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栋道:“阿芹先回山里去了,过两日就下山。”卖沉香也好,开辟商道也好,都不是阿芹这一个未来的女族长和跟着她来的几个长老可以作主的,她是去叫她爹了。
江月儿先还听着欢喜不已,待听到过两日阿芹还要下山时,差点跳起来:“那阿爹我们快回杨柳县去吧,别等她下山了。”
江栋挑挑眉:“你不是说,要给她画完画吗?怎么现在不想守信了?”
江月儿苦着脸道:“我没说我不守信啊。不过,现在看见她那张大黑脸,我就吓得什么都画不出来了。我越画不出来,她越跟着我。她越跟着我,我越画不出来。这是恶性循环嘛,所以我得先离她远一点,等画出来后再托骆大叔送她不就成了?”
她自觉自己想得挺周到,她阿爹应当不会拒绝她,哪知道她阿爹很干脆地一摇头:“不行。”
他也没想到女儿的运气这样好,还叫皇帝发现了她奇异的运气。如今皇帝看上去对女儿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但若是他私自带走女儿,恐怕皇帝也不会同意,谁会舍得让保一个能保平安的平安符离了自己身边呢?难办啊!
江栋从来不舍得把这些压力告诉给女儿,他是这样说的:“阿敬才认了亲,你若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梅州怎么办?”
江月儿一呆:在她的心里,阿敬一直跟她在一处,两人从来没分开过的,她这一走,可真的要分开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了面了。但是,她又说不出让阿敬跟她一道走的话,顿时左右为难。
“可是,我想阿娘,想外公外婆了啊。”
不说还好,一说,她心里对亲人的思念全勾了起来,扁着嘴要哭:“不知道阿娘还生不生我的气?我还想兰夫人,不知道她和离后过得好不好,还有华华……”
江栋被灌了一耳朵的话,加一兜子女儿的眼泪,早心疼得不得了,正要说话安慰,还在想办法劝她自己留下来,女儿自己竟淌着眼泪抽了一叠子纸出来:“对了,我还得给阿娘写信。阿爹你先出去吧。”
江栋:“……”敢情你自己早想好要留下来,白叫我看了这一场热闹是吧。
他突然特别想问,如果他现在带她回家,她会不会跟着他一起走。
但是,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问,万一问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平白惹得心塞就很讨厌了。
女大不中留啊!
作为一枚合格的女儿奴,老父亲江栋心酸不已。
第68章
068
先不提江月儿是怎么安抚老父亲那颗脆弱的, 容易受伤的小心灵的。
写完给阿娘和外公外婆的信之后,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晚。
江月儿一给家里人写信就刹不住笔, 反正她阿娘的信寄不到她面前来,意思就是她阿娘骂不到她面前,她给阿娘写信就更轻松了:听不见看不着, 就当阿娘不生气, 这样一想,她要写的就可多了。
江栋一直看着女儿房间亮着灯, 不得不又起床催了两回, 江月儿方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笔。
因为头天写得太晚, 江月儿第二天破天荒起晚了些。
等她一下客栈的楼, 发现除了秦王之外,包括卫老爷在内, 她爹, 祁叔叔,阿敬等人都齐齐整整地坐在楼下大堂中,饮茶的饮茶,吃饭的吃饭,竟都没出门。
“大家都没事吗?怎么全在这?”江月儿讶异不已, 问道。
虽然知道卫老爷是皇帝, 但他特意遣福寿跟她说过, 在外面的话,就还按以前的办法相处,再者, 她跟卫老爷走了这一路,遇着多少艰难险阻(?)都一起闯过来了,她对卫老爷也没办法像一般人那么敬畏了。
因此,经过昨天早上那结结实实的一吓后,她还是恢复了以前跟卫老爷的相处之道。
卫老爷饮了口茶,圆团团的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阿敬说了两个字:“等你。”
江月儿讶道:“等我做什么?你还想我陪你去顾家?”
