母说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一定不能让我受半点委屈,更不能磕了碰了亦或者是伤了,否则皇祖母就拿你问罪。”
白言蹊:“……”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皇家人做事都这么不厚道的吗?
白言蹊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更大的包袱正等着她背。
第89章
带上八殿下和长乐公主已经出乎白言蹊的意料了,谁知莫诉就在府邸中等她, 见她的马车到来, 莫诉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还带来了白言蹊最不能抗拒的礼物——零食。
自从入宫之后, 白言蹊心中的警惕少了许多,现如今看到莫诉招呼下人不断往她的车厢内搬吃食, 白言蹊才猛然惊醒, 是她大意了。
就算她一人独自回徽州,那也应当做好准备, 时刻将体内的电能维持到百分之八十之上才能勉强安心,而且现在并非是她一个光杆司令回徽州,与她同行的还有八殿下与长乐公主,若是这两位小祖宗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情, 那她估计就真的得完。
体内储存的电量一点都不能少!
吃不能停!
白言蹊的目光在莫诉带入马车的食盒上转了几圈, 只觉得那些吃食远远不够, 她连忙叫停马车,走了拐路去京城里知名的吃食铺放开腰包采购了一番,直到马车被填的满满当当实在装不下才放下心来, 安心踏上归途。
山高水远路迢迢, 八殿下唐平与长乐公主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巨能吃’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只要白言蹊醒着,她的嘴就从来没有停歇过……心中讶异无比的唐平找莫诉询问, “莫将军, 白博士一直都这么能吃的吗?”
莫诉身为差点被白言蹊吃空府中中馈的可怜人, 对这个话题最有资格回答。他犹豫二三之后, 弱弱地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吧!”
莫诉口中的‘或许’有太多重意思,或许白言蹊一直都这么能吃,或许白言蹊之前没有这么能吃,或许白言蹊之前比现在还能吃……
‘吃’作为最有感染力事情之一,压根没费什么工夫就征服了长乐公主,使得长乐公主也加入了‘吃吃吃’的阵营中来。
八殿下唐平与莫诉身为七尺男儿,自然不会一直都吃,虽然闻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有些心痒,但是他们碍于面子,顶多是在饥饿难耐的时候垫吧点儿,长乐公主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原本娇俏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体重直线上升。
从京城到徽州的路途不短,中间每经过一个稍微繁华富庶的地方,马车都会停下来休整一番,当然,主要任务还是采买吃食,供路上消磨时光用。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马车在路上颠簸了数十日后,终于进了徽州,此时的江南已经草长莺飞,沿途流水淙淙,景致完全不同于京城。
马车走进徽州城,长乐公主嚷嚷着要在徽州城中转转,白言蹊没办法,只能让车夫先赶着马车往徽州书院的秋菊苑去,她身为东道主,需要陪着长乐公主与八殿下以及莫诉在徽州城内逛逛。
新奇的吃食和小玩意儿摆在路的两侧,长乐公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好不兴奋,每每看到动心的就会掏腰包买下来,而且从无金钱概念的长乐公主花钱时用的都是银锭子,买个纸风筝都会豪掷千金,引得那些小摊小贩连喊贵人。
白言蹊无奈地看向八殿下,见八殿下唐平同样苦着一张脸,只能悻悻地扭过头来。
罢了罢了,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就让长乐公主好好的当一次冤大头吧!
从未出过京城的长乐公主发现徽州城哪哪都新奇,看到什么都想买下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置办了不下十件东西,最后还盯上一面京城少见的大铜镜,就是白言蹊当初搬进徽州城时定制的那种。
那铜匠在为白言蹊定制了一面大铜镜之后,觉得不错,就给自家婆娘也打磨了一面,不料街坊邻里看了都说好,他索性就在原来的铜铺里专门经营起了大铜镜的生意。时也运也,那铜匠误打误撞,居然借着年关时徽州城掀起的‘铜镜风’发了一笔小财。
做一面大铜镜不难,但是难在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与人脸差不多大小的铜镜,鲜少有人会专门定制一面一人高的铜镜摆在家中,就算京城中权贵富贾云集,那也没人会提出这种‘奇怪’的诉求。
长乐公主在徽州城内看到这么新奇的大镜子,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就将钱袋里的银子掏了一个底朝天,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得给皇祖母买一面,还有母后也得买一面,父皇身为一国帝王,最需要注意仪容仪表,也得买一面,还有长平姐姐也得买一面,与我相熟的那几个小.姐妹也得每人送一面,一面铜镜十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