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汹涌的人潮, 杨来来等人很是不惯。池唐蓦地感叹道:“那年我们随着指挥使入京,也是这样子的。”
杨来来踩了丈夫一脚:“现在人家是郡王。”
池唐傻笑了两下,没有答话。老秦缓过神来, 扭头对杨来来道:“我们身无长物, 只怕得打搅你一阵,还请多多担待。”
杨来来笑道:“我们同甘共苦多年, 秦大哥说这话, 就是外道了。”
几个人在旧都相依为命多年, 自是感情深厚, 有些话不必多言。不多时, 人群中挤出来个黝黑的汉子,径直走到杨来来面前,不确定的唤道:“杨堂客?”
杨来来道:“你是?”
汉子笑道:“我叫陈大伟,是杨柱国使我来接你的。”
雪雁得封正一品左柱国,即便被撤了职,封号还在,外头人自是不能公然称她现在新得的外号,故多以杨柱国称之。老秦几个为了探查消息, 对官制也是下过苦功夫的, 知道一品勋爵是什么概念, 皆艳羡的看着池唐。这傻大个恁的好命, 竟白捡了个官家小姐做老婆!
杨来来朝陈大伟福了福身:“劳陈大哥带路。”
陈大伟忙避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带人往城内走。老秦等人久不见繁华, 忍不住四处张望,好似乡巴佬进城一般。他们被带进了座宅子,宅子不算新,比杨来来在京城住的地方好不了太多,只略微宽敞些。陈大伟见他们打量宅子,解释道:“先前杨柱国管后勤,住在军营里,后来又住去了宫里。想着横竖将来不在应天常住,便没置办宅子。此番你们来的急,一时寻不到好的。只得委屈诸位几日了。”
几个人都从陈大伟的话语中听出了北伐的意思,彼此对望一眼,没有多话。不大不小的宅子,老秦与老张都谦让着让杨来来夫妻住正屋;老秦有家眷,住满了东西厢;老张是条老光棍,往倒座里对付了便是。为此,老秦很是愧疚,议定好将来包老张的三餐,算是还人情。百姓过日子,吃穿用度皆是大头,老秦管了老张的饭,老张算是省大发了,遂欣然应允。陈大伟跑前跑后的替他们置办家什,幸而应天城内颇为方便,半日功夫便收拾妥当。
等几人洗过风尘,陈大义又领着往外头去吃饭。走到巷口,一股又臭又香的味道扑来,只见不远处有个没了牙的老太太,扯着嗓门含混的大喊:“臭豆腐了!皇帝家的臭豆腐了!”
什么鬼!?几个人面面相觑,陈大义尴尬的道:“那个……是……陛下的奶奶……”
集体:“……”
陈大义干咳几声,快走几步,把人带离了巷子,进了家酒楼。因早订了座位,店小二殷勤的迎上前,把他们十来个人引进了包间。包间在二楼,杨来来好奇的推开窗子,正看见下面有个卖字的秀才,也不吆喝,静静的坐在那处,生意居然挺好,不由问道:“陈大哥,那人的字写的很好吗?”
陈大义肝疼的道:“还行吧,主要是他姓孔。”
杨来来疑惑的道:“姓孔怎么了?”
陈大义只得解释:“孔郡王的同宗……”其实是嫡亲的侄儿……
电光火时间,杨来来把管平波与孔彰家的情形串到了一起,抽抽嘴角,这二位……也未免太记仇了吧!?简直绝配!
旁人却一时想不到,陈大义很不想聊皇帝家事,忙岔开话题,介绍起了应天的饮食来。一行人舟车劳顿,路上提心吊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纵然略不惯应天的菜式,也是吃的满嘴流油,直呼爽快。
吃饱了便有了聊天的兴致,老秦赞道:“都说江南好,今日见了,才知传言不虚。”
陈大义笑问:“京城不是更好?”
老张叹道:“我们才去的时候,京城比应天还热闹,没几年便不行了。”
杨来来道:“我多少跟在公主府享了几日福,老秦与老张真是苦过来的。”
老秦笑道:“苦什么,奴才里头,我们也算好命的了。”
杨来来不欲多提窦家,于是问陈大义:“多年不曾见郡王,我家这个很是挂念,不知郡王可好?”
陈大义不过是上头派来跑腿的,哪里见过孔彰,讪笑着说不知道。
折腾了一日都累了,喝过茶,便往回赶。吃饭的地方本就不远,三两步回到了院子,撞见了个面白无须的老者,光看模样便知是个太监。杨来来眼前一亮:“敢问公公,可是我姐姐唤我?”
老太监笑的慈眉善目,先冲众人团团行了礼,唬的众人忙不迭的避让,又回了礼,好半日才消停下来。
彼此厮见过,老太监笑道:“陛下口谕。”
一群人呼啦啦的跪下,老太监方缓缓道:“原与来来是旧识,明日请进宫来见见。”
池唐顿时觉得自己快被老秦和老张的目光烧出个洞来。杨来来强忍住兴奋,从容的把老太监送走,关上了家门才抱着池唐,压抑的尖叫:“池唐,陛下还记得我!她还记得我!”
