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坤宁宫寝殿里,孟古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起来险些就吐了,福临不得不走上前,拍着她的背脊:“好了好了,别哭了,停下来,立刻停下来。”
孟古青忍不住,又怕福临生气,憋得更痛苦,但福临抱住了她,在耳边说:“朕给你赔不是,不许哭了,听话。”
“我不喜欢你对别的女人好。”孟古青哭着说,“明天我也不想去给你选妃子,我心里憋屈,凭什么要我给自己的男人选女人,福临,我不想去……”
“从你的轿子一路抬进这坤宁宫起,这些委屈就都在你身上了。”福临轻抚孟古青的背脊,“就好像,朕的八哥从凤凰台的台阶上滚下去,就好像朕紧跟着出生,所有的责任都降临在了朕的身上一样。”
孟古青抬起泪容,看着丈夫。
福临说:“我们都没得选,所以当初朕才问你,要不要回科尔沁。”
孟古青连连摇头:“我不要走,我要在你身边,福临,你别撵我走。”
福临叹气:“那就听话,总这么闹怎么成,像话吗?”
孟古青耷拉脑袋,越想越伤心:“塔纳说,她们都很漂亮,她们一定也比我听话,往后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福临道:“朕会有很多后宫,可皇后只有你一个,为什么要拿自己和她们比呢,这事儿就没尽头了。除了痛苦,还剩什么?”
第407章 姐姐,我见过皇上呢
福临用袖口擦去孟古青的泪水:“其实道理你都懂,在科尔沁的时候,舅舅应该都教给你了,朕说的再多不如你自己想明白。不过,你想不明白,朕会陪着你一起想。”
孟古青抽噎了几下,由着福临揉她的脸颊,情绪渐渐平稳后,声音干哑地说:“我懂,但我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喜欢你。”
福临笑了,把孟古青的脸搓了搓:“你看,你还是很会哄人高兴,又何必说那些刻薄尖酸的话?”
“谁哄你了,我说的是实话。”孟古青不高兴地推开他,“将来哄你的人多得是,我犯得着作践自己吗?”
“又来了。”福临嗔道,“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和朕拌嘴吵架,朕很珍惜,可你不能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天天和朕过不去,再好的情分也要吵散了,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我听你的。”孟古青软下脸,又傲气十足地说,“但还有一件事,往后不能翻旧账,不然我在你眼里就一无是处了。”
福临拿她没法子,而孟古青一阵脾气过去,就没那么生气,知道皇帝还有耐心哄她,自然顺着台阶就下,撒个娇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
傍晚,针线房送来为皇太后熨烫好的礼服,明日阅选秀女时要穿的,玉儿这些年身材也没怎么变化,自然就懒得试穿。
苏麻喇一边收着,一边念叨坤宁宫那儿的事,说了半天见太后没反应,转身看,人家正对着一本书犯愁,像是有看不懂的地方。
“奴婢说什么,您听见了吗?”苏麻喇不高兴,“说正经事儿呢。”
玉儿却道:“明日散了后,叫范文程进宫一趟。”
等她意识到苏麻喇不高兴了,忙道:“好了好了,你说你说,我听着还不成?”
“奴婢说,皇上和皇后娘娘和好了。”苏麻喇道。
“这不是应该的吗?”玉儿不以为然,“不过啊,感情是会吵散的,倘若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也罢,福临随着年纪渐长,做皇帝的时日越来越长,他也会变得更加骄傲,性格也会更强,孟古青若是不改一改,吃苦的只有她,我想疼也疼不过来。”
“您当年,仗着什么和先帝闹腾的?”苏麻喇忽然问。
“我啊?”玉儿捧着书,抬起脑袋想,笑道,“我也没敢对着皇太极大呼小叫啊,姑姑还不把我的皮扒了?”
