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咱们可以把家里的菜和米背去啊,腊肉也背几条去,那里现成的锅灶都有,柴火的话爸闲不住可以去山上捡几篓,也花不了几个钱。”
曼青怕他们不同意,又说:“我肚子越来越大了,怕到时候去检查不方便……要生了也麻烦……”
果然,一听这个,想起以前的事来,两老眼神一暗,都赶紧点头答应。
只是——“那老婆子跟着去,我帮你们送米和菜,丰梅也去陪你嫂子,我留家里照管猪鸡。”公公主动提出来留守大本营。
曼青一听也是这道理,家里猪鸡一日离不了人,请隔壁云芬嫂子照管个三两天是可以,但时间长了人家也有自个儿活计要做啊。现在自己也挣不了钱,不然可以大大方方说不养了,卖了了事。
说来说去,还是得赶紧生孩子,卸了货好想法子挣钱啊!
她摸着肚子,心道:两个小家伙,妈妈为了你们可是错失好几个万了,以后得好好听话才成,不然……哼哼,不然能怎样,打?她是舍不得打的,就只能多亲他们几口了。
唐老太太是个好外婆,说是要带信去丰莲和丰菊家问问,芳菲和小峰要不要去,反正也是暑假,不耽搁他们念书,正好去的话就一路走,到时候她回来帮老头子干活,也能多几个人陪着曼青。
李曼青一听“小峰”,脑仁就疼。
那熊孩子,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妈,小峰就算了吧,怕二姐要让他做事呢,男孩子力气大,帮着家里放放牛也顶半个劳力呢。”
老太太不以为然:“嗨,他能做啥活计?别让你二姐闲着伺候他就成了。”这倒是实话,杜峰十三岁的人了,地没下过几次,即使去了也是祸害庄稼的,倒还不如有个地方远远的将他打发了好。
“但他男孩子调皮得很,我怕到时候咱们管不住他,那边一开门就是大马路牙子,车来车往的……万一,也不好。”
唐丰梅也不喜欢那熊孩子,以前每次来唐家都要偷拿她的钢笔,那可是哥哥买给她的。于是也跟嫂子统一战.线:“妈你就别多事了,那熊孩子出了什么好歹,他爷爷奶奶可惹不起。”撒泼耍赖他们招架不住。
老太太见闺女和儿媳都不赞成,也只得讪讪的歇下话头。
众人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曼青把自己能穿的衣服都收拾出来,准备整理了带莲花村去。丰梅以为是她要洗的,拿背篓背去坝塘里帮她全洗了,看着小姑娘搓得通红的双手,她也是哭笑不得……那是洗干净还没上过身的衣服啊,她才一不注意就被她收走了。
有个极其勤快的小姑子,还真是幸福的苦恼啊!
老两口也把装米的柜子打开,用蛇皮口袋装了满满两大口袋,那是装化肥的口袋,曼青看见上头标了“50kg”的标志……两百斤大米,她们几个娘子军什么时候才吃得完啊!
“爸妈,你们别装这么多米,这么远的山路背得怪辛苦的,也留一点在家给爸吃啊。”
“放心,给他留得多着呢!咱们不缺米,多拿点给你们,到时候吃腻了可以拿去榨米线……诶,对了,要吃米线那得有鸡蛋,丰梅,上楼把鸡蛋篮子提下来,给你们满满的装两篮,随你们吃,到时候不够了我再给你们送去啊。”
他们越是这样,她心内越是痛恨,痛恨自己上辈子识人不清,狼心狗肺。同时伴随着痛恨的,又是焦灼与责任感。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她李曼青的责任,她必须像个男人一样,好好照顾他们。
大平地虽在高原上,但因为气候干热,又离金沙江不远,水资源不缺,连带着水稻也种得好,他们吃米都不愁,甚至每年还有不少人家吃不完拿去卖呢。以前唐家的主要收入就是卖米卖包谷,但自从丰年没了,两老口也没心情种水稻了。
唉,怎么又想到唐丰年了?
曼青拍拍脑袋,想将他从脑海里抹除,但脑袋抛开了,心里却仍是不受控制的想到他,一会儿是他的日记,一会儿是手腕上的表,一会儿是他偷着补贴她的钱……竟满满的全是他的好。
老天爷给她开这样的玩笑,一定是在惩罚她上辈子的狼心狗肺,鬼迷心窍了。一开始她以为只要重生了,一切都能重来,身体可以恢复健康,孩子可以保住,公婆可以安享晚年……却不知,有些东西是真的一错过就再回不来的了。
而这样的东西,她不配拥有。是的,不配。
她只能认命。反正这辈子再不会嫁人了,最大的心愿就是两头的老人好好的,好好供小姑子读大学,大姑姐一家能一帆风顺,而她,能够得到两个孩子,就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了。上辈子错过的,被她连累的,老天爷就是给她机会来弥补的。
弄清楚自己要什么,比盲目选择更重要。
经了这段日子,她可以确定,这些曾被她连累的人都好好的健在,就是老天爷的厚爱,这一回,她坚决不会再走错路,不会辜负这份厚爱。
只是,午夜梦回时,心里又总有萦绕不去的悲伤。
她可以没有丈夫,没有可以嘘寒问暖的枕边人,没有可以替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这是她应得的报应。但是,让她两个未出世的孩子没有父亲,以后被人欺负了没有父亲出头,青春懵懂时没有父亲的引导,以后成家时没有父亲的谆谆教导,甚至从牙牙学语时喊“爸爸”这个音节都没人能答应……
错在她一人,为何孩子要受这种委屈?
