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无奈的道:“你能别直说出来吗?”
杨松脸上的笑容又咧开了三分,忙不迭的点头。管平波挥挥手,他一溜烟的跑了。待他走后,管平波唔了一声,道:“随意择几个夜不收出门,顺便踩踩浔阳的点。但张金培不能出去,他今年都给我留在北矿营补课!”
谭元洲为那位学渣心里点了一排蜡,然后很不厚道的笑了。
杨松得了答复,高兴的一路唱着歌儿飞奔到飞水城。城内营房门口还在吵吵嚷嚷的。张四妹带着一群娘子军,在人群里叉腰骂街。对方几个带着方巾的读书人也是跳着脚回骂。什么不守妇道、淫娃荡妇、该浸猪笼之类的话语不绝。张四妹等人根本不接腔,只把那“害杀人的腤臜泼短命”、“绝门户的死囚没头鬼”、“无爷业种的叫花头 ”等粗话骂了个遍!最狠的是边上还有个拿着炭条记笔记的。杨松定睛一看,不是袁大姐是哪个?杨松都无语了,他上山之前不是还在讲道理么?这会子怎么就变成骂街了!?
几个里长急的团团转。各条街是每年都要评先进的,张四妹不归他们管,可读书人归啊!闹出这么大的事故来,他们今年的先进一准要飞!妈的,先进有奖金的!此仇不共戴天!见了杨松,都知道他先前上山拿主意去了,一个个都围上来,满脸焦急的问:“好把总,快快告诉我们,将军怎么说?”
杨松得意非凡,清清嗓子道:“都停下,都停下,将军已有决断了!”
张四妹等人立刻闭嘴,众人的目光齐刷看向了那几个读书人。杨松朗声道:“将军说了,我们虎贲军都是糙汉子,只怕委屈了几位先生,不得受皇恩照拂。遂给几位每人二十两银子……”杨松故意顿了顿,果然见几个读书人眼中露出喜色,围观群众也炸了锅!纷纷叫嚷道:“我们家也损失了!”
杨松点点头道:“但觉着因此损失的,都报上名来。我们清点人数,明日就送诸位去皇恩浩荡之处。各位乡亲放心,将军专派了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护送,路上定然是极安全舒适的,还按人头给二十两盘缠。有想去的,速速去里长家里报名。”
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有机灵的就道:“那我们还能回来不?”
杨松不怀好意的笑道:“能啊。不过虎贲军的规矩,不能闲地不能荒田。户籍册子一旦注销,城中屋舍便收归军中再拍卖,田土分给来投的流民上户口。你们再回来,就跟在流民后头排队呗。放心,我们地盘越来越大,早晚天下人都是有田种的。”
一个头戴方巾的登时跳起:“你们凭什么赶我走,还讲理不讲理了?”
张四妹厉声道:“你要赔偿我们给,你还想怎样?想死吗?”
戴方巾的指着张四妹的鼻子骂道:“你这等辱没门风的东西,张家怎么没打死了你?”
张四妹飞身一脚,就把带方巾的踹在地上,又狠狠补上两脚,道:“打啊,来一个老娘打一个,来两个老娘打一双!有种的只管来打!”
又来了!围观群众都觉得肝疼!这帮娘们哟,虎贲军里就属她们最凶!你还不能还手,还手了她们能一拥而上。闹的城中女眷跟丈夫吵架时,都学会拿“你对我不好,我去虎贲军里找营生”来威胁了。再看领头的张四妹。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里头,昔日孙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认得张四妹的很是不少。原先她多温柔可亲啊,自打叫她男人烧了一回,就性情大变。论起飞水城的泼妇来,原先城头的刘婆子都要退避三舍。上月她打架还没这么利索,今日这出腿的速度!赶上她们的母老虎了没?
戴方巾的被踹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哎呦。张四妹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要不是我们将军三令五申不许欺负百姓,我肠子都踹你出来!”又叉腰骂围观群众,“一个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虎贲军没来的时候,城里是什么情景,你们忘了,老娘可没忘!三成的地租,一成的商税,你们还想怎样?你们也知道打一仗有损失啊?前些日子阿颜朵演的潭州三日你们全他妈忘了啊?行啊!谁要觉着我们虎贲军转移群众是多此一举的,就请这帮读书人给你们写个书面申请按上手印,在城墙上张贴三日!下回再有战事洪水的,我保证不转移你,如何?”
围观群众都是墙头草,见谁气势胜,就站谁。有好几个忙跳出来陪笑道:“张司长说的有理!”
