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耳朵又尖又灵敏,身条细长,背毛黝黑发亮,嘴鼻细长而黑,是典型的狼狗长相。刚抱来时以为是小土狗,现在长开了才知道居然是狼狗,已经有好几个熟人来问过了,想买一只去。
里头正好两公一母,有人想把那只品相最好的公狗买回去配种,李曼青舍不得卖。
养久了就跟家人似的,养出感情来了。
每天晚上人睡了就把它们放出来,唐家孤儿寡母的根本不怕进贼。它们耳朵鼻子都很灵敏,稍有点响动都能察觉,别说有人敢不怕死的摸进来了,就是从门口过都要被吓一跳,但家里人起来上厕所它们又很乖,李曼青喜欢极了。
因为越来越凶悍,怕闯祸,白天有人在家的时候,老太太都不敢放它们出来。
现在,她才一开狗圈门,三大只就冲出来,围着李曼青打转摇尾巴。
李曼青揉了揉它们脑袋,把孩子们的屋门给关好了,又把大门锁好了才出门。
等她来到派出所,果然,众人都还等着她呢,见她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当然,十块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李曼青每给一个人,都要哭诉她生意难做,哭诉一个人带俩孩子捉襟见肘,恳求他们帮着她说点好话。等他们答应了,她才递钱。
当然,钱也全是零钱,大家拿了钱,又庆幸又愧疚。
好吧,既然愧疚,既然不好意思,那就请把我的招牌打出去。
“面包摊在哪儿?”
“百货广场!”
“叫啥名儿?”
“双胞胎!”
李曼青松了口气,希望这一百六十块钱别白花。
等她走时,始作俑者那两口子还在里头呢。通过警察询问她才知道,女的叫常静,男的叫石大磊,都不是宣城县本地人,是从外省来的,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十多年了。
到家她才想起来,怎么“文林街”听着耳熟呢,正是昨晚老爷子买豆沙的地方。
趁着空档,她专门去文林街看了一眼,卖豆沙隔壁就有一家卖面包的,门口立着块牌子,上书“石磊面包店”……不过现在两口子都在派出所呢,店铺大门紧关着。
李曼青记下位置,才慢慢的回家去。
院里已经没狗的踪迹了,而堂屋门却大开着,老太太听见大门响,伸出头问:“曼青回来了?怕还没吃东西吧,快洗洗手,吃饭了。”
李曼青先去洗手,从狗圈前过,见圈门是开着的,就提醒道:“妈把狗关起来了怎么没关门,担心待会儿跑出来吓到孩子。”
双们身长还没狗腿高呢,动物都是欺怂压小的,见了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随便一口下去……后果都不敢想象。
“没关,你不是让放出来溜溜嘛,还在院里呢。”
李曼青也就没当真,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没关?那三只大狗哪儿去了?
刚才……她进门时发现堂屋门是开着的,孩子还在里面呢……
李曼青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手上汗毛都竖起来。
顾不上洗手了,立马就往堂屋跑。
堂屋门大开,里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仿佛落针可闻,李曼青能听到自己胸膛内的震动,一下比一下激烈。孩子可千万别出事,不然……不然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狗是她自个儿抱回来的,家里人虽没反对,但也不鼓励,老太太没少为这事说她,说万一狗身上有虱子跳蚤的,孩子可就遭殃了。
她见过隔壁被跳蚤叮过的孩子,五岁多,整个肚子上,胳膊四肢上,黄豆大的包块,又硬又红,孩子又疼又痒,抓耳挠腮……她看着都心疼。
万一,她的孩子不止是被跳蚤叮咬呢?万一……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突然,“咯咯”一声,是她熟悉的孩子的笑声。但此时的她不相信这会是笑声。
李曼青急了,先叫了一声“大双”,“别怕,妈妈在这儿,别哭啊……”
等她跨过门槛,看见屋内情形时,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险些没把自己给卡死!
只见原本红粉相间的毛毯上,趴着黑压压一片……狗毛。
两个小白玉团子就被簇拥在一片狗毛里,还“咯咯”笑个不停。
大双见妈妈,立马抬起头来对着她笑,笑出粉红色的牙床,有口水顺着下嘴唇递到口水兜上,李曼青正想笑呢,就见有只大狗伸舌头去她围兜上“嗤嗤”两下……把口水给舔干净了。
然后,大双笑得更欢快了,小手揪住大狗尖尖的耳朵,使劲拧了一把……
李曼青害怕得眼睛都不敢看了!
她的闺女,怕是个缺心眼!
然而,那只大狗却听话得很,任她使劲揪了两把,眼睛都不眨一下。另外两只还顺着毛毯匍匐过去,又帮她口水兜给舔了。
李曼青“嘬嘬”两下,三只大狗立马摇着尾巴来到跟前。李曼青把它们赶出去院子里,看着毛毯和两个闺女欲哭无泪。
这沾了狗毛狗跳蚤的毛毯可以不要,那……这两个被狗舔过的闺女,她还要不要?
“啊啊!”要抱抱。
“啊什么,瞧你那一身狗味儿!”李曼青骂过才反应过来这话,好像唐丰年也说过她。
怪不得男人说:“你们娘仨就是一样的淘气。”
她可不淘气,才不跟她们一样呢!