池唐问:“你们真见过啊?”
杨来来兴奋的点头:“小时候,她带我偷过桃子吃。”
池唐:“……”
杨来来不好意思的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群人,我只是个添头。想必还是给姐姐体面。”
池唐傻笑:“那我明日做猪油拌饭,等你回来。”
杨来来点了点池唐的额头:“笨,明日我定能带饽饽回来。再说了,你爱吃面食,我也吃的,不用总迁就我吃米饭。”
池唐道:“我有猪油就行了。”
杨来来翻了个白眼,自去梳洗睡觉。
次日清晨,就有马车来接。杨来来跳上马车,跟丈夫与邻居告别,喜滋滋的往宫廷里去。宫门下车,不由呆了呆。应天城有着不逊于当年京城的繁华,为何宫廷竟如此寒酸?忽又忆起旧主窦向东是个省俭的人,心中生出了些许酸楚。不论怎样,窦向东待他们家都是不错的,只如今不便再提。
七拐八扭的宫廷夹道,搁寻常人早晕了,杨来来却是本能的记住了方位。当年为了做好窦向东交代的事,凡举路径、物价、人际关系乃至仆妇间只言片语的闲谈,皆强记在心里,待晚间再慢慢梳理。故而,只消走过一遍,她便知道了太极宫的大致布局。
行到一处宫苑,上悬牌匾,杨来来不认得,领路的太监道:“此乃受厘殿,杨柱国居此侧殿,夫人随我来。”
杨来来跟着进了门,见到了立在院中等她的姐姐。姐妹二人十几年未见,卜一见面,忍不住抱头痛哭。姐妹的经历写出来都不知道有几折子戏,竟不知从何处叙起,唯有积累的思念与担忧,急需宣泄。
雪雁说是撤了职,在宫里给管平波做大宫女,管平波又岂会亏待了功臣?切切实实给了嫔的待遇,非她谦虚,受厘殿的正殿也住得。既是宫中主人,自有宫女太监伺候。见她哭的不能自已,团团围上来劝说。
姐妹两个好半日才止住了哭,杨来来抽噎着问道:“姐姐,妈呢?”
雪雁叹道:“她在巴州,说住惯了,不愿过来。我请元宵帮我照应一二,随她在老家颐养天年吧。你这些年可是遭罪了!”
杨来来道:“我还好,姐姐南征北战才遭罪哩。”
雪雁道:“陛下把我护在头里,我半点苦都没吃着。当年紫鹃被落在石竹,跟着风餐露宿了几日,我却是刚好避过了。之后陛下崛起,我过的便是小姐日子了。说来,陛下叨念过好多次,你比我强。不是我说,你愿投陛下,着实好眼光。你且看着吧,不出几年,我们必能夺回京城。到时候你可以‘锦衣还乡’啦。”
杨来来道:“颠沛多年,我着实有些累。只想开个小铺子,做点小买卖度日,再别叫我动脑子方好。”
雪雁笑道:“有我在,你不用愁吃的,且好生歇几日,看闲不闲的住你!”
杨来来噗嗤笑道:“好好的后勤部长不做,偏来宫里享福,怎么,你能闲得住,我就闲不住?”
雪雁撇嘴道:“享福?做梦呢!陛下没皇后,这么大座太极宫,里里外外全扔给了我。她老人家浪的内务府的门朝哪边开都闹不清。你可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全管我叫杨娘娘,我找谁说理去。还不如呆在军营里,都是给她干活,我竟从朝堂混到了后宫,我当时脑子一准进水了!”
杨来来问:“后悔了?”
雪雁摇头道:“罢了,总归宫里比营里舒服。至少爱睡到几点便睡到几点。对了,我妹夫呢?待你可好?”
“待我倒是极好。”杨来来无奈的道,“就是人死笨,姐姐别笑话。”
雪雁怅然道:“要那么聪明作甚?待你好便够了。”
杨来来笑了笑没说话,姐妹虽久未见面,彼此的消息还是略知一二的。她不愿在姐姐心头撒盐,岔开话题,说起了京城风貌。
正说的高兴,有个宫女跑进来道:“回大人的话,郡王想请夫人去说句话,不知夫人方便不方便?”
雪雁怔住:“郡王寻她作甚?”
宫女不知道。
杨来来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道:“无事,他大概想问我夫人与公子小姐的事。”
那是孔彰的逆鳞,且那件事杨来来不知道参与了多少。雪雁皱眉,跟着起身道:“我陪你去。”
杨来来想了想,点点头道:“好。”
第334章 来来
第131章 130来来
听到孔彰要见杨来来的消息, 管平波的心就咯噔了一下,忙问清会面的地点,往那处赶去。太极宫左右不过这些地方, 后宫有许多宫女, 孔彰等闲不轻易踏足;福宁宫是管平波理政之所,不便处理私事;孔彰只得选择了延福宫。才坐下不久, 便见管平波闯了进来。
孔彰无奈的道:“陛下消息也未免太快了些。”
管平波当然不能说怕孔彰直接弄死杨来来, 叫她卡在大小老婆中间不好做人, 遂满脸担忧的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何必平添伤感?”
