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是祁珏带来的,不知道江家的这些事。
江月儿一想那马血喷得到处都是的场景,顿时不敢去了,叫祁珏:“祁叔叔,要不你现在没事的话,去看看?”
祁珏哼道:“我不去。是别人的马撞了我们的马,我去什么去,没找他赔都是好的。走,你不是要刻章子吗?”
江月儿跺足道:“凭什么不找那人赔啊?好好的马车被撞碎了,多晦气!”她拽着祁珏就要往巷子口走。
祁珏心说:你现在就是去,肯定也找不到人,不过是白废功夫罢了,就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走。
江月儿拉了半天拉不动,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是不是那车是冲我来的?”
祁珏心里一个激灵:这丫头还真的不笨。
但他知道,他若真是这么说了,江东来肯定会因为他吓唬自己闺女跟他没完,便瞪眼道:“你想得可真多。你是谁啊,也值得人家废掉一辆车来对付你?”
“不是还——”江月儿想说他们家还有梁王这个大仇家在呢。
祁珏已经快步走出了巷子,一副“我不想跟多说”的面目,喊道:“不是说去刻印章吗?走吧。”
江月儿疑惑地往来路看了看,那里,一滩血迹正顺着匝道往下流,她吓得一抖,顿时不敢再看下去,几步追上了祁珏。
问他:“我们现在怎么去?”
祁珏点着对面的茶楼,道:“那些马车都是租的,我们去叫一辆来送我们去。”
江月儿不禁咂舌:“京城人真阔气,拉人都用马车拉。”
因为马匹是管制动物,除了私人购买的之外,此时的人们拉货拉人多是用牛车,还有用羊车的,江月儿在外头走过这么多回,也只在京城看到了这几辆公用马车。
祁珏道:“那是,京城那么多贵人,万一哪位贵人临时要用马车,家里的车坏了什么的,还真用牛车去拉?那多不体面?”
江月儿撇撇嘴,两人过了马路,就要说话,忽然眼尖地看到一边茶馆上的幡子画着个人,正是她画里的吝啬鬼!
江月儿惊喜不已,指着那画同祁珏笑道:“祁叔叔,你看!”
祁珏先抬头看了看那茶馆的名字,露出恍然之色,反而走快几步到了江月儿面前,笑道:“是啊,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你来,我今天请你看出好戏。”
江月儿看了那幡子,就只画了张吝啬鬼,她望两眼便失去了兴趣,追上去问祁珏:“什么好戏?”
祁珏护着江月儿挤进人群,那茶馆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到江月儿辛苦挤到最里面,听见锣钋“哐哐哐”三声巨响,差点没把心吓得跳出来:“这是——”
祁珏指着茶馆的台上,笑道:“忘跟你说,这间刘二茶馆买了我们《谐趣画》的版权,排了出谐趣戏,今天是开演的日子。”
江月儿“啊”了一声,赶紧踮着脚去看:“真的?!那真是我,那真是汗牛书铺的谐趣戏开演?”
别看她走了这么些地方,但说起看戏,也只是在杨柳县哪个乡绅员外想排戏的时候站在戏台子下面看过,可不知道什么谐趣戏,还不知道茶楼里也能演戏。
祁珏敲她脑瓜一记:“当然是真的。看你这探头探脑的样子像个姑娘吗?来,跟我上二楼来。”
那茶壶早看到祁珏进门,此时提着壶哈着腰正要说话,祁珏跟他出示了一个牌子:“你们老板给我留了位置,二楼伺候。”
大茶壶响亮地应了一声:“唉,客官您这边请。”
自从《谐趣画》在京里一炮而红之后,他们老板就知道,这是个机会。抢在其他人前头跟汗牛书铺谈妥了合作,又找戏班子连日排演,终于在今天赶着热乎劲把戏搬上了台子。
早在三天前,茶馆就派了人到处宣传,二楼里此时坐的都是平常见不到的大人物。这位爷能坐在二楼,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得小心伺候着。
江月儿跟祁珏在包间里坐下,江月儿把窗户打开,此处的视野特别好,正对着戏台子。那戏台子上化着小丑装的吝啬鬼被大老鼠戏弄得正矮着身子满戏台子爬,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
江月儿趴在窗户上看得眼也不眨,直到第一幕戏谢下,才意犹未尽地转身道:“祁叔叔,你怎么没说过我的谐趣画被人买了改编成戏文这事?”
祁珏下意识咳了一下:能说吗?要是他说了,不又得被江东来那货追着要银子?谁知道这丫头这个运气,随便走走还又走到刘二茶馆来了?
