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靠了岸,袁大姐小小的人儿,力气已消耗殆尽,她艰难的拖着妹妹。同行的一个男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算我们有缘,我帮你背吧。”
袁大姐不住道谢,又给撑船的磕了头,心急火燎的往传说中的老虎营狂奔。见了个大门,心中一喜,就往内狂冲。一个卫兵拦腰抱住,一叠声问:“小妹子,这是军营,你不能闯!”
袁大姐哭喊道:“我要大夫,我要救我妹妹!求你放我进去!”
卫兵听不懂,还是同船的人机灵,把怀中的小女孩往卫兵手里一递,卫兵疑惑的接过,就觉出孩子的滚烫来。忙跟战友交代了一句,带着姐妹两个往营内跑!
老虎营内,凡涉及救人,便可不讲一切规矩。战兵边跑边嚷:“这孩子快不行了!侯医生在哪?”
袁大姐跟在战兵后面气喘吁吁的跑着,她脚步虚浮,随时要摔倒的模样。后头窜出一个人来,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上,一齐往内冲。侯堂明听见喊,从病房内接了出来,麻利的抱住孩子,放在了病床上。
洁白的床单登时印上了泥泞,袁大姐大口的呼吸着,生怕人家把自己姐俩扔了出去。
侯堂明喊着小徒弟:“快,拿干净的水来。”说着,就沿着袁三姐的几个穴位,用力按下去。还是苗家的土办法,人体很有几个穴位,是快速退烧的,只治标不治本,须得找到病因才好。
军医院的人也算经验丰富,见袁三姐赤着脚,便知她在泥巴里走来的。忙用干净的水洗净,果见脚上几个大口子,泡的发白,里头全是泥沙。又扭头看袁三姐,一样是赤着脚。
侯堂明当机立断的道:“张四妹马大哥谭千总不管哪个,去逮个懂本地方言的来。我得知道她们遇着什么了,才好治疗。”又命人去给袁大姐洗脚洗澡,检查伤口,换掉湿透的衣裳。
袁大姐无论如何不肯走,军医院的人看惯了人体,男女大防早忘了。拖出个大盆来灌好热水,就把袁大姐扔了进去洗干净,又给抱到火盆边烤火。
这时候,袁大姐才觉出身上冻的发僵,被火一激,打起摆子来。
帮袁大姐洗澡的是侯堂明在石竹收的弟子苏浩广,今年才十六,性子最是温柔。拿了块大手巾,一面替袁大姐擦着头发,一面柔声安慰。尽管语言不通,袁大姐还是听出了言语中的善意。不知为何,眼睛一酸,就呜呜哭起来。
老虎营在此也有几个月,伶俐的已学会些许本地方言,只别说太快,慢慢的总能听懂。苏浩广引着袁大姐说话,倒也听清楚了几个字。不一时,在养兔场干活的张四妹踏进门来问道:“什么事?”
苏浩广指了指怀中的女孩道:“你来问她吧。”
二人换了个位置,女人的身体更加柔软。袁大姐累的很了,放松下来,就直打盹。依偎在张四妹怀里,好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安心的陷入了梦乡。
至晚间,接到消息的管平波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道:“谁给他们的勇气,擅自分我的田?”
马蜂道:“本地人惯常如此的。奶奶可是不知道,谁家倘或没有儿子,路过的人都要朝他家吐口水。似袁家这等连生三个女儿的,只怕袁嫂子日常去河边洗个衣服,都要被骂上几句。本地人都是蛮子后裔,不讲道理的。”
管平波给气乐了:“我看着本地妇女,个个挺能撒泼的,怎么到这上头就怂了?二鬼子们果真比鬼子还凶狠呐!能生儿子了不起是吧?有本事生了女儿全溺死,我才服气! ”
谭元洲道:“乡间阳奉阴违的事只怕不少,刘家集的正好做个典型,重重的罚了,省的别处再出幺蛾子。这股歪风不刹住,我们竟是白分了田。不出一年,又变回了原样。他们不想想,今日仗着生了儿子就抢旁人的田,明日男丁多的就能夺男丁少的,再后日,宗法可又起来了。”
管平波终是忍不住骂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谭元洲知道管平波是动了真怒,忙道:“天不早了,明日我就带人去收拾了他们。”
管平波冷笑道:“乱世重典,不为暴虐,只为正。法。你明日带人去,把参与抢田分田的,统统给我抓了。带头的砍了,跟随的合家撵出飞水。他们不是仗着男丁多欺负人么?他们就带着一身本事,出门试试呗!”