孔彰沉声道:“我总不能将来不明不白的去见他们。”
管平波:“……”幸亏她是糙汉子, 这搁一般的女人,孔美人胆敢这样说话,恐怕是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孔彰心绪纷乱,不曾意识到方才的言论是多么的欠抽,满脑子都是母亲与儿女的笑颜,想起过去所承受的羞辱,整个人都在暴怒的边缘。
随堂太监苏才俊使了个眼色,管平波便很快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雪雁与杨来来同时进门, 见到管平波, 稍微松了口气, 拉着妹妹, 朝梁朝最大的两位见礼。
孔彰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才看向杨来来, 缓缓的开口:“当日的事,你知道几分?”
杨来来低眉顺眼的道:“回郡王的话,奴素来愚笨,时隔多年,有些记不真了。不过事发当日,有传信去巴州,不知宫中是否有旧日存档?”
管平波心里暗暗吹了个口哨,这丫头有点精啊!余光去瞥孔彰的脸,只见他抿着嘴,面无表情。
殿内气氛凝重,杨来来垂眸不语。当年在公主府,孔彰被端悫拿捏的模样,犹在眼前。那等屈辱与愤怒,休说出身不凡的孔彰,便是她一介奴婢,遭此对待,都能恨不得生啖其肉。最可悲的是,多年的忍辱负重,依旧没能拦下端悫的毒手。仿佛所有的奴颜婢膝都是一场笑话,都昭示着孔彰当年是多么的懦弱与无能。杨来来岂敢当面揭他旧伤?不为他是郡王,便是街坊,都不能如此的没眼色。端悫已死,陈朝已灭,细究往事没有意义。但,孔彰唤她来,她不能随口糊弄,那是把孔彰当傻。子。遂,她尽量柔声细语的道:“奴当年不过是外院的使女,许多事只能从旁人闲谈中知晓,不比亲生经历,故而难记真切,请郡王恕罪。”
孔彰险些被气乐了,冷笑着问:“不知杨姑娘。亲生经历了什么,才记得真切呢?”
杨来来瑟缩了一下,再不敢说话。
孔彰瞪着杨来来,绝不信她会胆小怕事。利用女子的孱弱迷惑对手,搁别处有用,在梁朝可没人买账。然而毕竟男女有别,他不能真的去欺负恫吓“弱女子”,便是没人背地里闲话,自己也觉得丢脸。于是更生气了。
管平波暗叹杨来来着实太滑溜,出言解围道:“来来在旧都颇为颠沛,过去的事一时记不起来也是有的。此事不急,不若叫她回去慢慢想,过几日写成折子,呈上来便是。”
杨来来惊出了身冷汗,不为托词,而是猛地发觉孔彰比过去敏锐的多,自己那点小伎俩只怕已被看穿。不敢再作死,忙不迭的应道:“奴遵旨。”
管平波握住孔彰的手,笑道:“接连下了好几日雨,难得天气晴朗,你陪我走走。”
孔彰想要的是真。相,不是跟个女人死磕,既管平波已有提议,不便穷追猛打,随手找了个台阶,问道:“池唐可好?”
杨来来怔了怔,不想孔彰还记得多年前微不足道的亲兵,忙道:“外子依旧是往日模样,只是十分想念郡王,盼着郡王赏脸,叫他来磕个头。”
“走动起来你们脸上便有了光彩。”孔彰没好气的道,“你个丫头,比狐狸还精,跟你那棒槌一般的姐姐都不像亲生的。”
雪雁莫名中了一箭,咬牙切齿的道:“我怎么就棒槌了?”
孔彰缓缓的吐出了三个字:“张力行。”
雪雁血溅三尺,她算看出来了,孔彰奈何不得她妹妹,拿她撒性子。转头瞪管平波,你就袖着手干看着?
管平波抽抽嘴角,原来后院起火是如此酸爽,以往那些三宫六院的皇帝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有空处理国家大事吗?
杨来来险些笑场,死命掐着手腕上的嫩。肉,竭力绷住严肃的表情。管平波隔空点了点她,拽着孔彰跑了。
雪雁翻个白眼,拉起妹妹:“走,我们别理那个被陛下宠坏的家伙。”
杨来来暗道:好嚣张的小老婆,不愧是陛下亲传。
既然无事,姐妹两个接着回宫叙旧。管平波一径把孔彰拽回了福宁宫的南侧西间。玻璃窗推开了条缝,清风徐徐吹过,带起纱帐飘飘;阳光撒在地板上,温暖怡人。孔彰把管平波搂在怀里,轻声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管平波笑道:“果真?”
孔彰笑了笑:“是我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