也有人在一旁牙酸的想,这货是教育司长,专管孩童抚育教导,将来虎贲军内的女孩子都学成这模样,能嫁出去啊!?
叫张四妹骂了一场,几个闹事的又打起滚来:“我们不走!我们生是飞水的人,死是飞水的鬼!我祖宗打下的家业,凭什么要我们走!”
张四妹阴测测的道:“二十两还要吗?”
闹事的不接茬,就是打滚不肯走。张四妹环视一周:“有谁要二十两的吗?想要的留下,里长点名!”
人群哄的作鸟兽散!谁想走的啊?是不是傻?那多流民等着排队拿户口呢!但没走远的人忍不住回头看地上打滚的几人。却见平素里和气的不要不要的战兵满脸严肃。张四妹的声音飘荡过来:“即刻押上船,连夜出飞水!”
杨松愣了一下:“不是解决了么?”看看四周,人都散了。
张四妹先前不知道管平波的指示,现在知道了。她勾起一抹冷笑道:“国家是暴力机关。你们对军队有什么误解?”
杨松的后背没来由的一紧。
方才逃走的围观群众,皆定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几个闹事的被强行拖走。哀嚎声响彻全城。飞水城内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虎贲军初来飞水杀的地主豪强血流成河的往事。方才惊觉,那把百姓挂在嘴边笑的春风和煦的管老虎,从来就不是善茬!
刺头们的告饶声随着江水远去,夜幕低垂下,飞水城内只剩下一片寂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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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买马
听了回报,管平波心里给张四妹狠狠点了个赞。治理必须是胡萝卜加大棒。试图靠感化来统治的,只能诱发更极端的后果。即便是后世,战乱来临,政府能组织百姓躲入避难所,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仁政了。更多的是百姓仓皇逃窜、流离失所。在落后的古代,不过是尽力而为。民智未开时,难免把百姓当孩童对待。该打就打,该夸就夸。民主是很奢侈的事,是科技高度发达人人都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时候才能实现的梦想。古希腊的民主制度,是建立在十分之一的公民与十分之九的牲口的前提下。就如后世的某种姓大国,便是最标准不过的民主。可见民主会昂贵到什么地步。
言论自由亦是同理。哪怕到后世,很多人都以为言论自由是可以随便说话。可责权是统一的,自由亦是有边界的。也就是说,你可以随便说话,但说完则必须承担责任。飞水城内的几个书生可以发表不满,但发表不满引发躁动后,那就承受流放的后果吧。管平波从不禁止百姓用脚投票,而事实上梁州与梅州境内,流民的确逐渐增多。不乐意的她完全欢迎离开,腾出地方来安置更多的人。颠沛流离过,才能体会安定是多么可贵。管平波暂无力拯救全天下,只得优先照应志同道合之人。
给二十两银子也算仁至义尽。此时二十两的购买力是惊人的,相当于管平波还是给了他一条生路,显得她多么的宽宏大量。但百姓恰恰惧怕如此坦荡。生存的智慧告诉他们,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巨额的钱财,一定代表着的是巨大的陷阱。读书人的脑子其实更清楚,他们所向往的生活,肆意凌虐他人的日子,在拿到之前,自己便是那被凌虐的人。去到别人的地盘上,没有宗法庇佑,休说二十两,便是二千两,一样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在船上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临近边界时,甚至跪地求饶,把额头磕出了鲜血。然世间没有后悔药,有些事选择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随着骑兵营正式编入虎贲军。陆观颐原就繁琐的工作又添了沉重的一笔。面对着一群来自远方、风俗迥异、语言不通、大字不识的糙汉子,总镇抚部一片焦头烂额。老虎营严苛的军纪多来自于世间通行的道理,然则果真能够实现,何必又通行几千年依旧被人拿在嘴里念叨?人性如光影两面,有明亮便有龌龊。尊重人性弱点的同时,稍微把他往光明磊落的方向引导一点点,就算成功。
孔彰显然是个比较有追求的人,但他手底下的骑兵,依旧无法理解虎贲军的军纪。不说劫掠等人人都知道不对但还是想做的大事。光抓他们的清洁卫生,就把镇抚部与后勤部累的脱了一层皮。从前虎贲军的新人,都是一小股一小股的。一滴水融入大海,自然就咸了。可骑兵营自成体系,就相当于是镇抚司企图用一滴咸水把池塘变成海洋一般的困难。除了陆观颐仗着孔彰表姐与绝色美人的两大身份亲自下场,几乎无计可施。
美人计是危险的,它极容易招来反噬。在骑兵营,陆观颐并不敢露出一丝女人的妩媚。她每次都带领着足够的护卫,并尽可能的要李恩会跟随。美人与风俗、骑兵营与虎贲军之间,全靠伙食微妙的平衡着。在此时,即便是牧区,也不是人人都有肉吃的。他们更多吃的是各种粗糙的杂面饼子。牛羊肉是贵族的特权,虎贲军的肉酱饭很好的安抚着骑兵营的神经。极端的物质匮乏下,口味偏好被最大限度的无视。不管什么食物,都没有能伴着肉块的香!