虽说,孩子不想要了,但……唉!李曼青叹口气,把老太太早就炖好的热水提去洗澡房,兑了满满一大盆温水,把她们衣服裤子全脱了,连头和小脚丫子也不放过,好好的搓洗了一遍。
她们的小光头已经慢慢长出头发来了,棕黄色浅浅的一层,她帮她们发根挨着头皮慢慢的轻柔的按了一遍,可能是力道太舒服了,大双还没心没肺的笑,“哦哦”叫着仿佛在说“再来一次”。
“怎么大白天的给她们洗澡?”老太太一面赶着往厨房冲的狗,一面问媳妇。
李曼青想着,照大双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以后和狗玩的机会估计还多着呢,顺便就跟老太太说了吧。
“她们刚才被狗舔了,也不知道舔到脸和手没,妈以后记得如果狗在外面,别让它们舔到孩子,万一舔到了,一定要及时帮她们洗澡,打香皂洗。”
老太太不以为然:“哦,这个啊没啥,丰年家几姊妹,哪个不是被狗舔大的?以前我和你爸下地,没人带你大姐,都放她在院里爬呢,有时候爬得睡着了,还跟狗睡一窝……不也好好的。”
最后总结一句:“孩子就是摸爬滚打长大的身体才好呢,别太娇气了。”
李曼青觉着,跟老人聊带孩子的话题,她永远是被鄙视的那个,在二十年后看来是很正常的注意事项,在他们看来就是“娇气”。
“我们高中学过,猫狗身上有许多细菌,会通过口水传播给人,尤其小孩子抵抗力弱,很容易感染的,到时候万一病了……”
对这种“书本上”的东西,老太太半信半疑,只得道:“好吧,那我以后给她们洗勤快些。”
李曼青这才笑起来,把孩子洗得香喷喷了,自己也顺便洗了一下,换下今天这身脏衣服,也没洗,就扔在洗澡房的大盆里,明天她还打算去一趟云安呢。
等吃过饭,已经两点多了,累得不行,干脆就抱着孩子回房睡午觉。
刚睡得迷迷糊糊呢,听见有人敲门,三只放养的大狗“汪”一声窜到大门后。
外头的人不敢敲了,老太太披着衣服问:“谁呀?”
“是李曼青家吗?”那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老太太以为是儿媳妇的亲戚,或者同学啥的,赶紧道:“后生等一下啊。”先把大狗关狗圈里去,确保不会跑出来了才开门。
“你是……警察同志?”
“你好,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请问李曼青是住这儿吗?”
“是……我儿媳妇怎么了?警察同志找她有什么事?”老太太急了。
在她的意识里,警察同志都是抓坏人的,只有做了坏事才会被找上门。
她赶紧辩解道:“我儿媳妇孝顺又听话,她还是高中生,讲文明,从来不会跟人红脸,更别说惹事了,警察同志是不是抓错人了?”因为着急,眼圈都红了,握着门闩的双手苍老又颤抖。
一身警服的小伙子愣了愣,笑道:“哦哦,老人家误会了,我不是来抓人的,不是你家儿媳妇中午报案嘛,我们初步核实了一下,来找她聊两句。”
“报案?报什么案?我媳妇怎么了?”老太太一听不是来抓人的,颤抖的手才停下来。
旁边过路的,见唐家门口站了个穿警服的人,都好奇道:“婶子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老太太极好面子,强笑着说“无事”,又赶紧把警察请进院里。
李曼青被狗吵得睡不着了,穿上外衣出门,“文警官来了,快请屋里坐。”年轻人自称姓文,也是宣城县人。
“妈,去烧壶开水来。”把老人支走,省得她担心。
“这……有妈在,不用怕啊。警察同志说你中午报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曼青看着她焦急的神色,红红的眼圈,心内感动不已,也不忍心敷衍她,只说:“早上坐车去云安,有人说是在车上丢了钱,我就帮着报了个案,跟我没关系,妈不用担心。”
文警官也跟着点头,“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那就好,就好,你可不能出事,丰年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你们母女的,有个好歹我们怎么交代……呸!不吉利不吉利,曼青别当真啊。”说着颠颠的下厨房去了。
“文警官里面请,不知道您找我是什么事?”
“常静那头询问清楚了,确实是没有两千块钱,她也主动交代了,并不是想诬告你,只是嫉妒你生意比她好,想要坏坏你名声……“
“那行,刻意捏造事实,就是诬告了。”李曼青直截了当。
一个人温顺惯了,就会让人觉着是软柿子,好欺负。
如果常静和石大磊也觉得自己是这种人的话,他们就想错了。
“这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他们也意识到自己错误了,如果能够跟你道个歉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文警官,如果我告她诬告罪的话,能成功吗?”李曼青只关心这个。
“这个……嗯哼……”他轻咳一声,回头见老太太在厨房里,才道:“从专业的角度讲,胜算不大。”
李曼青不太懂,她只知道常静两口子从头到尾都是精心算计过的,不一定是要从她身上直接的讹什么好处,但想通过败坏她名声,诋毁面包生意的心却是绝对有的。
“这是为什么?”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挂在莹白如玉的瓜子小脸上,真像个天真单纯的邻家妹妹。怎么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还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娃了呢?
文警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不自在的转开头去。
“因为……因为,诬告陷害罪的话,一方面,她没有向公安机关举证、告发你,只是口头上的言语攻击,而且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你也没有受到公安机关的刑事追究……这……”小伙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看她。
“这罪名不成立吗?”
“对,但她得向你道歉,你们可以和解。”
李曼青心道:老娘凭什么要跟她和解?!
“那诽谤罪呢?”她脱口而出。
“诽谤罪?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事实,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者【1】……倒也算。但你真的不考虑和解了吗?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大家在一个县里,还是得……”
在他苦口婆心的规劝下,有那么一瞬间,李曼青也以为是自己得理不饶人了,但一想到自己花出去那一百六十块,可不能白花!
她又坚定了想法,问:“如果诽谤罪名成立,她会被怎么判刑?”