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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郑府。
郑婉兮此时已用过了早膳,看了看时间,这便准备去给郑启昌送药。
药是才煎出来的,还是热腾腾的,冒着白茫茫的热气。郑婉兮亲自端着药去了郑启昌的房里,推开门后叫了一声:“爹爹?”
郑启昌正靠在榻边想着事,见是她便微微点了点头,道:“过来吧。”
郑婉兮便端着药往榻边去,见郑启昌面上神色深深不免多问了一句:“爹爹在想什么?”
郑启昌似是正想着事,面上沉沉的。他听到郑婉兮的问话却也没有瞒着,只蹙了蹙眉头,沉吟着应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我与皇帝说到底也不过是权力之争,真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还没到祸及家人的地步。若是我输了,他杀我一个便已足够?何必还要拖上郑家满门,何必还要用那等手段磋磨折辱于你?”
是的,一直以来,他和皇帝之间仅仅只是权利之争而已。
他之前是觉得皇帝年纪太轻,不怎么愿意就这么轻易的让出自己手里的权利,处处压着皇帝,与皇帝作对。可他到底也没想过造/反一类的事情,对着朝政也算是兢兢业业、诚诚恳恳,大体上也是给足了皇帝面子的。
按理来说:皇帝就算是恨他却也不至于真就恨到要杀郑家满门的地步?也不至于恨到要把自己的女儿娶进宫去折磨的地步......
郑婉兮听着这话,心中隐约生出几分奇怪又复杂的情绪,不由抿了抿唇,问道:“那,爹爹您想到什么了吗?”
郑启昌微微阖着眼,似是有些犹疑但还是低声应道:“我这些天都在想你之前说的那个梦,也确实是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我以为已经失败了的事情。现今想来,那事虽是中间出了些差错可也未必真的完全失败了。”
郑启昌用指腹捏了捏自己的被角,并没有把话说透而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
他小声的嘟囔了两声,口齿之间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含糊,说到最后几乎听不清楚。
郑婉兮没听清后半句话,不由十分好奇追问道:“什么事?”
只是,这一次郑启昌却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而是摇了摇头,恰如其分的转开话题:“那边有消息了吗?”
郑婉兮知道郑启昌口里的“那边”指的是什么,她心头一凛,微微垂下眉眼,低声道:“那些人都已经混进东奚山,也和我们安插在御前的眼线联系上了。”
郑启昌点点头,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锐利的精光,断然道:“那好。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和那边的人联系,这次动过的眼线也都全都弃了——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们都要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半点也不能沾上。该怎么做,你都知道了吧?”
郑婉兮连忙垂首,认真的道:“是,父亲。我知道了。”虽说那些眼线人脉都是费了郑家这些年来费了许多心力人脉经营出来的。但她也清楚,这种时候,这些用过的人肯定是不能再用,只能壮士断腕的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午安~
晚上还有一章,算是比较重要的情节,我得琢磨下这么写。
第43章 山中(三)
虽然皇帝说了不碍事, 但是沈采采还是把挑马的事情安排在了傍晚时候, 也好让皇帝在午间的时候稍稍休息了大半个时辰, 养好精神。
待得傍晚时分, 天边浮云烧红了半边, 霞光如丝如缕的照在山林之上, 那绚丽明亮的余晖是如此的轻盈动人,便如清晨的薄雾一般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开来。
沈采采站在窗边,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这难得的晚景, 方才起身与皇帝一同出门去马厩挑马。
马厩离寝宫有一段距离,不过沈采采和皇帝都没让人备辇,只慢慢的踱着步子走过去。在这样的时候,沈采采与皇帝的心情都是少有的沉静。
他们都很享受这种沉静, 很享受这种“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的感觉。
所以, 他们两人难得的有了些默契, 一路上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 只并肩走着, 听着廊下系着的金笼里的鸟雀随着金铃一起出声,看着金色的夕阳自树梢一点点的滑落,嗅着那泥里蒸发而出的新鲜香气。
有那么一刻,沈采采都觉得自己仿佛也为这静谧温柔的氛围所沉醉,要沉醉不知归路了。好在,路到尽头,马厩也到了。
因着皇帝提前吩咐人去准备了, 现下的马厩里果是已经提前备好了几匹沈采采想要的黑色骏马。
另有一个专门管这事的小太监在边上,仔细的与沈采采说了这几匹马的名字与性情,还有一应的事宜。
其实,以沈采采的眼力来说,这些马看上去实在是相差不大——都是一般的通体乌黑,一般的高大神骏,只有那大大的眸子或是灵动、或是温顺......
皇帝立在沈采采身侧,随着她一匹匹的看过去,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很沉静的问她:“有你喜欢的吗?”