主仆俩笑成一团,门外有人传话,说皇后派人送了蒙古点心来,玉儿道:“晚膳就用点心,不要另传了,今早七福晋送进来的两盒江南胭脂,拿去给皇后。告诉她,明天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
门前的宫人领命而去,苏麻喇将点心打开看了眼,念道:“可话说回来,母后皇太后和您的身份,如今您和皇后的身份,到底是不一样的。您也不能像母后皇太后当年管束您那样,去管束儿媳妇。”
“身份上的差别也好,情感上的亲疏也好,都有。”玉儿坦率地说,“倘若我真心喜欢孟古青这孩子,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该管的该打该骂的,早就都教她了,我这儿也有错,对她不公平。”
苏麻喇则道:“过了明天,奴婢就要张罗人,开了东西六宫,收拾起来了。”
这一夜过去后,进入复选的秀女们的将来,便要定下了。
且说进入复选,若不选进宫,就会赐给皇亲贵族家做媳妇。早早就有皇亲贵族上了名册,哪一家有适婚的儿子,户部和内务府都会整理齐当,并根据这些人数,来安排复选入选的人数比例。
入关八年头一遭选秀,期待皇帝赐婚的人特别多,从努尔哈赤以来,也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实行这一制度,大家心里都没准数。再则,清朝后妃选秀制度,相比明朝差别甚大,北京城的汉人百姓们,都十分稀奇。
这一晚,各家都紧张地准备着明日的复选,佟图赖府中,鄂硕的继夫人,正为元曦上妆,用的都是她们从江南带来的胭脂水粉,画完一张俏生生的脸蛋,美得明艳照人。
元曦含羞看看母亲,又看看继夫人和葭音姐姐,转身再照镜子,愣了一愣噘嘴道:“腮帮子这么红,像猴子屁股似的。”
继夫人大笑,佟夫人扶额叹气,一旁的董鄂葭音便上前,轻轻为元曦擦去一些,再用蜜粉盖一盖,问道:“这样可好些了?”
元曦看着镜子里两个姑娘,天真可爱地问:“姐姐,是不是我比你好看些。”
葭音笑着点头:“当然是了。”
佟夫人说:“葭音啊,你若早几年来京城该多好,替我教一教你这个妹妹,你看她,明天到了宫里,也对皇上太后说猴子屁股吗?”
元曦害羞地低下头:“额娘,我绝不说。”
佟夫人无奈,邀请继夫人早些去休息,叮嘱丫鬟老妈子赶紧伺候小姐们洗漱,明天天不亮就要出门的。
折腾许久后,恢复了清清爽爽原来的模样,元曦才觉得踏实了,和葭音肩并肩躺在一起,她翻了几个身,实在忍不住,转身对葭音说:“姐姐,我给你说个秘密。”
“什么?”
“我见过皇上呢。”
葭音饶有兴致地听着:“在哪儿见过的?”
元曦说了那年元旦和元宵节的事儿,说起皇帝可能早就不记得她,念叨半天后,渐渐就犯困睡着了。
葭音起身为元曦盖好被子,也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她相信皇帝一定也不记得那个被他打落糖块的小丫头。
虽然她后来很快就收到了宫里送来的糖,说是皇上给的,但那天阿玛和额娘就再三叮嘱,绝不能对别人说皇上曾经藏在她外祖母家的事。
她愧疚地说:“元曦,我也见过皇上,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翌日天晴,一驾马车将姐妹俩送入皇宫,早早地进了顺贞门,排列整齐地候在御花园里,待皇帝散了朝忙完政务,便要正式接见她们。
今日八旗拼拼凑凑,元曦和葭音原本挨的挺近,可不知几个太监宫女窃窃私语什么,突然把元曦带走,给她换了一处地方等候。
此举引来其他秀女纷纷侧目,似乎觉得这里的宫人得了佟元曦什么好处,却不知是那些宫人误会佟元曦和苏麻喇姑姑有交往,是上赶着给苏麻喇送人情。
第408章 朕是不是见过你?
元曦本就生的漂亮,如今被人误会与苏麻喇有交往,特地给她安排在一列姿色平平的秀女之中,一眼望过去,不论是谁,就只能看见她了。
秋阳明媚时,皇帝散了朝,与皇后一同侍奉皇太后祭告先祖后,便移驾至御花园钦安殿,这里早已准备齐当,就等皇帝一声令下。
孟古青昨日哭得厉害,今日眼圈儿还有些红,遮了好些蜜粉才掩饰住,偶尔和福临看一眼,也是带着几分委屈,但皇帝却是好脾气冲她笑笑,她心里也高兴。
“皇上,开始吧,秀女们一清早就来等着了。”玉儿如此说,福临便是领命,令吴良辅去宣旨。
很快,各旗秀女依序而入,经过初选后留下的姑娘,即便不是国色天姿,也绝不会有太过丑陋的,都是体面又端庄的官家女子。
然而陌生姑娘一下子闯进眼中,总要有一些亮眼出色的地方才会引起皇帝的兴趣,所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妃嫔们最重要的,就是美丽。
一排八人,转眼过去四排人,皇帝一直神情淡漠地听完太监唱报各自的名姓来历,还没有一个人能引起他的兴趣,这些姑娘们,自然都被撂牌子了。
此刻又走了一排人,福临坐起身来端茶喝,看见孟古青,身边有如此明艳的皇后在,那些秀女们都被衬成了蒲柳之姿。
但其实这事儿还是看眼缘,巴尔娅的容颜,就不见得有多倾国倾城,可福临喜欢了怎么看都顺眼。
“额娘,博果尔也该成亲了,这一次,朕本就打算为他选一位福晋。”福临对母亲说,“额娘可有相中的秀女?”
