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动气,更没有拂袖而去,好生道:“你看你的性子,总是这样。灵昭,朕是你的丈夫,和自己的丈夫商量事,哪有什么规矩道理,必定是胳膊肘往里拐,朕要袒护你才是。别着急,我们慢慢说,这件事回头,还要向皇祖母有个交代。”
灵昭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她想用疼痛来证明,自己是醒着,皇帝说的话,不是梦境。
玄烨微笑着:“别哭,朕总是惹哭你,好像朕总欺负你似的,不论如何,今天不许哭。”
灵昭僵硬地点了点头,皇帝拉起了她的手说:“我们到那边坐坐,好生合计合计,朕也不能让皇祖母责备你。”
第774章 这样的人,最容易掌控
玄烨带着灵昭赏月谈心的时候,坤宁宫里,舒舒和石榴正一起听底下的人回话,他们去打听了,眼下宫外还没有关于月饼霉变的传言。
这件事拖一天,麻烦便少一重麻烦,以舒舒的经验来看,太皇太后下赐的月饼不供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有人动的,那么之后东西坏了,就是各家自己的责任,谁敢往外声张。
“月饼坏了,吃进嘴里就知道,立马吐出来不会出大事。”舒舒神情凝重地对石榴说,“可下一回若是毒药,见血封喉,闹出人命,罪过就大了。”
“您说的是,先帝爷那会儿,十三衙门掌控内宫之事,就算吴良辅只手遮天,也就弄些金银钱财上的事儿,这样胆大包天在吃的东西里动手脚,奴婢也是头一回遇上。”石榴说道,“可见底下的太监宫女换了一拨又一拨,也是越来越精明狡猾了。”
舒舒道:“我禁止各处擅自留用制造采办的御用下赐等物,就是这次的事想到,送去各府的东西总还有数可查,可宫里人私下里分送留用,就不知道会转去谁的手里。倒也不是说,他们没资格与王公大臣同享,但宫里的一切都要清清楚楚,哪怕一根针去了何处,也不能含糊。”
石榴说:“平日里见您和皇上嬉闹,皇上也好,您也好,都还像是孩子。可一有正经事儿,不是奴婢恭维您,要您独当一面,也不成问题。”
舒舒笑道:“我额娘是长房大媳妇,我从小看着她跟我奶奶学本事。额娘是老实人,脑筋也就转不快,有时候她记不住的事,我替她记着留心着,叫她少挨了好些埋怨责备。”
石榴说:“您这样小年纪嫁进宫里,夫人一定舍不得。”
舒舒朝窗外夜空看了眼,笑道:“可是皇上他,说我长大了。”
石榴掩嘴而笑,她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舒舒微微脸红,吩咐石榴:“姑姑,我身上的事,让大李子记着些,好叫皇上心里也有个数。”
石榴连连点头:“您放心,奴婢和大李子,早就惦记上了。”
舒舒嗔道:“姑姑不正经,你们惦记什么?”
话未说完,底下的宫女来禀告,说皇帝与昭妃夜游御花园,这会儿还没回来。
“知道了,你们别在跟前晃悠,别惊扰了皇上和昭妃。”舒舒不以为然,“都歇着去吧,我这儿也要入寝了。”
石榴打发宫女们去准备热水来,等边上没了闲人,才轻声道:“皇上今晚,该不会……”
舒舒内心毫无波动:“那也是应当应分,是她该得的。”
但玄烨并没有去翊坤宫留宿,说完月饼的事,亲自将灵昭送到翊坤宫门外,两人就分别了。
回到寝殿的灵昭,脑袋里一片空白,傻乎乎地在炕上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因想要解手而回过神。
冬云趁机伺候小姐洗漱,好放外头的宫女们都去歇着,也忍不住问:“小姐,今晚和皇上聊得好吗?奴婢离得远,亭子里黑洞洞的,听不见也看不见。”
“想要去禀告我阿玛?”灵昭说。
“不不,小姐,奴婢怎么会呢。”冬云慌地跪下,紧张地说,“奴婢、奴婢只是关心您。”
灵昭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踏踏实实跟着我,冬云,我不会亏待你,可你也不要亏待自己。你在紫禁城里,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便死,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小姐……”
“冬云。”灵昭的气势弱下来,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喜欢他,冬云……我就是喜欢他……”
隔天一早,董答应来坤宁宫请安时,昭妃娘娘早就在门外等候,她匆匆上前行礼:“昭妃娘娘吉祥。”
灵昭和气地问:“荣答应可好?”