沈采采不禁犹豫起来:一时之间叫她在这些看上去差不多的马匹里选一匹,还真有些难度。略一思忖,她便试探着伸手往里探去,想要去摸一摸马头。
因着她第一次来,大部分的马都本能的避开了她的手,只有一匹较为亲人的马不只因为何故,竟是主动凑过头来用自己的额角抵着沈采采的掌心,轻轻的蹭了蹭。
见状,沈采采不禁讶异的瞪大了杏眸,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昨夜梦里那在墨骊头上轻轻抚摸时的触觉:柔软,温暖,亲近。
那种怅然又怀恋的情感不觉的又从心底涌了出来。
沈采采顿了顿,顺势又在那匹黑马的额角上揉了揉,对上那匹黑马乌溜溜的眼睛,颇有兴趣的问道:“这匹马叫什么来着?”
边上管马的小太监适才已经介绍过一回了,但是此时听得皇后问起,自然也还是耐下心来,重又恭谨的垂首回答了一遍:“回娘娘的话,它叫乌蹄。”
沈采采扬了扬眉梢,神态间有些惊讶:“是‘月落乌啼霜满天’的乌啼?”
一个是乌蹄,一个是乌啼。
发音上倒是没什么差别,小太监只顿了一下,立时便反应过来,笑着应道:“回娘娘的话,就是这个乌啼。”反正,无论原先是叫什么,既是皇后这般叫了,那自然就是这样了。
沈采采果是很喜欢,又揉了揉这匹马的额角,觉得这马性情温顺,名字也颇合自己心意。
皇帝站在一侧,看她神色便知道她是喜欢这一匹马,于是便道:“那就这匹吧?”
顿了顿,皇帝又转头去看沈采采,“要骑上试一试吗?”
沈采采反倒有些有些犹豫:“......我还不会呢。”
皇帝看了她一眼,这便转头与左右使了个眼色。
左右立时会过意来,这就把那匹乌啼给牵了出来,马鞍缰绳等等都是早便备好了的,立时便都套上了。周春海亲自从管马的太监手里将那匹装饰一新的乌啼牵上了手,然后小心的将缰绳递与皇帝:“陛下.....”
皇帝重又回头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这匹马,然后翻身上马。他坐在马上,身姿笔挺犹如一柄利剑,然而他却主动的朝沈采采伸出手来,轻声道:“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朕带你跑一圈吧?”
因为皇帝坐在马上的缘故,沈采采此时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夕阳金色的余晖落在他的面庞上,乌黑的眉睫几乎被染作了金色,就连墨似的瞳仁也微微的带了些许的金光,那是一种奇特而动人的俊美。
当他垂目往来,朝人伸出手的时候,沈采采忽然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急促的跳了一下,滚热的血液因此涌了上来,颊边微微发烫。
那是很微妙的感觉,无法形容的感觉。
沈采采仍旧仰着头,杏眸却是不觉跟着眨了眨。然后,她依言握住了皇帝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那宽大有力的手掌立时就将她白皙纤小的手掌握住。如同并蒂双生的莲花。
然后,皇帝手上微微使力,顺势便将人拉上了马背。他让沈采采坐在自己身前的位置,正好能够将她整个人半搂在怀里护住。
待得沈采采坐稳了身子,皇帝方才侧首吩咐下面的周春海等人:“朕带皇后去边上跑一圈,你们也不必跟着了.......”