难道这也是他们身为她李曼青的孩子的原罪吗?老天爷残忍起来,真是“童叟无欺”,丝毫不留情面啊——人,果然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曼青想啥呢?你……要不要去接电话?”老太太将她从悔恨中拉回神来。
李曼青晃了晃脑袋,后知后觉的问:“妈说了啥,接什么电话?”
老太太心内惴惴,看看老头子的眼神,见他仍然不赞成,但……想到儿媳妇还怀着孩子呢,不能再瞒着她了!管那头怎么说呢,他们年轻人的事她不懂,她只要儿媳妇好好的,孙子好好的。
“我说,星期四的电话,要不还是你去接?丰年……”
“咳咳”唐德旺又打断她的话。
“哦,丰年的同学说,他想同你说两句话。”怕她不愿意,她又赶紧道:“不怕,那个‘同学’我们见过的,待人挺好,也热情,你去了同他好好说就成,我们还没跟他说你怀了孩子的事,想着你亲口告诉他比较好……毕竟他也关心着你。”
曼青觉着奇怪:“他的同学找我能有啥说的,怀孩子的事,怕还是别说了吧,怪不好意思的。”告诉前夫的同学她怀孕了……额,这是什么操作?
老太太赶紧抢着说:“别别,你亲口跟他说才好呢。他说等那头安定下来就回来看看咱们。”
李曼青满头雾水,唐丰年的同学怎么这么古怪,真能大老远回来看唐家人?
不过,看在他能让老人开怀的份上,她还是勉为其难去接吧,看那头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对老人负责,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弥补遗憾,就从今天开始!
深市的某个建筑工地上,穿黑体恤的男人不顾大太阳,装满沙灰的大桶挑了一担又一担。躲在阴凉处休息的工友都笑起来,操着全国各地不知哪儿的口音问:“那小子吃了大力丸了?都不知道休息,年轻就是好啊,老子有他这么大年纪时候……”
“嗨,你不知道,他又要去打电话了呢,估计啊,是家里婆娘催着带钱回去了……他也怪舍得,有那风雨不动打电话的闲钱,还不如少干点活呢。”
第24章 大肥章
收好要搬走的东西, 两百斤的大米,七八条腊肉,还有鸡蛋蔬菜十来斤,外加李曼青的日常用品和衣服……嗯, 老唐家快被搬空了, 至少她的房间是基本搬空了。
搬的东西多, 称得上“劳力”的却只有唐德旺一人, 老太太和丰梅都只能搬五六十斤, 曼青不顾众人劝阻拿了七八斤的棉絮也是极限了。
这么多东西, 一次肯定是搬不走的。
考虑到车费问题, 从太平乡去县里,即使是坐小马车也得八毛钱一个人,多跑一趟就多出一次车费,大家都想一次性搬完。可隔壁李家三兄弟都不在家, 云芬嫂子也没多大力气……这可难住他们了。
“姑妈家里怎么这么热闹?听说你们要搬走了?”
李曼青一听见罗有秀的声音就避开了,怀着孩子, 她不想动气,更不想动手。
“诶有秀来了, 你们家地里活计做完了?”
“还没呢, 咱们家地多,不如姑妈家方便。听我三婶说你们要搬家呢,就来看看, 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他三婶说的是隔壁邻居, 就是上回在路上跟曼青打听赔偿金那讨人嫌的婆娘。
不过, 罗有秀这毛病,随时不忘显摆他们家地多……老太太心头一梗。
地多?
还不是从他们老唐家牙缝里抠出去的?!
