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岘,你祈祷吧,祈祷你我之间,山高水长,永世不相见,否则,我与你,定不死不休。”
赵岘深知赵宁的倔强,他更知哪怕此刻死在了她的前面,赵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如今,唯一的期盼便是,留下孩子。
“宁儿,我只有一个祈求,生下孩子,求你,生下他,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把他留个我,我只要他还不行么……”
“别说我不会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你也一辈子别想见。”
“宁儿……”赵岘匍匐着又往赵宁跟前凑了凑,像个被人踩在脚下的蝼蚁一样哀求着,“求你,生下来吧,我带着他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
“哼,今日你也得有命活才好。”
赵岘见赵宁说不通,放弃的放开她,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奈何堪堪起了身,又不堪重负的摔了下去。
饶是他不想在骆言跟前丢脸,此刻,却也不得不求他。
“骆言,我求你,照顾好宁儿好不好?我……”他喉咙一紧,千言万语全都化成在了喉咙处,发出来的,只有一小句的呜咽声。
“我不想放开她……”
第57章
赵宁并不知道自己双腿间已隐隐有血渗出,顺着单薄的裙摆,缓缓而下,她方才不过是大力甩开赵岘紧紧抱着她腿的双手,不想,血流更甚。
月白色的裙摆上已血迹斑斑。
赵岘就在她的身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慌忙松开赵宁,不敢再有更多的动作刺激她。混沌的眸子里生平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他急急道:“骆言,你带着她离开,你们走吧……走吧……”
骆言神情复杂的睨着他,眼内的疑惑毫不掩饰。
他对赵岘的了解,就如赵岘对他一样,两人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生性冷漠、睥睨着众生,天生的强者,从不懂如何放弃。
可是此刻……
“骆言”赵岘再一次开口,他压下口中往上翻涌的一大口腥甜的血,央求着道:“如果你真的对她好,那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多年以后,当赵宁再回忆起那一日的场景时,对于赵岘的一切,大脑中一片空白,好似刻意忘记了一般。
只记得,原本天晴云高的好日头,突然乌云翻涌,远处的山头上黑压压一片,笼罩着翠绿成荫的山坡,冷风肆虐,从裤腿直窜入五脏六腑,四季如春的小叶城也可以冻的人直打哆嗦。
空气中流动的,皆是血腥的味道。
赵宁忘记了赵岘是以怎样卑微的姿态、怎样渴望的眼神目视着骆言搀扶着她诀别的离开,她只知,那一刻,她祈祷老天开眼,可以让赵岘就此客死,再来一群野狼,掏了他的脏心、啃了他的烂肺……
她有多恨,没人可以真的懂得。
骆言见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咬着牙一步步的往前走,心疼的蹙起了眉头。
他顿住脚步,拉住赵宁纤细的皓腕,轻哄着道:“宁儿,让我抱着你吧。”
赵宁偏头望过去,眼内空洞洞的,水雾般茫然一片,她伸手反握住骆言,将身体的重量倾尽交付于他,嘶哑的嗓音轻声道:“言哥哥,我肚子疼~”
她说着,双腿一软,险险摔倒在地,好在骆言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
他矮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正想将人抱起之时,触手一片濡湿,他动作一顿,抬手,扫了一眼,眸色一缩。
指尖一片血红。
骆言急急望过去,入目的是骇人的红,月白色的长裙上好像盛开了一朵妖娆的牡丹花。
“我们先回城。”骆言弯腰抱起她,脚步由初初的疾走到最后的狂奔。
还没走多远,突然被打马前来的两名黑衣人拦住。
俩人单膝跪地施礼后,道:“殿下,皇上派臣前来接您回宫。”
赵宁气息微弱,身子软绵绵的靠在骆言怀里,她闻言,艰难的睁开眼,瞥了眼垂首静等的两人。
“路南风?”
一人闻言,颔首应下。“正是微臣。”
路南风是赵稷私下培养的暗卫首领,她也是偶然得知。
那还是三前的事。
一次,她缠着赵岘陪她为燕后太史淑兰的生辰准备礼物,他非但不帮忙,还骗着她绕御花园追了他整整两大圈,气的一个人坐在湖边的石椅上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
天色渐暗,气温聚降,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清月怕她着凉,急急匆促着回宫。起身正欲离开之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野猫,‘嗖’的往上一窜,直奔她面颊而来,赵宁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仰去,不料,一头栽进了湖心亭里。
冰冷刺骨的湖水迅速莫过头顶,她挣扎了几下,冷水似冻住了血液一般,僵硬的渐渐往下沉去。若不是路南风搭救及时,想必她也活不到现在。那时她很是欣赏路南风,死活非要让他做自己的护卫。
初时,路南风一味的拒绝,被赵宁威胁着要赐一极丑的傻妞为妻,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赵稷私养的暗卫,有官职在身。
此刻,路南风背脊笔直的单膝跪在地上,视线下移,不卑不亢。
赵宁打量他几眼,见他气息平稳、玄色的黑袍上一尘不染,连发丝都一丝不苟的垂在身后,不似骆言,急急赶来时,一身的尘土味,形容狼狈。她不算灵光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
“你何时来的?”