不得不说,聪明人也不是不会犯蠢的,也不想想,画的版权都卖出去了,这事早晚得传到父女俩耳边,他能瞒多久呢?
不过,此时的祁珏是想不到的,他捂着自己的荷包,还在算等这丫头回家之后,江东来会再找他要多少转卖费,就听耳边江月儿捧腹大笑:“祁叔叔,太逗了!那个吝啬鬼演得太逗了,这个人真会演,我怎么不知道我画得这么逗啊?”
祁珏的注意力慢慢也被吸引了过来:江月儿说得不错,台上那个丑角演得特别好,举手投足间将江月儿在画上画的那个吝啬鬼几乎给照描了下来,而且通过他的演绎,吝啬鬼还多了几分在画上看不到的灵动之气,刘二茶馆这回要红遍京城了。
这样一想,他又忍不住看了眼江月儿:以往京城里各种戏都有,但丑角在里面纯属于配角。一是因为丑角多数是恶人,不适合做主角,再者,本朝不管话本创作也好,剧目创作也好,都是偏于正统或悲剧的,并没有适合用丑角做主角的本子,丑角适合逗趣,而吝啬鬼这种恶归恶,却不是大恶大逆之辈,再适合丑角演绎不过。说不定,以后这部《吝啬鬼》还会发展成一种新型的剧种。
刘二这个“谐趣戏”名字起得可真好!既搭了《谐趣画》的东风,又隐隐有开宗立派之意。
江月儿可没像祁珏一样想得这么多,她开开心心地看完一出戏,也到了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让祁珏送她回了家,一进家门,就看见福寿站院子里看她:“江小姐,您回来了。陛下宣您进宫。”
第70章
070
看见福寿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江月儿下意识地就开始胃疼。
跟他认识也算快三个月了, 江月儿也略微了解一些他, 每每他露出这样的神态,就代表着有人要倒霉了。
不过,想想她上午把稿子已经交给祁珏, 再见卫老爷也没啥心虚的, 她腰板便又挺直了起来,问他:“老爷叫我何事?”
福寿眉毛一跳, 赔笑答她一句:“小姐进宫便知。”又提醒她道:“进了宫, 小姐可得叫‘陛下’, 不能再叫老爷了。”
江月儿嘟哝一句:“总是喜欢搞得神神秘秘的。”又谢过他的提醒, 让荷香留下,跟她还不见踪影的爹报信, 坐着宫里的马车悠悠闲闲地进了宫。
福寿看得眼皮直抽:这位小姑奶奶真是轻松, 哪个人接到进宫的消息之后不按品大妆,战战兢兢的?偏她像去逛自家的菜园子一般,手里握的那是什么来着——反正不知道从外边哪带回来的东西,也没搁下就进了宫里,真不怕自己带的什么犯忌讳的惹得皇上不开心。
不过, 他提醒江月儿一句已经够了, 反正这位小姑奶奶跟老爷这么投缘, 就算她打自家园子里摘两颗韭菜,估计老爷非但不嫌弃,还会很高兴。
江月儿不知道福寿在猜她拿的什么。
一上车, 她就把手上的东西展开了。
这是她从刘二茶馆出来时,茶馆给包间客人送的小礼品,是一个吝啬鬼形象的小皮影儿。
她当然得带进宫了!
这可是根据她的画本改编成的第一个戏剧人物呢!
要不怎么说,她看完了戏愣是没留在茶馆里一并把午饭用了再回呢?当然是为了赶回来跟她爹显摆啦!
结果她爹中午竟没回家,可把她憋得啊!
现在卫老爷自动送上门,那可不得让她逮着好好炫耀一番!
江月儿一想,要显摆的东西不能留在外头叫人一眼看见了,那就不新鲜了。就把那皮影往袖子里一掖,坐在车里美滋滋地,等着见了卫老爷好怎么叫他大吃一惊。
大约因为这几天在死命赶稿,江月儿在车里摇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头重得不得了,眼皮直往下落,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中间马车仿佛停了两回,马车帘子还叫人掀开了一次,江月儿模糊听着福寿喊了几声“到了”,揉揉眼睛,揭了帘子就要往下跳。
还好还没跳下去,就被人接了手,一个发髻梳得溜光水滑,髻上簪着朵紫绒花的女子扶着她的手,笑道:“江小姐请慢着些。”
江月儿看清脚下的石凳稳稳踩下,暗道好险:原来那马车停在宫道的一侧,正对着搁脚的石凳,要是她迷迷糊糊跳下去,没看清石凳,搞不好得摔个半死。她忙对女子道了声谢。
福寿在旁边看着,也暗道一声好险:就知道这小姑奶奶下个马车也不规矩,还好他提早叫了人在旁边看着才没出事。万一她进宫就摔了,皇上可不会怪她莽撞不会看路,到时候罪责全到他身上去了。
他对那个戴紫绒花的女子点点头,同江月儿笑道:“江小姐,这是尚嬷嬷,您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先问问她。我有事先走一步,陛下在谨华殿等您。”
也不等江月儿问他,说完话就捂着肚子一道烟地走了。
这位尚嬷嬷还扶着她笑道:“江小姐是头一回进宫吧?”