张四妹低声道:“在飞水,女人家的命真不值钱。”
李玉娇呵呵,站起来对管平波行了个军礼道:“营长,我申请带队去处置刘家集。”
管平波抬眼问:“为何?”
李玉娇木着脸道:“亲手宰畜生,爽快!”
“好。”
李玉娇看向张四妹:“一起吗?”
张四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留下照顾两个孩子,你们去吧。”
管平波怒意方平,沉声道:“带上木枷去,几个首犯,在全县游街了再杀!”
李玉娇双腿一并,再次行礼道:“是!”
第108章 抓捕&村长
第24章 抓捕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田间地头, 闹的人心烦意乱。孙其凤暴躁的拿着柴刀,砍着湿漉漉的树枝。下雨天无法收割,只得上山胡乱砍些柴禾, 省的闲在家里更加难受。雨天山上滑的站不住脚, 孙其凤累的直起腰, 略作休息。谁料一抬头, 就见蜿蜒的山路尽头,有一对人朝刘家集走来。那打着红旗,一跳一跳走路的,不是老虎营是哪个?
孙其凤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他们前日私自分地的事, 就叫老虎营知道了吧?想到此处, 心中登时火起,哪个王八蛋告的密!?别让他逮着!来不及细想, 扔下柴刀, 飞快的滑下山,跑到村口, 一叠声大喊:“不好了!老虎营的人来了!”
雨天里人畜都不出门,村里尤其的安静。孙其凤一嗓子喊的, 村里都听个分明, 纷纷从房前屋后跑出来, 聚集在了晒谷坪上,七嘴八舌的胡乱问:“没到收租子的时候,他们来做什么?”
孙其凤道:“我哪知道, 我就瞧见了个人影。”
“莫不是你瞧错了吧?”有人不安的道,“在哪里瞧见的?”
又有人道:“未必是来我们村。”
钱兴运生出不好的预感,忙插嘴道:“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来收田的?”
德木嫂跳起来道:“收什么田?说好的租十年,签字画押的,他们想赖不成?”
钱兴运没好气的道:“你也知道签字画押的,就没想过他们说的不许转让?如今我们重新分过,他们要说我们不按契办事,要收回田地,便是打官司我们也吃亏。”
德木嫂一气生了两个儿子,还都养大了,素来在村里很有些脸面。听到这话很是不服,嚷道:“本来就是他们租的不合情理,我们又不少他们的租子,哪能这般没道理,说收回就收回?”
前日占了便宜的当然说老虎营的不是,却有前日吃了亏的几家子心念一动,不知老虎营再来,能不能按原先的规矩分?他们几家儿子少的,着实吃了大亏。白挨了打不算,要紧是丢了粮食,明年如何过得?
在刘家集,凡事都喜欢请德高望重的李光华出来主持,李光华也素来仗着认得几个字,摆些酸威风。听到动静,李光华背着手,踱到了坪里,慢悠悠的道:“去个小子,打探打探。我们村里还有老虎营自己留的军屯,没准是来收谷子的。看他们是带着镰刀,还是兵器!”
此话有理,就有几个身形灵巧的年轻人爬上了树梢,见老虎营已走过了一道大弯,再拐两个弯便能到村口。山路是蛇形的,直线距离倒短,郑老三目力最好,一眼就瞧见了老虎营的情状,在树梢上喊道:“不好!他们带的是兵器!”
村里登时炸了锅,生了一子二女的王汉宝不满的道:“我早说了,私底下分田必要遭殃,看我说着了吧!不如赶紧改回来,糊弄过去完了,省的节外生枝。”还有句话没敢说,万一老虎营一棒子打死,他们才是冤的飞起!
钱兴运呸了一声道:“膫子肏的,我还不知道你,觉着吃了亏,就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别个了!老虎营才来了几日,几百斤谷子,把你兴头的根本都忘了!你有种,撇下一地家业,跟着他们城里军营里住去!少在老子跟前逞能!”
王汉宝家男丁少,本就不硬气,前日旧伤未好,再则整个梅州的地界上,就是儿子生的多的硬,女儿生的多的软,被有四个儿子的钱兴运一顿吼,王汉宝立刻没了言语。比王汉宝还盼老虎营的是赵岗,他更倒霉,因年轻才成亲,才得了个一岁的女儿,在村里更没说话的份。赵岗就不明白了,大家都是佃农,怎就分出了个三六九等了?他又不是袁德水那倒霉货,连着三胎下闺女!