当年包产到户时,丰梅还没出生,唐家一共有六口人,分了六亩多的水田。要知道,那时的水田刚从生产队分到农民手中,可是施肥施得最足,产量最高的时候,六亩地足够他们一家六口吃了。
是的,六口。
老太太心口一痛,她还有个三闺女的,比丰年大了两岁。田才分到手里没多久,三闺女就病死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先是说肚子痛,刚开始大人都没当回事儿,只以为是小孩子吃多了伤了食,痛着痛着,等他们反应过来孩子没出来吃晚饭时,就已经叫不答应了。
至于是什么病,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年背了她还有体温的身子到乡里,大夫说是伤寒,治不好了。他们不信,又请了车拉去县里,才到半路呢,身子就凉了。
后来有人说是阑尾炎,有人说是疝气,也有说是肠梗阻,还有人说是撞了邪……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夺走了三闺女,只知道在闺女死后第五天,她娘家哥哥就闹着要来分走他们的田。
“你们家死了个人,田就多出来了,得给我们才成!”这是她亲哥哥直截了当、振振有词的说法。
“你们家两个闺女总之是要嫁人的,留着这么多地多浪费啊,反观咱们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这做姑姑的忍心看着侄子挨饿吗?”这是亲嫂子的诛心话。
“翠珍哪,你爹把话搁在这儿了,三丫头面上的田必须拿给你哥哥,你要是不拿,就不配做罗家的闺女!”这是她爸爸斩钉截铁的“命令”。
所有人都只顾着逼她把三闺女的田“让”出去,却没人安慰过她这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更没人心疼过她埋在地底下的闺女。她还那么小,就要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土地下……
唐家是外来户,在村里毫无根基,不出意外的,他们家的田被硬生生抠给娘家哥哥了。后来,丰莲和丰菊出嫁,他们又来抠走了她们面上的。
所以,唐家直到现在都只有三亩不到的水田。
想起这茬,老太太积了几十年的怨气又开始暗流涌动,虽已吵过闹过无数回了,但还是不足以泄愤,只恨不得找哥哥嫂子来问问,他们的心是铁打的吗?
但,怨归怨,那都是她和哥嫂间的恩怨了,侄儿是下一辈,她也分得清,不会将这口怨气出在他身上。遂也只淡淡笑了声:“是,你们家是田地多。”
罗有秀不觉其中的讽刺,继续问:“姑妈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要搬家了,搬去哪儿啊?也没听姑妈说哪里还有房子来着……莫非是丰年的赔偿……”
这是赤.裸.裸的打探了。
老太太冷淡道:“哦,忘记跟你们说了,丰年以前在矿上挣了钱,给我们在县里买了房子,咱们现在就是搬去好让你表妹养胎的。”知道了事情原委,她不想再说什么赔偿金的事,总觉着不吉利,怕一语成箴。
罗有秀被那“养胎”二字打击得蔫头蔫脑,嘴角抽搐:怎么就怀上了呢?那死鬼表弟倒是有两分本事。
不过,他现在更关心房子的事儿,还要再打听房子在哪儿,有多大,买作多少钱,老太太已经岔开话题:“不是要帮我们搬东西吗?那快来吧,咱们东西可不少。”
“有秀,来,帮姑爹把这袋米扛上。”一百斤呢!
“有秀表哥,来,帮我把这袋瓜果提上。”二十斤呢!
“有秀,这几个盆是她们要拿的,你来帮姑妈添把手。”
……
罗有秀好想仰天长叹:天哪!我也只有两只手啊,这又背又提又抱的,两个小时的山路,我他妈怎么出得去?!
当然,没人理他。
活该!让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让你整天游手好闲,让你来瞎打听!曼青在屋里憋笑,别看唐家人老实,其实精起来还是有两刷子的。
正笑着呢,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大姐夫带着芳菲也来了。
“爸妈你们要搬家怎么也不提前带个信,我们来给你们搬,早知道丰莲今天就不去做工了。”
芳菲也跟着解释:“就是,我妈还以为外公外婆只是去两天呢,早知道要……呀!小舅妈!你肚子怎么这么大了?哇!我要有表弟表妹了啦!”
小丫头性子活泼,与年龄相仿的舅妈天然的亲近。
曼青抿着嘴笑,她这张巧嘴,以后不出意外的话可是大律师了!
见她也没带什么衣服,只背了个斜挎包,曼青就找了两件自己姑娘时候的衣服给她带上,到了莲花村可以换洗着穿。见外甥女都有了,小姑子也眼馋,曼青又找了两件给她,这才都不好意思的傻乐起来。
李曼青家虽没钱,但她总在外面读书,人又生得好看,买衣服眼光好,她三四年前买的衣服现在俩小姑娘看见还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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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两个壮劳力的“帮忙”,唐家的东西一口气就搬清了,到乡里,支走了罗有秀,找辆小马车,等慢悠悠颠到莲花村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大姐夫和老爷子不放心她们一堆娘子军,决定当天不走了,等第二天再回家。大家七手八脚把十二间屋子全收拾出来,男人家负责翻箱倒柜的体力活,老太太就领着丰梅和芳菲扫尘抹灰,收拾带来的衣服,曼青只负责指挥就行了。
房间多的是,后面那一进都直接没人住,光前头的每人一间屋还嫌多呢,不过丰梅和芳菲好像非常“舍不得”远离双胞胎,都说要跟嫂子(小舅妈)住一个屋。
老太太不好说外孙女,只拿眼睛瞪闺女。
丰梅嘟着嘴:“妈就是偏心,芳菲一来我就要靠后排了!我就想看着嫂子,陪着他们,好不好嘛?好不好?”把老太太摇得站都站不稳。
大姐夫赶紧说自己闺女:“芳菲别不懂事,你小丫头别给你舅妈添麻烦,自己住一个屋就成,不行的话跟你外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