若是往日里,皇帝出门在外,少不得左右要跟着几个暗卫或是侍卫。
但是东奚山下早就叫禁军围住了,再没有半个闲人能进,这里或许及不上铜墙铁壁的宫城却也算是十分安全了。所以,皇帝这声吩咐下来,左右也都垂首应了,站在原地候着——帝后难得出宫一趟,有个独处的时间也是好的。
皇帝话声方才落下,这就策马往前方那片无人的山林跑去。
沈采采原还想要矜持些的直起身子,不往皇帝怀里靠,可是乌啼越跑越快,脚下大片大片的草地被跨过,就连耳边的风声也越发急促。她挺直腰板坐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撑不住,最后只得偷懒般的顺势靠近了皇帝的怀里。
风声呼呼的从她耳边过去,拂动发丝,轻柔的在她面颊摩挲而过。皇帝衣袖间那淡淡的御香一阵阵的涌上来,无声无息间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沈采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胸膛里那跳的越来越快的心脏究竟是因为乌啼越来越快的速度还是自己身后的皇帝。
就在此时,风里传来皇帝略有些沉凝的声音——
“不对,这马有问题。”
几乎是在说出这话的同一时刻,皇帝已然抱紧了身前的沈采采,有了决断:“我们必须立刻弃马。”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不过还是想要求个抱抱~
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44章 山中(四)
没等沈采采反应过来, 素来果决的皇帝已经当机立断的抱着她从马上跳了下来。
这几乎是千钧一发的关头, 他们两人从马背上跳下来, 乌啼便已飞窜着奔入了前方的树林, 如同一道乌黑迅疾的闪电。
然而, 沈采采此时已经顾不得乌啼的事情了——乌啼跑得太快了, 以至于从马背上跳下来的两人被它那冲势一带,不仅没能在地上立足反到是不可避免的顺着往前的惯性在草地上滚了下去。
最可怕的是他们正好就在一个小坡上, 直接就从上面滚了下去。好在, 沈采采身形较小,皇帝又是早有准备,将她整个儿的抱在自己怀里,首先护住了她的头部和身体。
他们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在坡地上滚了几圈。虽然这一次几乎是他们两人贴的最紧密的一次, 但沈采采甚至都抽不出什么心思来考虑距离什么的——人在往下滚动的时候,眩晕感和坠落感都是无法避免的, 哪怕沈采采被皇帝护在怀里没受多大罪, 但她也依旧因为滚动而颠簸头昏眼花, 两眼发黑, 差点出喘不过气来直接晕厥过去。
待得沈采采缓过神来,略喘了一口气后方才发现他们两人此时的状况:他们从上方的坡地滚了下来,大约是中途绊了几下,又正好撞上了树干,这才停了下来。
她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自我感觉了一下, 发现除了因为适才的经历而鼓噪不停的心跳外自己倒是没有别的问题,最多就是衣服被刮破了一些。反到是皇帝——
沈采采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连忙从皇帝的怀里挣扎出来,问他:“陛下,您没事吧?”
皇帝看上去确实是少有的狼狈:他头上的发冠已不见踪影,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身上的外袍则是被地上的树枝或是石块什么的划破出了一道道的痕迹,就连面颊都被划破皮,显出几道血痕来。
不过,皇帝的态度依旧十分的冷定,甚至连语调都是一贯的冷淡清醒,不带半点的波澜:“无事,不过这里不能久留。”
沈采采连忙点头:“是,我们马上回去。”
只是,先前乌啼跑的太快,以他们两人这两脚走路的速度估计还得走好久的路才能走回马厩那头,可现在天都快要黑了......
沈采采情不自禁的往来时的方向看了几眼,在肚里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陛下,你身上有什么信号烟什么的吗?要不然还是先用信号烟叫暗卫或是其他什么过来吧?”
“不行,不能用这个。” 皇帝摇了摇头。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后伸出手,用手撑着身后的那株巨木,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语声淡淡的解释道,“那马被动过手脚,这东奚山上必是混入了刺客。这时候用信号烟,说不定刺客反倒比暗卫来得更快。”
沈采采闻言又想起了那越跑越快几近疯狂的乌啼,不禁打了个寒噤,小声道:“那马是我随便挑的,他们究竟是怎么下手的?”
皇帝想必已想过这事,随口道:“马是随便挑的,但马鞍却是早就备好的。要是那些人有心,只要在马鞍上做些手脚,骑马的时候自然会发生一些可以预见的‘意外’。”
沈采采顺着皇帝的思路想了一回,越发觉得自己这种傻白甜在这种世界上活着也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不过人傻就要多听聪明人的,既然皇帝说了这里不能久留,沈采采这就要伸手扶他起来离开,顺嘴问道:“陛下您没事吧,还能走吗?”
比起被护在怀里没碰没撞、完好无缺的沈采采,皇帝看上去简直连站都站不稳。
皇帝稍微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是诚实的道:“左腿之前撞了几下,大约有些骨裂,现在不能太用力;右腿还行。腰部被树干撞了一下,不过也还好.......”
皇帝这么凄凄惨惨戚戚,再对比一下完好无损的自己,沈采采越发觉得心虚,顺势扶住他的左臂,很是小心的道:“既然左腿不能使力,那你靠着我点吧,反正我还有点力气。”
皇帝并没有说话,只垂下眼,深深的看了沈采采一眼。
沈采采却是故作不觉,侧头避开了他沉沉的目光,转口问他:“所以,我们现在往回走?”毕竟周春海还有那些暗卫侍卫都留在马厩那边,为着安全起见也该早些回去和这些人汇合。
皇帝沉吟片刻,反倒摇了摇头:“不行。”
沈采采一向都是虚心听讲的,这便仰头看他,耐心的等着他的解释。
皇帝看着她,很认真的道:“回去的路太远了,如果往回走,碰到刺客的可能性反倒比安全回去的可能性更大。”
想着随时都可能冒出来的刺客,沈采采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快绷断了,可她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必须冷静再冷静。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又咬着牙问皇帝:“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