老虎营越来越近,村里的人也越来越慌。谁都知道他们自家没理,又不想把好处吐出来,越发急的冒火。
就在此时,站在树梢的郑老三咦了一声,道:“走在前头的是个女人!”
孙其凤没来由的一抖,颤声道:“母老虎亲自来了!?”
郑老三道:“没有!眼生,看不真切,但肯定不是母老虎,身形不像!你们商议出章程了没有?他们离我们没二里地了!”
钱兴运便宜占的最多,吃进嘴里的肥肉,是再不能让的?一掌拍在树干上,喝道:“嬲他娘!他们是外来的,我们是本地的,怎么还怕起他们来?原就是我们村的地,哪里就轮到外人来主张!依我说,不如扛起锄头,打他个稀烂!佃什么田?抢了来我们自家分了,岂不爽快?”
众人还没做出反应,郑老三先在树梢上吹了声口哨:“好对奶。子!不知脸长什么模样?”
孙其凤猥琐一笑:“那等下就抢了来,给你做老婆!”
郑老三溜了下来,问坪上的村民:“打不打?给个准话!”
钱兴运道:“你怕不怕!你不怕我们就打!那女人敢进村,就归你了!”
坪上一阵哄笑,仿佛已经把人扣留在了村里一般。李光华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就见袁德水飘了出来。从前日起,袁德水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他一个疯了的人,只知道饿了满村乱窜寻吃的,却不知去茅房,屎尿沾了一身,臭不可闻。袁大娘照看了一夜,嫌烦,便撇在了一边,权当小儿子死了。村里预备大事,钱兴运嫌弃的瞥了袁德水一眼,扭过头去,对众人喊:“赤手空拳打不过,走,我们抄家伙!”
王汉宝跟赵岗巴不得老虎营来主持公道!哪里就想打了!然而在全村的注视下,再看看边上臭气熏天的袁德水,生生打了个寒颤。几个家里男丁少的,不情不愿的跟着回屋拿起了镰刀斧子,决定给老虎营一个好看!
李玉娇带着一个旗队,冒雨从飞水城赶来。才走到村口,七八把菜刀从天而降,直直朝他们砸来!
盾牌手反应极快的挡在前头,就听下头有人怒骂:“都说了看准人飞,把那女人砍死了,郑老三就没老婆了!”
郑老三此刻离的近,看清了李玉娇的脸。先骂了一句:“脸上有道疤,难看死了,我不要,你们哪个要?”
“有疤不要紧啊,吹了灯还不都一个样。”另一个人道,“好奶。子好屁股才是真的!”
旗队长侯勇浑身汗毛直立,偷眼看面无表情的李玉娇,不明白刘家集的人怎地就寻起死来!李队长是随便能招惹的么?脑子里条件反射的背军规,被百姓辱骂,可不可以动手呢?好像不能唉!?忍不住又看了李玉娇一眼,她会怎么办呢?
李玉娇岂会因几个跳梁小丑动怒。眼风扫过全场,看到了游离在众人之外的一个呆傻的中年男人,模样与袁大姐有几分相似,猜他必是袁德水。心中升起一股怜悯,以及对刘家集那几个刺头的厌恶。
双方在对峙,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突然,一根套索飞来,李玉娇条件反射的挡住,却是又有几根接连飞过。饶是李玉娇的棺材脸,也差点出现了裂痕!联系前头的话,这算什么?把她当牲口套吗?不问缘由,见个女人就想绑了,与土匪何异?想起袁德水一家的惨状,登时心头火起,反手抓住绳子往前用力一扯,蹬腿箭步向前,同时拔刀出鞘。一抹亮光划起一个弧度,带起一条血线!
那村民惨叫未歇,李玉娇跨步转身,长刀擦过另一个手执套索的村民的咽喉,鲜血飞溅,李玉娇不躲不闪,任由血扑在她身上。收回长刀,立于地上,冷冷扫过全场:“还有哪个有种要抓我做老婆的,放马过来!”
全场愕然!手里拿着绳索的郑老三赶忙把绳头扔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摸索着寻找自己的柴刀,试图从赖以生存的工具上找到些许安慰。钱兴运等人也被李玉娇的战斗力吓了一跳。然兵戎相见,已无和谈的余地。老虎营一个旗队不过五十来号人,自己这边一百多精壮,莫不是两个打不过一个?遂大喝一声:“杀了他们!替我们的人报仇!把那凶婆娘扒光了,轮了她!才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袁德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跟着喊道:“老虎营有的是钱财女人,我们一气杀个干净!人人都有钱财女人分!兄弟们,上!”