本来阿敬他娘说要把他留在顾家宅子里住着好好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没住,他现在还随着他们住在梅州的客栈里。
这客栈应当是梅州最好的客栈,秦王大手笔地把它包了下来。因为楼下没有闲杂人等走去走来,江月儿觉得,在这住着也挺好。
她还想趁这两天清静,赶紧画点稿子好应付阿芹哪。
杜衍抬起他那黑亮黑亮的眼睛,不说话,凝视着江月儿,仿佛在说:“你就这么把我抛下了?”
江月儿最受不了他这一招,无端端的竟有些愧疚:这家伙昨天才认亲,还跟自己的亲生父亲闹了场不痛快,想必心里还是有些介怀的吧……
这么一想,江月儿心又软了,咂咂嘴:“好吧好吧,我跟你去行了吧?你别这么看着我啦。”
杜衍方展颜一笑。
江月儿就看,杜衍站起来后,卫老爷也跟着站了起来,理理衣襟:“走吧。”
江月儿大脑停滞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您也跟我们一道去吗?”
卫老爷咳嗽一声,福寿赔笑道:“是啊,江小姐,您请吧。”
总觉得有点什么奇怪的地方……
江月儿抓抓头,想不通的决定不想了,听江栋道:“先用完饭再去。”
江月儿看看卫老爷的脸色,觉得她爹的胆子挺大,道:“不用了,我在路上吃是一样的。”
江栋这方没说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到了顾家老宅。
卫老爷在车上纹丝不动,道:“你先进去。”
江月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下了车,杜衍才道:“昨儿个,那个人跟卫老爷没有谈拢。”
“那个人”现在是江月儿跟杜衍对顾敏悟的专用指代。
江月儿一听就生气了:“你是说,老爷专门请他,他还摆起什么臭架子来了?”
她声音不小,卫老爷坐在马车里,满心的郁闷听得散出去了大半:当年的事是有他做事太急的原因在,但他这不是一听说他病得厉害,抛下满京师的事赶了过来重新开解他,这份情谊怎么说也够他消气了吧?
当然,卫老爷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面上,他还是知道自己很对不住顾敏悟的,因而他才在顾家被憋了一下之后,什么话也没说,不代表他心里就不觉得窝火的。
江月儿这骂声仿佛就代他骂出了自己的心声一般,让他倍觉熨贴。
江月儿可不知道自己这一骂还有其他的效果,她觉得生气,是因为顾敏悟昨天答应了要帮忙,人家皇帝都登他门了,他还把人拒之门外,这是要帮门的意思吗?
进门之前先窝了一肚子火,进门之后,还没到顾敏悟的卧房,就听他在房里挑三拣四的:“那药太苦,你跟郎中说,让他下次换个方子。”
药方子也是随便能换得的?
江月儿觉得,阿敬他爹简直不可理喻,连她三岁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没事找事为难郎中呢。
人还没进屋,就来了脾气:“阿婶,你家的纸笔在哪?”
杜衍他娘手上还拿着药碗,要给江月儿拿纸:“在那个书桌上。”
江月儿止了杜衍他娘的动作,道:“阿婶你别动,我自己来。”
她也不跟顾敏悟问好,从水丞里倒了点水就开始磨墨。
身后那喘气声大得像牛,顾敏悟气得不轻:“看看,这是什么态度?进门连个人都不叫,这就是你们江家的礼数?”
江月儿磨着墨头也不回:“给他家白养那么久儿子,连个‘谢’字都没有的人也好意思挑别人的礼?”
可不是白养儿子?后头江月儿回去后,她爹下半晌去了一趟,说是跟阿敬他爹商量什么时候让阿敬认祖归宗的事。
她江家养得好好的女婿马上就是顾家人了!
顾敏悟:“咳咳咳咳!”咳这么厉害了,还挣扎着说了句:“我要谢也不是谢你!你知道我没谢过你爹?”