路南风身子一僵,他视线又往下移了移,默了一瞬,答道:“微臣刚刚抵达。”
赵宁此话一出,骆言立刻捕捉到了重点,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亦觑眼,认真打量着路南风与他身边的莫丘迪。
人在撒谎时,会有很多下意识的动作,比如说,心虚的视线偏转,比如说拇指指尖摩挲着食指指肚。
骆言没有赵宁那般直接的问,他心下了然后便不再纠结于此,而是道:“殿下受了伤,此刻,不宜上路。”
路南风:“微臣来时便让人备好了马车,过不了多久就能抵达。”
意思是非走不可。
路南风见赵宁不语,又道:“皇上病重,此番接您回宫,有要事交代,所以才会这般匆忙,还望殿下见谅。”
赵稷的龙体向来不好,十几年前留下的老毛病,倒也没什么意外,当初临走前,赵宁还特意去看望过,那时,赵稷还隐忍着咳了好大一口血,精神状态也不佳。
“父皇现在如何了?”
“已多日不曾上过早朝。”
赵稷虽说身子骨不好,却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冬寒酷暑,从未免过一日早朝,如此看来,怕已是病入膏肓了。
赵宁拽了拽骆言的胸襟,示意自己要下来。
“本宫身子无碍,不必浪费功夫等候马车,骑马亦可。”说着,便朝路南风的马儿走去。
“宁儿”骆言急急上前一步,忙脱下自己的袍子罩在了赵宁的身上,气着质问道:“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路南风起身,站在距离俩人三步的距离之外,道:“骆二公子,皇上亦宣召您入宫觐见。路上您照看殿下,想必也会安心不少。”
“我?”骆言回身,反问了一遍。
“正是,二公子不必支会老侯爷,此刻,想必诏书已抵达侯爷府。”
赵宁问:“什么诏书?”
路南风:“微臣不知!”
赵宁与骆言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俩人脑子里均冒出了同一个想法。
该不会……
第58章
骆言当年离开京城之时已有十岁,早就记事了,所以对于那一日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
他记得,当初武英侯提出要带他回小叶城生活时,也不过是两日的功夫便决定下来,他甚至还没想好对策如何讨好爹娘与哥哥,祈求他们帮着劝说。
他的亲人朋友都在康州城,才不回小叶城。
哭啼啼的被塞进马车时,他隐约听见了马车外有人细微的谈话声。
他好奇,撩开车帘子往外看时,只见到一个穿着玄色披风、整个人被连帽罩住的人,且是背对着他,辨不清是谁。
说了什么具体听不大清,隐隐只听见了几个词,‘再回来’、‘成亲’之类的,他当时脑子里全是自己臆想出的小叶城破败景象以及与不苟言笑的祖父生活在一起的抵触画面,并未深想。不过,在武英侯转回身之际,他还是瞥见了那黑色披风的衣摆一角,暗色的龙纹上金丝绣出的锐眼栩栩如生。
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起过此事,直至发现赵宁是女儿身。
再联想起当年以及祖父前些日子对他说过的话,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一早就被预谋的人生,无论是他,还是赵宁。
骆言不甘心。
他生的自由,就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骆言深深看了眼面色惨白、羸弱如柳的赵宁,他单臂揽着她的腰身,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凑近她的耳根轻声道:“宁儿别怕,既你叫我一声哥哥,倾尽全力,哪怕是死,也会帮你挣脱牢笼。”
赵宁的五指收拢,捏了捏他的手腕,回应道:“父皇说过,他不会逼我的,我相信他!”
*
乌云压境,倾盆大雨几乎是瞬间而至,寒风摇曳着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雨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片萧瑟!
赵岘仰躺在地上,手脚全开,摆成一个大字,他睁着空洞洞的双眸,死尸一般,甚至感受不到冷。
凌越打马前来时,见到的景象便是赵岘躺在血泊之中,胸口上的刀伤狰狞可怖,有源源不断的雨水浸入,却怎么填都填不满。
“王爷……”凌越惊声一呼,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见到赵岘的惨状之时,仍旧吓了一跳。
未曾想到,赵宁会如此绝情。
凌越瞬间跳下马,他迅速将人拉起,脱下自己的袍子盖在了赵岘的身上,气急败坏的道:“她哪里好,她究竟哪里好,能让你甘愿伤成这般……··”
赵岘的气息微弱,黑如曜石般的瞳孔此刻黯淡无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尘的明珠。
闻言,他长睫轻轻颤了颤,嘶哑的嗓音轻吐了几个字,自言自语一般,反问道:
“是啊,她哪里好?可她又哪里不好?”
赵岘在府内修养了小半月才醒来,这期间,薛紫鸢始终伺候在左右,衣不解带、日夜不离,可谓是尽心尽力。
若不趁此机会博好感,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