看江月儿点头,她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对福寿叫她提早在这等着有了主意,又问:“那您家里人教您见了陛下该做什么吗?”
江月儿摇头:“没有。”她跟皇帝在外头从来只用行福礼,但现在进了宫嘛,肯定会有所不同。
江月儿理解。
尚嬷嬷心说,现在教多的也来不及了,就跟她道:“那我教您先行个稽首礼,待会儿您见了陛下别忘了行这个礼。”
江月儿表示明白,看尚嬷嬷双手举过额头,开始跪拜,自己照葫芦画瓢跟着拜了下去。
她睡了一觉,却是忘了,来时她袖子里还藏着东西哪。
现在她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合一甩,那轻飘飘的皮影人儿立刻就掉了下来!
京城现在正是二月间,虽说地处南方,总体天气还不太冷,但京城风大啊!
这一下一甩,那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皮影儿翻了个筋斗登时飘到了三尺开外。
江月儿“哎呀”一声,赶紧追着那皮影儿跑了过去。
眼看那皮影三翻两翻地刮过了拐角,一个人的声音从拐角里传出来:“咦?皮影?这怎么有这个?”
江月儿暗叫不好,叫道:“那皮影儿是我的!”冲了过去!
宫墙里果然有个披着海马皮斗篷的高大胖子站在那,手里拿着皮影道:“是你的?这是什么皮影?好像有点眼熟啊。”
江月儿蹦着高道:“这是新出的谐趣戏主角,你当然不知道了。快还我!”
那胖子将手一挑高,想起来了:“对了!是那吝啬鬼的皮影儿吧?今天刘二茶馆的戏开场,我差点忘了,这皮影给我玩玩吧。”
玩什么玩啊?这是她送进来给皇上显摆的!
江月儿道:“不行。这是要给皇上看的,你快还我!”
那胖子弯下腰细瞅她一回:“你这小丫头也能见皇上?我不信。”
江月儿瞅准他弯腰的那一瞬间,跳起来夺了皮影戏就要跑!
谁知那胖子攥得紧,皮影儿被她猛地一发力,哧啦一声给撕破了!
江月儿傻了眼:这可是她吝啬鬼的皮影儿!她就这一个!
顿时气得眼泪都上来了:“你赔我皮影儿!”
喊了这一声,江月儿才听后面尚嬷嬷行礼的声音:“见过梁王世子。”
尚嬷嬷擦擦头上的汗:这位江小姐跑得可真快,要是再跑快点,自己就把她追丢了!
江月儿瞪大眼:梁王世子,这是仇人的儿子啊!
想起他爹在他们家刚回来时干的晦气事(她还不知道是梁王世子干的),气不打一处来,拽了他的袖子就往前走:“你把我给皇上的皮影弄坏了,走,跟我到皇上面前评理去!”
梁王世子看江月儿这气势汹汹的劲,还真以为她是哪家不认识的勋贵之女,再一听江月儿要拽他去找皇上,吓得直往后缩:“这皮影是你自己弄坏的!你别赖我!”
他立刻就想溜之大吉,谁知道这小丫头看着瘦这把力气可不小,他抽着袖子居然没抽回来,顿时急了:“快把这丫头拉开啊!”他生平最怕的两个人,除了他爹就是他这位皇帝堂哥。听说他手里的皮影戏是给皇上的,也不问江月儿要了,把剩下那一半扔她脸上就要跑!
江月儿一看不好,跟尚嬷嬷叫道:“尚嬷嬷快帮忙,我的东西是给皇上的,他给弄坏了,必须让他来,好跟皇上交差!”
尚嬷嬷原还在犹豫,但听了江月儿说这是“贡上”的东西,也不犹豫了,她身边还跟了两个小宫女,三个人拽着梁王和他身边的那个长随正僵持不下,前边来了一队侍卫:“怎么回事?”
福寿跑在最前面:“我的姑,不是,江小姐,这又是怎么了?”
刚刚要下马车时,他一阵内急把江月儿抛这,怎么就这一会儿时间她就又出了夭蛾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