江月儿下笔唰唰唰,嘴上也不闲着:“凭什么不谢我?你自己问阿敬,我小时候救他多少回?要没我,阿敬早就死多少回了。”
“咔咳!”顾敏悟竟咳得哽住了。
江家这小丫头也太厉害了,要进了他顾家门,他不一天被气死个八百回?
听阿敬他娘叫了一声:“相公,你慢一点。”江月儿这才住嘴,笔下的速度更快了:昨天她嘴上虽出了这一回气,但看见阿敬他爹这副又臭又硬的德性,把她的火可是又挑起来了不少。
所以,这还没完,所有人都没空看江月儿在干什么,好不容易等顾敏悟顺完了气,一张画满了涂鸦的纸举到面前。
江家那小丫头呲着牙跟他“炫耀”:“看见没?这是我新画的《谐趣画》,我这画的主角就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精,他被老君点化后不改冥顽不化的德性,明明是老君门徒,把周围人得罪了个遍,后来被人埋到茅坑里,觉得这石头精熟悉不?”
江月儿画工笔还有点不成熟的技巧,但这谐趣画原本就是她所创,她最擅于三两笔便抓住人的□□,顾敏悟又没瞎,当然看得出他画的这人就是自己!
这丫头把他画成茅坑里的石头,简直是岂有此理!
顾敏悟气得抖着手去抢画:“把这画给我!”
被江月儿眼明手快地一闪,还得意笑道:“不给!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的谐趣画该再画什么呢。”特别宝贝地把画收到怀里:“你可别给我扯坏了,我祁叔已经催我好多回,我等着交稿呢。”
交,交稿?她意思是她的什么谐趣画还能出版?完了她还要把这石头精印到书里去?
顾敏悟眼前差点一黑:虽说江月儿和杜衍来得突然,他不清楚这两个孩子最近做了什么,但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不需要江月儿点明,他就明白了她心里转的是什么坏心思!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真若让她把这副形象传扬出去,自己还走得出门见人吗?
杜衍他娘担心地叫了一声“夫君。”,她知道顾敏悟一生最好就是名。现下他这名虽毁得差不多,可不代表他就自暴自弃地不管了!
夫君不会真被气出个好歹吧?这样一想,她便想跟江月儿求个情。
杜衍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先看着。
杜衍他娘虽然仍是担心,但儿子失而复得,自然是儿子的想法最重要,便忍下担心退后了一步。
夫人竟也不帮他了!
愤怒之下,顾敏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站了起来抓住了江月儿手里的纸,一撕便是两半!
江月儿只撇了撇嘴:“撕坏了以为我不会再画?”
她蹬蹬跑回书桌,抱了两叠纸,又叫荷香:“把那砚台跟笔都给我拿着,我们去外面作画去。”
她也不是完全在气阿敬他爹,而是看到他爹那个样子,江月儿好像已经枯竭的灵感顿时生出了新的感悟,她现在迫不及待地要作画了!
看在顾敏悟眼里,就是这丫头在无休止地挑衅他,叫香婶:“还不把人给我赶出去!”
香婶还没动,江月儿先一句话把她钉在了原地:“不叫我画了是吧?那阿敬,我们走!”
杜衍竟也陪着她胡闹,跟着她真的往外走了出去。
香婶也用不着左右为难了,一抹眼泪:“老爷,我没办法啊。”
顾敏悟撑着病体还要下床来追,江月儿一回头正好看见,还刺激他道:“我就在你家石凳上画画,有本事你来撕啊!”
这简直……卢志远信上没说,江家的这个姑娘是个女罗刹一样的性子啊!
顾敏悟简直要给她气个半死,等回神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扶着凳子下了床,只是刚走两步,一阵天旋地转,他差点栽倒在地!
还好顾夫人就站在他旁边,眼明手快地把他扶住了,一声“相公”还没出口,就听她那从不跟人低头的丈夫怒气冲冲道:“药呢?把药快给我端来!”
这丫头不就欺负他是个病人吗?他倒要看看,哪一天他病好了,她还敢不敢这么目无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