镇抚部与后勤部艰难向前,而管平波则坐在插着虎头旗的高台上,荡着腿出神。甘临骑着个小毛驴当做马,由刘奶妈牵着,在校场内绕圈。一直呆到太阳西斜,甘临回屋了,管平波也没有下来的意思。谭元洲寻了来,身后跟着孔彰。
管平波噗嗤笑道:“孔将军都成小尾巴了。”
孔彰笑答道:“谭大哥教了我许多。”
谭元洲很自然的坐到管平波身边,问道:“你又算计哪个呢?”
管平波白了谭元洲一眼:“几个意思?”
谭元洲呵呵:“一般你只有打坏主意的时候,会这么长时间的发呆。我想想哈,上次你对着孔将军流口水的时候,整整呆了一日!”
孔彰:“……”感觉被抓的好理所当然啊……
管平波干笑道:“也没有这么夸张。我就是想,春生没了,二叔怎么办呢?”
谭元洲扶额,果然!
管平波低声道:“春生年纪太小,他三个哥哥都没有合适过继的。再说他那三个哥哥,过继了也难抚慰二叔的心。”
“然后呢?”
管平波道:“过继儿子不如过继孙子!你说咸临怎么样?”
谭元洲:“……”你敢再黑心点吗?
管平波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谭元洲道:“老倌不喜欢这个儿子啊,还不如索性过继了出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谭元洲道:“窦元福更想打死你了。”
管平波摊手:“我很欢迎他来打,最好多多带点物资。”说着对孔彰挤眉弄眼的道,“我近来很是发了一笔财呢!”
孔彰面无表情的道:“我觉得将军与我那发小李恩会应该特别投缘。”
“怎么说?”
“一样的招欠!”
管平波一蹦三尺远,巨怂的躲到了谭元洲身后,陪笑道:“我就开个玩笑。”
谭元洲笑道:“躲我身后有什么用?我又打不过他。”
管平波笑道:“说真的,我想了一下午,觉着咸临过继没什么不好。二叔心里没指望,便是老爷子指了他当继承人,也没滋没味的。”
孔彰摇头道:“咸临是你儿子吧?宗法不是这么算的。过继出去就过继出去了。即便将来他得势,礼法上与你不相干。只能给好处,不能给名份的。”
管平波当然懂宗法,她犹豫的正是此点。倒不是指着咸临有什么出息,她怕的是提出这点,窦向东会怀疑她那“皇太后”的追求不真了。毕竟咸临不是她生的,谁养的谁亲,她是能为人做嫁衣裳的么?但这么大个便宜她不去占,又不符合她的性格。管平波看着孔彰,忽然灵光一闪,抚掌道:“我知道了。咸临还是先接过来,再大两岁,送去二叔膝下学艺,岂不妙哉!”
谭元洲吐槽道:“你二叔早晚被你们大房这一起子王八蛋气死。”
管平波长长叹了口气:“我其实挺喜欢二叔的。”出继咸临是假,怎么把窦朝峰捞到自己碗里才是真。这个墙角不大好撬啊!叹完,管平波又开始发呆。
孔彰跟来是有事的,趁机道:“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管平波回过神来,道:“说。”
“我想写封信回姜戎。”孔彰道,“内子与孩子的死讯,总该告诉长辈知道。”
管平波眼睛亮晶晶的:“可以跟你岳父买马吗?”
孔彰:“……”
管平波笑道:“他现在要打朝廷,我们也要打朝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你快写信,求他卖些马给我,价钱好商量!”
孔彰为难的道:“只怕他不肯。不是钱的事。”
管平波很大方的道:“没关系,你横竖要写信,不过白问一句。他肯就肯,不肯就算了。窦家往西去没什么人,不过多砸点银钱,想是能托靠得住的行商送过去的。你多写几封,我们多路出击,概率更大。”
孔彰道:“若要谈买马的事,就不是单纯报信了。得我们自己有人过去。不然万一谈成了,马叫谁带回来呢?将军若信得过我们,可派李恩会带二百人过去。如何?”