董氏应道:“荣姐姐就快生了,太医叮嘱之后的日子出门不要走得太远,其他的一切都好。”
灵昭也没什么生养的经验,不敢乱指点,只客气地说:“好生照顾她,今天我有事要和皇后娘娘商量,你先回去吧,我会替你向皇后娘娘请安。“
董氏和身边的小宫女看了眼,哪里敢拒绝昭妃,行礼后,贴着墙根就走了。
坤宁宫内殿里,舒舒还没梳头,听说昭妃来了,命宫女请她在正殿等候,谁知没多久,石榴一脸尴尬地来说,昭妃进门就跪在正殿里,说是负荆请罪来的。
“她这个人,若一辈子都这么活着,我倒要厌烦的。”舒舒叹息,但不疾不徐地吩咐宫女们继续梳头,对石榴道,“姑姑告诉她,我命她起来,她若执意不肯起来,你们就把她架出去,让她跪在门外。”
“娘娘?”石榴揪心道,“这如何使得,只怕昭妃娘娘她,真的会跪到门外去。”
舒舒看了眼石榴:“她不会,姑姑好生对她说便是了。”
小半个时辰后,灵昭打扮整齐,被簇拥着来到正殿,灵昭果然没再跪着了,可是一见皇后,还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舒舒打发了众宫女,心平气和地说,“但不论什么事,姐姐若能听我一句,还是把你这容易着急的性子改一改,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太后娘娘性情柔和,都是急不得的。”
灵昭俯首道:“臣妾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此番中秋节为太皇太后准备下赐于王公大臣的月饼,叫小人动了手脚。倘若被他们察觉,闹出笑话,都是臣妾失职,丢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颜面,也丢了您的颜面。”
“有这件事?”舒舒是和皇帝商量好的,她装不知道。
“皇上也说,娘娘还不知道。”灵昭道,“所以臣妾向皇上承诺,一定要来向您请罪。”
舒舒坐下:“你起来,慢慢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经过,舒舒根本无心去听,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苏麻喇嬷嬷一道经手的,就连皇帝会对钮祜禄氏说的话,也是舒舒教的,还能有什么不知道。
她一直在打量灵昭,然而从她恭敬愧疚的神情里,看见的是满满的倔强和不甘心。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眼门前的事,她能下跪、能磕头,不是因为卑微怯弱,还是在捍卫自己掌管这些事的尊贵,只有她能担当责任,别人都没资格。
现在宫里头,还只有两个低微的答应,往后来更多的人,妃、嫔、贵人常在,还有贵妃和皇贵妃,不论灵昭深处哪一阶,她必定都过不好。
可这样的人,最容易掌控,她比任何人都合适,用来差遣打理宫闱琐事。
“既然皇上这样决定,我们照着办就是了,怪不得前几日皇祖母突然下旨,说往后各处不得私留制造采办之物,我和石榴还不明白呢。”舒舒道,“这会儿慈宁宫该传早膳了,我们去陪皇祖母用膳。”
灵昭颤颤地点头,舒舒温和一笑:“虽然我也猜不到,皇祖母会不会责罚你,可既然皇上都出面了,太皇太后一定会给皇上面子。就算不能,被皇祖母责备,不丢脸,你就想想皇上,隔三差五到慈宁宫挨训,咱们更不算什么了。”
后妃二人同往慈宁宫去,途径乾清宫外,里头有大臣在朗声禀告国事,声音虽然大,那也只是为了能让皇帝听清楚,和鳌拜那样凶神恶煞的完全不同。
“家国之大,事情之多。”舒舒轻叹,“灵昭姐姐,我们可千万要把后宫看好,绝不能给皇上添麻烦。”
灵昭望着乾清宫的墙头,幻想着里头的光景,又想起昨夜皇帝的温和亲切,暗暗握紧了拳头。
就算做不成他的心上人,也要做最让他放心的人,不论如何,她都要管理好这个后宫,不论将来有什么人来,谁也别想抢走自己的功劳和地位。
为了这事儿,舒舒一早上跟着灵昭在慈宁宫、宁寿宫两头转,终于脱身一个人往回走时,刚好遇见皇帝带着工部的人在宫里查看殿阁翻新。
玄烨当下拉了舒舒的手转进景仁宫,告诉舒舒:“朕就在这里出生,朕避痘回宫后,就一直住在东配殿里。”
舒舒跟着玄烨进门,东西六宫的屋子,果然不能和坤宁宫比,但一回眸,见玄烨对着旧物怔怔出神,舒舒知道,他一定是思念额娘了。
第775章 皇上快趴下
“皇上?”舒舒从身后走来,抬手搭在玄烨的肩膀上,玄烨顺势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有时候,朕会欺骗自己,额娘还在,欺骗自己,额娘是跟着皇阿玛一道出嫁,去侍奉他陪伴他。”
舒舒道:“皇上若觉得安慰,未尝不可。”
玄烨摇头:“可是皇阿玛不爱额娘。”
听这话,舒舒轻轻抽回了手,垂眸细思量,轻声问:“皇上,是昨晚的事,让您思念额娘了吗?”