侯勇彻底被这群拿着农具、不成行也不成列的农民震撼了!看看自己这边的大刀长矛,暗自惊叹道:你们的勇气到底从何而来啊?
李玉娇亦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钱兴运心道:擒贼先擒王!趁着李玉娇不妨,举起西瓜刀,凶狠的朝她劈去!李玉娇侧身避过,操刀回击,直砍在了钱兴运的胸口!
钱兴运瞳孔一缩,分明看到了自己的胸腔被活活打开,露出里头切口齐整的肋骨。冷兵器时代,若是碰上正规军,杀起人来,无不是血肉横飞,恐怖至极。钱兴运难以置信的盯着伤口,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然而剧烈的、令人窒息的痛从胸口处震荡至全身,真实的痛告诉他,这不是幻觉,他真的要死了!质疑不过一瞬间,钱兴运哐当倒在了地上,看见了李玉娇满脸嘲讽的笑。口中吐出雪沫,怎么会……有这么凶悍的女人……
不过转瞬间,三人尽诛!村民看着浑身浴血的李玉娇,怕的打抖。李玉娇不屑的道:“孬种!”
秋风吹过,又带起了一片雨,刘家集安静的只余沙沙的雨声。李玉娇一抬下巴道:“前日闹事抢田的,都给老娘站出来。”
村民们齐齐后退,好几个因站立不稳,跌倒在泥泞中,狼狈不堪。
李玉娇依旧面无表情的道:“给一句忠告,你们最好不要让我用刀来点名。”
袁德木僵硬的看了看被开膛破肚的钱兴运,噗通跪在了地上:“军爷饶命!我、我、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且饶了我们这一遭吧!”
====================
第25章 村长
李玉娇道:“老虎营自有规矩,饶不饶你我说了不算。前日重新分过田的,站出来吧。”
赵岗哭丧着脸道:“我是被迫分的!”
李玉娇拿出花名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岗。”
李玉娇翻到第二页,找到了赵岗的名字,见他名下只有一女,遂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被迫的人,继续种回原先的田,契约不变。”
赵岗心中一喜,王汉宝跟着道:“我也是被迫的,请军爷明鉴。”
李玉娇索性合上花名册道:“还有谁是被迫的,你们互相指认。”
袁大娘立刻跳出来,舔着脸道:“还有我们,我们家也是亏了的!”
钱兴运的长子钱大见袁大娘这般无耻,气急败坏的指着袁大娘的鼻子就骂:“都是你们家闹出来的,你还想撇干净!”说着,就跪在了钱兴运的尸体旁,一行哭一行骂,“我们收谷子收的好好的,那狗嬲的老虔婆,偏心袁德木,要害袁德水,闹出事故来,连累了我们整个村!你们说,袁家该不该死!”
方才被李玉娇吓着的村民,生怕自己遭了连累,纷纷喊:“该,打死他们是道理!”
袁大娘本就吃了亏,见众人落井下石,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叉腰大骂:“抢粮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笑的活似猴子屁股,现都装王八了。贼骨头、淫贱才、屄崽子、我嬲你贴白画的亲娘!你们要打死我,现就打啊!我看哪个打死哪个!我老婆子活够了!现就嬲死你们全家!”
钱兴运的老婆钱大婶才死了当家,不敢把邪火往李玉娇身上撒,听见袁大娘骂街,把那一腔恨意尽数倒在了她身上!张嘴与袁大娘对骂:“狗屄出的,狗屌尿的,老虔婆,丧门星!你害了你儿子全家不心甘,又来害我们全村!你敢说前日不是你喊着要重分田?不是你说不该算女人人头!怎么就不该算女人人头了!大娘大婶大姑娘们说说看,我们怎么就不算人了!你有脸说你亏了!贼狗攮的养汉的淫妇!害天灾的穷断脊梁筋的老不死!就是你袁家做了大孽,才派你下凡,闹到袁家断子绝孙,才收你回去哩!”
在梅州,骂人最歹毒的莫过于断子绝孙。此言一出,休说袁大娘,袁德木霎时炸了,男人家骂人不如女人,只抄起镰刀,指着钱大婶喝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钱大哥几个,从地上爬起来,排排站在前头,护住老娘,亦拿着武器,叫骂道:“说怎地?拿亲兄弟亲侄女的骨头熬汤吃的昧心贼,老天没劈了你,就是等着我们替天行道!你家丧尽天良,就该断子绝孙!明日就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