管平波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叫李恩会顺便带上字典,来回一趟得有半年,带出去的二百人要求不高,每个人一百字,差多少回来你就给我揍几下!我看行!”
孔彰笑出声来,这是笃定李恩会肯回来了。又不由问道:“将军何以如此重视文化?”
管平波淡然一笑:“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没文化,就没有思想建设。一旦军官死了,这支队伍就散了。就譬如我,倘或哪日战死沙场,还有你们,就还有虎贲军。孔将军原先带的骑兵营,倘或没有了你和李游击,剩下的人,还能坚持是阿速卫旧部么?我希望每一个人,不止是杀人的刀,更是执刀的人。”更现实的是,行军图不会画,报告不会写,要来何用!?
谭元洲笑对孔彰道:“上贼船了,后不后悔?”
孔彰摇头:“不后悔。”良久,他看向管平波的眼睛,缓缓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管平波绽出一抹笑,在孔彰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得咧!小舅子!你姐夫惧内的,放心吧!”
孔彰无语,私底下比他还不正经的主将算是见着了。扬起一个笑脸隐晦的怼了一句:“那盒飞刀将军还收着吧?”
管平波的脸登时没了表情,对准孔彰的脚狠狠一踩,怒道:“你有脸提!?你一飞刀扎的我不长了!我现在这么矮都是你的责任你知道嘛?”
孔彰低头看着管平波的小个子,心道:就算再长高一点又有什么用?不过看管平波浑身毛都快炸的模样,没敢提。管平波想起自己苦逼的身高,就气不打一处来。又踩了孔彰一脚,气呼呼的走了!
孔彰不由笑道:“将军多大了,私底下竟是这么孩子气?”
谭元洲胸口中了一箭,母老虎,你怎么越长越回去了还!肝疼!
第128章 惊闻&寻夫
第74章 惊闻
管平波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次日便命李恩会点了二百人,带了四百多匹马与大量的黄金,绝尘而去。对于起家不久的虎贲军来说, 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交给了李恩会。不得不说管平波的赌性, 真非常人能及。
与此同时, 管平波的信件也随着水路,飘飘荡荡抵达了巴州。窦向东扫过一遍,递给了身边的窦朝峰。传阅一遍,窦向东才道:“派人接手雁州吧。”
窦朝峰是早说过不想再回雁州的, 窦元福只得硬着头皮道:“儿子愿去。”
窦宏朗道:“那我送咸临去飞水。”
窦向东疲倦的点点头。他本就上了年纪, 肖金桃与窦春生接连的死去, 对他打击甚大。加之潭州一战,耗费心神, 至今还未完全恢复。窦家此次报上来的伤亡有两千多人, 还是放弃了抵抗潭州与雁州的结果。不得不承认,面对正规军, 窦家弱的有些不够看。练出一支正经的步兵,成为了窦家的当务之急。然而怎么练, 便是横在窦向东兄弟眼前的门槛。
又想起当时一团乱麻的潭州城内, 虎贲军竟敢专挑着骑兵下手。同样的境地, 窦家的打手死伤八百多人,虎贲军的伤亡居然控制在了二十人以内。听着下头人的汇报,窦向东根本无法想象, 管平波是怎么做到的!更难以置信的是,她真的把孔彰抓到了。不独孔彰,连带那最精锐的阿速卫旧部,都落入她手。活捉是比全歼更难的事!从虎贲军内送出的情报,比管平波的信件要快且详细。窦向东闭着眼,在脑海内模拟着管平波布下的天罗地网。固然孔彰太着急,但即便孔彰从容不迫,又能逃出生天么?窦向东还想知道,如果管平波去守潭州,会是怎样的光景?也能如此毫发无伤的守住么?
良久,窦向东睁开眼,沉着的道:“我素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平波既为家里立了大功,很该赏些东西。宏朗送咸临的时候,顺便带过去吧。”
窦宏朗道:“我想带阿竹一起。妈妈没了后,她一直病怏怏的,带她出去散散心。”
窦崇成面带惊悚的道:“你带那边二嫂去见二嫂!?”祠堂的那顿鞭子忘了吗?
窦宏朗笑笑:“没事。她们姐妹许久不见,想来彼此很是想念。”
窦崇成整个人都不好了,民间不常使兼祧之法,盖因争执过盛,反挑事端,还不如过继孙辈。窦宏朗是怎么做到两房大老婆和睦相处的!?
窦向东无可无不可,管平波压根就没把窦宏朗放在眼里。别说带练竹去,就是把一院子姬妾都带去了,只要交上伙食费,管老虎大概也是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