“看着朕给她夹的菜,她都会高兴地笑起来,她怎么这么傻。”玄烨说,“朕甚至想,额娘若还活着,会不会更偏袒她,因为她们……”
“那就请皇上善待她,将她的幻境编织得更合理更自然,不要轻易让她绝望。”舒舒说,“十年后,后宫如云,她不过是沧海一粟,就连臣妾亦如是,但辅佐皇上早日适应后宫的人心与人情,是臣妾的责任。”
舒舒往后退了一步,屈膝道:“皇上,请您早日从对额娘的同情悲悯中走出来,臣妾相信,额娘为情所付出的一生,从未期待要换来儿子的可怜。”
玄烨看着舒舒,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朕彻查贪官污吏,是想借此机会收拢人心,可鳌拜像是在朕的脑袋上长了一双眼睛,将朕所看中的人,全都送入大牢、革职查办。到底大清事姓爱新觉罗,还是瓜尔佳?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果然,皇帝怎么会为了钮祜禄氏而大动情怀。
他受挫了,心里憋屈,额娘曾经的不如意,成了他宣泄幽怨的借口。
纵然决心要和大权臣比命长,这一天天就在眼门前的压力,还是要靠血肉之躯来扛。
舒舒起身,贴上玄烨的胸膛,抱住了他的腰肢:“皇上,冷静一些。”
“舒舒,朕很辛苦。”玄烨的声音,因为盛怒而颤抖,“朕真怕哪一天,就忍不住受不了。”
舒舒抬头看着皇帝,忽然笑:“玄烨,我们去耍布库吧,痛痛快快出身汗。”
玄烨还没回过神,舒舒就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朗声吩咐大李子:“请裕亲王进宫。”
没多久,就有消息传出宫外,皇帝又在和一群孩子摔跤耍乐,还带着皇后在边上呐喊助威。
这话传到鳌拜跟前,府上几位宗亲正带着各家女儿来请安磕头,四五个年轻姑娘一字排开,他上下打量后,虽不甚满意,也是没法子。
鳌拜威严无比地说:“好好回去学本事,来年选秀,你们中间若是有人能进宫,伯父我必然能保你们入主中宫。你们不缺胳膊不缺腿,长得也算清秀,不希望再有人,还没进钦安殿就被筛出来,从现在开始,仔细学着规矩,一年后,可别出错。”
女孩子们怯怯而拜,齐声答应,之后就被下人领走了。
鳌拜兀自喝茶,心中幽怨,早从先帝起,他们家的女孩子就进不了钦安殿,头一次他还傻愣愣地没醒过味,等后来察觉到,一晃就到了如今。
那布木布泰实在好涵养,竟然能谈笑风生不以为然地与他和睦至今,皇太极一定没想到,那个曾经在八旗之中名声不好的小福晋,会有这般叱咤风云的一天。
“太皇太后……你们不要逼我。”他将茶碗拍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千万别逼我。”
此刻布库场上,趴了一地的少年们,个个儿满头大汗,玄烨在一旁也是气喘吁吁,双手扶着膝盖支撑身体,吃力地喊着:“再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一众人连连告饶,几十回摔下来,他们的骨头快散了。
“皇上,咱们回吧。”舒舒朝玄烨招招手,“皇上,臣妾饿了。”
玄烨的衣衫湿透,汗水如雨般滴落在草垫上,他缓缓直起腰,一步步走向舒舒,一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舒舒猝不及防猛地一颤,努力承受住了他的重力。
圣驾直接去了坤宁宫,玄烨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舒舒和石榴为他更衣擦汗,脱下裤子和衣裳,露出一块块发青发紫的伤痕,新的旧的,这般模样,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皇帝。
玄烨是石榴的命根子,她怎么经得起看这样的光景,忍着在皇帝面前没露出来,一走到外头,就泪水连连,心疼得稀碎。
舒舒却是早就习惯,还拿着药酒用力地揉散淤血,疼得玄烨弹跳起来,拍她的脑门:“你要杀了朕啊?”
舒舒咯咯笑出声,凑上来轻声说:“皇上快趴下,叫我看看屁股上摔伤没有,今天上药酒把淤血散开,明儿坐在龙椅上才不硌得慌。”
玄烨不肯,说要叫大李子来,舒舒将他轻轻推倒,爬到玄烨胸前,撅着嘴说:“那往后,也叫大李子代替臣妾吧,后宫都散了,有大李子就行了呗。”
“放肆。”玄烨顺手在舒舒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可这一拍,竟是惹得他小腹一紧,咽喉里一股股热血向外涌,现在衣不蔽体的人是他,可他竟然被撩拨起来。
舒舒意识到不对头,这还大白天呢,她可不敢勾引皇帝,忙规规矩矩坐到一边,露出几分怯意:“皇上,是我不好,玩笑过了头,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