玉儿却道:“你弟弟的婚事,额娘早就张罗好了,娶你小舅舅的女儿,原就打算等皇上大婚和选秀之后,明年就为博果尔张罗婚事,一时没来得及和你商议,皇上看成吗?”
福临见母亲有了安排,便欣然道:“那该叫博果尔来向您谢恩才是,还是额娘惦记着他。”
只听孟古青幽幽道:“选了半天了,皇上都看不中吗?我看那几个姑娘,都挺好的。”
玉儿笑而不语,接了苏麻喇递来的茶,主仆俩会心一笑,都知道,皇后觉得人家好,那是因为那些姑娘都不算漂亮。
说话的功夫,又走来八个女孩子,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向皇太后和帝后行礼,孟古青的目光,一下落在左边第三个秀女的身上。
玉儿也看见了,那孩子穿着胭脂色的裙衫,如此妖媚的色彩,在她的身上却多出几分幽雅,不俗不艳,宛如盛夏的荷花,比慈宁宫大水缸里开的莲花还美。
她朝福临看了眼,皇帝的眼眸,果然有了几分光芒。
“主子,这就是佟图赖大人家的闺女,那年元宵节,您没能见到。”苏麻喇在太后耳边低语,“两年不见,更漂亮了。”
不等太监唱名,一直没出声的皇帝第一次开了口,主动问:“朕是不是见过你?”
元曦的眼珠子轻轻一颤,看了看左右,没敢贸然接话,御前的规矩,在家里学了成百上千遍,额娘把她的腿都打青了,她怎么会不记得。
“你。”福临指向元曦,“朕问你话。”
边上的宫人忙看名册,朗声道:“秀女佟元曦,皇上问你话。”
元曦浑身一紧,但记着额娘的教导,屈膝跪下道:“奴才固山额真佟图赖之女,叩见皇太后,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玉儿温和道:“抬起头来。”
元曦屏息凝神,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卑不怯,合着如花容颜,微微一笑,仿佛带着阳光来到这钦安殿里。
玉儿看着,就不自觉地笑了,对身旁的苏麻喇说:“我真是没缘分,那回怎么没看见这孩子?”
可孟古青却酸溜溜地问:“皇上是在哪儿见过这个秀女?”
福临一个激灵,想起了那年元旦,因为多尔衮在朝贺时站在自己身边压住了自己的光芒,他负气离宫去逛京城集会,遇到了没钱付账的主仆,他记得,应该就是这个佟元曦。
“朕大概是记错了。”福临道,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解释那些陈年旧事,更何况多尔衮如今,是提不得的名字。
“你呢?”孟古青转身去问佟元曦,“见过皇上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天颜,岂是奴才得见。”元曦俯首道,“奴才没见过皇上。”
福临心中一笑,知道这佟元曦识大体,余光瞥见苏麻喇和母后说笑,似乎对这个姑娘很满意。
佟图赖父子屡次护驾有功,皆是可用之才,奈何他们是昔日多尔衮的人,福临想重用,也顾虑重重。
既然额娘喜欢这佟元曦,又是忠诚之后,且模样端庄得体,于是心下一转,朝吴良辅使眼色,忙有太监向皇帝呈上名头牌,福临伸手取下了佟元曦的名牌。
“固山额真佟图赖之女佟元曦,留牌子……”
神武门外,离得远一些的地方,佟夫人和鄂硕家的继夫人,如前几日一样,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眼看着秀女们一批批出来,据说皇帝至今一个都没留牌子,不仅她们不安,附近其他府里的女眷们也都渐渐焦虑起来。
“夫人,夫人……”佟夫人的陪嫁嬷嬷急匆匆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小姐选上了,小姐留牌子了。”
佟夫人谨慎地问:“是葭音,还是元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